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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北
Lynn真的沒有想過,再重逢竟會是在阿瑜陀耶。
一座總想遇見可旅行卻不知為何被一拖再拖的城,以及一個想要忘卻忘記卻總是頑固扎根在記憶里的人。
“……好巧!
“嗯,真巧!
在阿瑜陀耶古舊而寂寥的佛塔與佛像前,他們久違地不期而遇了。再見的場面簡單且唐突,不過是她下意識的一個回頭正正好對上了對方無意間掃來的眸。
一人攥拳,一人聳肩。
Lynn總覺得這一回久別重逢像是命運給予他們刻意得過分的安排。他們是曾經(jīng)罪孽纏身失足墜落進地獄的兩個人。有一對眼睛從沒有停止過關(guān)注他們,而眼睛的主人叫他們重逢,目的興許是為了要諷刺。
——諷刺可以攜手瞞天過海的兩個人,從那孽鏡地獄里上來后,竟可以對彼此漠不關(guān)心到了這種地步。
距離自己上一次見到Bank已經(jīng)過去了多少時間了?Lynn扯了扯嘴角,抬頭仰望著面前無垠而莊嚴的佛像,很容易就在心里得出了答案——
兩年零三個月。
以她離開Mr.Bank洗衣店、向STIC坦白作弊案原貌為原點,時間悄無聲息地溜過指尖,計數(shù)的數(shù)軸一直到今天才尋到了另一處的端點:他們從那場分道揚鑣的訣別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對方。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Lynn希望今天也能夠繼續(xù)這種不復(fù)相見的心照不宣。
只是Bank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聽說你大學(xué)念的是師范專業(yè),幾年級了?”
他反常地先開口扯起了一個話題,問的還是他那顆聰明的腦袋瓜稍稍一轉(zhuǎn)就能得出答案的問題。
Lynn詫異地扭過頭來看了看他,她記憶里的Bank并不是會主動開啟對話的性格。
“三年級了!彼,眼睛卻還停留在對方的身體上。
仔細觀察打量后不難發(fā)現(xiàn)Bank身上的變化。
他應(yīng)該是長高了一點,自己望他的目線比以前抬高了大約有數(shù)字15的角度。他的肌肉一定也比以前結(jié)實了,前胸到后背的這一段厚度,Lynn不相信肥肉能將它撐起這樣的弧度。
還有,他身上的這件外套牌子Lynn也認得,是百貨商場一樓她絕對不會走進的那家店面。
他……還真的是變了呢。
Bank聽到女生的回答連著“哦哦”了兩聲。嘴角邊那一彎笑容的弧度幾乎可以堪稱完美,——帥氣、迷人、得體。
他縮手把身上的休閑外套脫下來搭在了小臂上,原本作為內(nèi)搭的純色棉T服帖地勾勒出線條緊致的身形。Lynn見狀急忙移開眼,生怕自己對對方的注視要超過禮貌范圍的時限。
她其實一直都不敢面對Bank。
向STIC考委會自白了作弊全過程后,全泰國的STIC考生都被迫參與了官方調(diào)查。
Lynn對那些“客戶”信息幾乎一無所知。所以在她的口供中,另一位天才主人公共犯Bank自然成了受到影響最大的人。
他原本是以偷查電子詞典被記了大過,這次記過已經(jīng)使得他終生無法參加STIC考試,而Lynn正義凜然的那一串呈堂供詞,不知道又將他推向了怎樣的困境。
Grace和Pat憑借著家里的財力最終安然無事。雖然Pat免不了他老爸的一頓毒打,不過和女友一起出國留學(xué)總算還是板上釘釘,并沒有被改變。
Lynn和Grace在那之后還斷斷續(xù)續(xù)保持著聯(lián)系,聽Grace說,她剛剛坦白結(jié)束的那段時間里,Bank的生活變得非常糟糕。
Lynn不知道他那時都遭受了什么,她沒勇氣也沒有膽量去窺探這些。她叫Grace千萬不要把知道的那些事情告訴自己,自己也刻意離開那家重新裝潢過的洗衣店很遠一段距離。
她不愿意他們兩個人的生活再有什么交集。
她可以對所有人說自己的那番坦白做的沒錯——事實上她也并沒有做錯,——但唯獨對Bank,她沒辦法這么說出口。
“你什么時候回去?”
“嗯?”
她一直這么努力保持著距離,可為什么相比之下Bank對此卻是要通透得多。
“我問你什么時候回曼谷!
Lynn沉默了幾秒,答道:“明天就走!
Bank于是偏過頭,眼角微微向下的眼睛烏溜溜地望著她:“哦……我也是明天。你巴士回去?”
女生頷首,眉頭卻因為疑惑淺淺地蹙到一起:“你為什么知道?說不定我坐火車回去呢?”
Bank一頓,不過只是很短很短的一瞬,他旋即彎起眼睛,笑笑地對著Lynn道:“我就是知道啊!
——又是一個可以用“好看”來形容的笑。
撲通。
Lynn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些煩躁。
她像是要掩飾心里的漣漪似的,抬起手攏了攏已經(jīng)長得及了腰的卷發(fā),而后便聽到身邊的這人又在自己身側(cè)發(fā)了問:“那是下午回去嗎?”
“對,準備到時候直接在車站買票!
女生把手插進褲子口袋,不著痕跡地隔著布料內(nèi)襯磨蹭了幾下自己冰涼的手指。
一月的泰國到底還是涼季。
溫度雖然也有二十好幾,但陰陰的陽光和冽冽的風(fēng)在不知不覺中還是剝奪走了皮膚上的溫度。Lynn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單衣,它在傍晚時分幾乎起不到一點御寒的功效。
——如果現(xiàn)在道別,她或許還能在太陽完全下山前成功回到酒店。
牙齒刮過嘴唇內(nèi)壁,上顎下顎不自覺地用了力。Lynn輕咬住自己柔軟的唇肉,她知道自己一句“再見”就可以結(jié)束這段無話可說的重逢。
可真真當自己松開牙關(guān)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殘留在口腔皮肉上的鈍痛和齒印卻叫她迷茫不已。
為什么說不出來呢?
Lynn安靜地垂眸看著地面像是在發(fā)呆,Bank的聲音在此刻帶著暖洋洋的觸感響了起來:“話說,小Lynn老師以后準備教什么學(xué)科?”
女生朝他看過去。Bank臂上還掛著那件黑色的外套,然而那只手臂此刻伸向了自己。男生挑眉,同時還把手臂也抬了抬,Lynn很快意識到對方堪堪問出口的問題并不是他在意的重點。——他不過僅是要將遞衣服的動作變得流暢自然罷了。
“……謝謝!盠ynn想了想還是順從地接過了對方的衣服,“可能會教數(shù)學(xué)吧!彼馈
男生的骨骼原來會比女生大出那么多。
即便她和Bank身高相仿,但對方身上這件服帖修身的休閑外套套到自己身上卻只能夠松松垮垮地塌下肩膀,包粽子似的把纖細的身體一股腦兒地裹在里面。
外衣上很淺很薄的香味籠罩住了Lynn,可能是一種留香不長的男士香水,陌生得很徹底,卻不知是真是如此還是心理作用作祟,女生覺得這種味道毋庸置疑,確實就是最襯Bank的味道。
Lynn不由得想起來,她喜歡過他。
那曾經(jīng)是Lynn獨自一人的兵荒馬亂。
她還記得當年一起去悉尼,STIC臨考前他們一起吹著海風(fēng)相互給對方加油鼓勁。
她在陌生的風(fēng)里散發(fā)漫天飛舞,Bank則輕輕在她手肘上拍了一下。他靦腆地對她笑,指了指嘴角的位置示意女生頭發(fā)黏到嘴唇上了。
Lynn一頓,她望見Bank紅起的臉還有移轉(zhuǎn)開的目光視線亂飄。
“喜歡”就是有本事讓一個人體味到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
女生被對方頰上的紅暈惹得臉熱,只好裝腔作勢地笑他害羞的樣子和理由都傻兮兮的。誰知笑到一半自己卻打了個噴嚏,突如其來的這個噴嚏把女生震得暈頭轉(zhuǎn)向,她愣愣的看向Bank,他倒沒有笑,而是手忙腳亂地從包里翻出紙巾,小心翼翼地遞了過來。
你緊張什么?Lynn接過紙巾擤了擤鼻涕問道。
Bank把頭亂搖,抬眼愣了一霎,干脆別過腦袋不看女生也不讓她看見自己。
Lynn的笑聲透過風(fēng)彌散進空氣里,她看上去鎮(zhèn)定得很?芍挥信约褐,Bank閃爍的目光早就照進了心里。
她擅自將那認作是在意與在乎的眼神,Lynn對這樣的情緒并不陌生,每次腦海中閃過Bank的臉龐,抬眼看向鏡子,這就是她自己的眼神。
她幾乎要為這一對注視過自己的眸脫口而出自己的動心,可是Lynn到底還是不確定,Bank瞳孔里閃爍的微光究竟是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子。
“數(shù)學(xué)——很適合小Lynn老師了!盉ank沒有在意女生從披上外衣起就開始的心不在焉,他煞有其事地點著頭,像是真的望見了女生站在講臺上涂涂寫寫的樣子。
Lynn心里一顫,沒有多想便不禁把話問出了口:“那你呢?”
“我?”Bank詫異。
“你就……不準備考大學(xué)了?”
對話進行到這里暫停了一下。
Bank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上面鉗著一顆黑黑小小的圓耳釘!@也是兩年以前Lynn沒有見到過的。
“嗯!蹦猩c點頭,臉上還是笑的,“真想學(xué)東西業(yè)余也可以。而且不鉆牛角尖非要用學(xué)習(xí)證明自己了以后,我發(fā)現(xiàn)天地其實很大的,要學(xué)的東西可以很多,并不只局限于要上大學(xué),對吧?”
“雖然是沒錯,可是……我是說,或多或少還是有點可惜吧。”
“可惜?還是其實只是……愧疚?”
Lynn不說話了。
她確實無話可說。
因為“希望Bank能夠按照原來的軌跡念書、留學(xué)、工作”——這的確僅是她出于愧疚而對對方抱有的一廂情愿而已。
兩人無言地沿著鋪滿沙礫的道路走走停停。周邊的每一處都能算作一隅景,他們時而抬手記錄下三兩張照片,時而干脆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對著殘垣斷壁久久地出神。
舉步正想繼續(xù)往前走,Lynn卻覺得自己手腕突然一緊,縮在衣袖里的腕連帶著衣服布料一起被Bank捏進了手里,她疑惑地“嗯?”了一聲,而Bank把牽著女生的手往下落了些,握住她的手指,稍一用力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幾步。
他下巴抬了抬,向女生示意不遠處的那棵樹:“樹上的鳥在下午四點的時候會集體鳴叫,鳥停的整棵樹都是,怕鳥的話還是繞開走比較好!
“你……怎么知道?”Lynn想起來自己沒多久前也問出過這一句問句。
她偏頭望著Bank,顧不上遣詞造句,不禁就有一些緊張。
“嗯?”男生回視看向她,“哦,剛剛導(dǎo)游說了的。”Bank指了指不遠處的導(dǎo)游。
他們兩個都是是自由行,那邊的導(dǎo)游顯然和他們無關(guān),只是Bank有心,碰巧把他的話給聽了去了。
Lynn應(yīng)聲點點頭,沒繼續(xù)追問。
她問的是Bank為什么會知道她怕鳥的事,而他文不對題地言了其他。
可他一定是聽懂了,Lynn想道。
Bank現(xiàn)在比自己要聰明。她做回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好好大學(xué)生,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專注于學(xué)習(xí),而他卻儼然成了活脫脫的Mr.Bank。褪去了青澀,就這么長成了一個能夠獨當一面、深諳人情世故的成熟男人。
既然這一位成熟男人的選擇是避開不談,那她還是不要不知趣,就順勢跳過這個話題吧。
指尖還被Bank牽在手里,Lynn盯著裹在自己手背外頭的那只手怔忪著,以散步的步調(diào)又走了沒幾分鐘,右手忽地一空,自己被放開了。
“許個愿吧?”Bank松開Lynn對她道。
手上還殘余著一些熱,Lynn回過神,不解地四處望了望。
他們信步繞到了城里一處亙古的殘壁,墻面磚紅,發(fā)黑發(fā)黃,磚礫瓦塊錯落有致地散布在古老的遺跡里,沉下去的夕陽為它們打了光,一眼望過去直覺得落魄,可細細品味卻又能從中體會到幾分神圣。
“對著這里?”Lynn心想要許愿也應(yīng)該在剛才對著佛像的時候。
可Bank點頭,他閉上眼睛,整齊的睫毛乖巧地伏在眼瞼上。
好吧。
Lynn在心里聳聳肩,決定就陪著這位成熟男人做一回沒有意義的傻氣事兒。
她對著斜陽照來的方向也閉上眼睛,沒什么猶豫便默念起來道:希望父親身體健康生活幸福。
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Bank已經(jīng)插袋望著自己了。
“許了什么愿望?”Lynn氣惱自己又變得不受控制的心跳。她故意伸了個懶腰,漫不經(jīng)心地隨口對Bank問道。
Bank的回答倒是很坦誠,坦誠到Lynn甚至都有些不知所措:“我許愿說,希望母親和你都能永遠開心!
Lynn輕易地嗅出對方話語里昭然若揭的曖昧。她知道Bank一定是故意這么說,卻想不明白他為何如此。
“——為什么加上我?”
她原以為Bank會照舊說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東西繼續(xù)繞開這個話題,卻不想他直截了當?shù)鼗貞?yīng)了。
“因為……你改變了我的人生!彼f。
一時間,滾燙的悶郁的熱氣奔涌進女生的胸膛。
他這算什么意思?Lynn不禁有些惱。說著氤氳莞爾的話,實際上卻是要拐彎抹角地責(zé)怪自己嗎?
她不是不愿面對Bank的怨懟。最初是自己把這個無辜的人拉來與自己同流合污,誠然也確實是自己徹徹底底地改變了他的人生。如果Bank要怨恨、咒罵甚至詆毀自己,她都不會要皺一下眉頭。如果承受這些可以換作成一點贖罪,那她樂意之極。
可拿男女間旖旎的情愫當做針去刺痛一個人最柔軟的部分——這算什么?
她的感情并沒有廉價到能夠隨意踐踏。
興許是女生把心里的慍怒顯露得太過直白,Bank微愣,看著對方越發(fā)難堪的臉色連忙著急地解釋起來:“我沒有別的意思,真的只是真心這么想。你知道的我……不擅長騙人!
男生的眼底真切地染上了不安。
他動了動手指像是想要去觸碰Lynn,可又好像是在害怕被拒絕,最終只是尷尬地停留在了原處。
Lynn看看他,心里還是不舒服。
她說不清楚自己一直在轉(zhuǎn)牛角尖的東西是什么,她仍舊不愿相信Bank是在真心誠意地祝福自己。畢竟她到底一而再再而三地驚擾了他的人生,畢竟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放過自己。
她嘆了口氣牽著嘴角示意Bank沒事了,而對方望著她點了頭,猶豫了一會兒后卻是從口袋里摸出了手機。
這次又是什么?紳士地表示差不多該結(jié)束對話了?
Lynn瞥了眼天,漸漸變成橘紅色的云朵昭示著夜幕正在降臨。
差不多是該道別了吧,她心道。
“話說Bank,你會什么會想到來阿瑜陀耶?”
Lynn盤算著,打算聊完這最后一個話題就真的和Bank說再見。
聞言,男生忙碌滑按在屏幕上的手指停了停,他放下手機看向Lynn,遲疑著帶著點小心對她問道:“天才少年的競賽,你還記得嗎?”
女生點點頭,示意他繼續(xù)。
“當時不是有道題問了阿瑜陀耶王朝的起始年份嗎?前幾天突然想起這回事了。那天比賽結(jié)束以后我們還提到說未來的某一天一定要去看一眼故都,對吧?”
Lynn又點了頭,其實她也是為此進行的這次旅行。
她記得當時她還說到自己很想要來這里的歷史博物館看一看,Bank那時候并沒有什么表示,沒想到時至今日他倒是一直都記得。
Lynn不由得笑了,提起“天才少年”一切都霎時染上了懷念的顏色。
那個時候多好啊。她在心里悄悄地想。而Bank也好像被這三兩句的回憶勾起了勇氣,他看著Lynn,忽然道:“一起吃晚飯嗎?”
“你有建議?”
“請你吃北部菜?”
“嗯……?你剛查的?”
Bank抬抬嘴角沒有說話。
Lynn于是權(quán)當他這是默認,嘀咕了一句“要道個別倒是真的難”,抬起頭便笑著說:“行的”。
Bank帶著女生輕車熟路地就找到了一家自助的泰北餐館。餐館的設(shè)計頗具特色,除了屋頂是木梁和稻草搭出的大棚之外,它的座位還是創(chuàng)意十足的草塌。
Lynn和Bank盤腿坐在草席上,面對著面各自放下了自己溜達過一圈后尋覓到的食物餐盤。
“你怎么拿了一盤素?”Bank的面前是滿滿一整盤蔥綠的生蔬菜。
Lynn故意逗他,說這真是怎么看怎么像是一頓草食動物飼料。
Bank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執(zhí)起叉子慢悠悠地回答因為最近胖了。
Lynn忍不住笑,揶揄對方減肥的人怎么還隨便請人吃飯的?
可Bank的叉子撥了撥菜葉子,看起來有些摸不著頭腦又有些委屈,他皺著眉頭小小聲地咕噥:也沒有很隨便吧。
“噗。你這人,咬文嚼字也首先要聽清楚重點吧?”
Bank彎起眼睛一下一下地嚼起菜葉子,Lynn一只手托著腮看著他,Bank濕漉漉的嘴唇讓她心里生了些癢。
Lynn于是伸過手去扯掉他叼著的葉子,對上Bank不明狀況愣愣的凝視,隨即把盤子里的炸雞腿給了他一只。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啊。
她垂下頭故作認真進食的模樣,只是Bank仍未停止的注視如芒在背。
女生的心跳有些快,被封存了那么長時日的那一點「喜歡他」,好像不知不覺從角落的糖罐子里漏了出來。
酸的是蜜粽色的話梅糖,清的是明黃色的檸檬糖,甜的是紅柚色的蘋果糖,涼的是薄荷綠的汽水糖……
漫出來了。
糖果的顏色還有香氣。
但是——
Lynn搖了搖頭,閉住眼睛把那只快要被開啟的罐子重新擰緊。
她并不可能把這樣的心情分享給Bank。
這些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是只屬于Linlada一個人的自導(dǎo)自演。
她兀自給自己做出了一副彩色眼鏡,變著花樣地曲解Bank在自己面前的每一個一舉一動。
她可以就此信以為真,但卻沒有辦法真的將事實歪曲過來。她沒有辦法,并不能把臆想中美好的兩情相悅真的硬安到眼前的這個人身上。
她是多么希望Bank邀請自己的這一頓晚餐是出于一些難以直言出口的私心,不過Lynn也明白,這一切,其實不過是一個成熟老道的社會人對著一個舊時相識的老同學(xué)再合理不過的邀請罷了。
女生的心沉下去了一點,卻并沒有變得緩。
“Lynn!盉ank突然叫她。
“什么?”
“不、沒有……”
Lynn疑惑地抬起頭,望見Bank正在用他的叉子刺殺著小生菜。
“到底怎么了?”
Bank手下一頓,抿住嘴唇用手背蹭了蹭冒起薄汗的額頭。他放下手里的餐具用紙巾抹掉嘴角的一點沙拉醬,而后嚅囁著回答女生道:“我只是……想問問你的酒店在哪里。”
“?”
“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Lynn也停下手里的刀叉,神情復(fù)雜。
這里的治安并不差,況且他們晚飯開始得早現(xiàn)在的時間也并不晚。
“嗯……不用。阿瑜陀耶我們都是第一次來,我不熟悉路你也沒比我好多少呀!
她終究還是婉拒了Bank。
Bank沒有堅持,他并沒有什么非送對方不可的理由,而Lynn又明確表明了態(tài)度——Bank垂著睫毛吃著Lynn放進自己盤子里的炸雞腿,安安靜靜地模樣像是在思考。
Lynn也用叉子扎起了雞腿,她把雞腿舉到嘴邊,但卻沒有食欲。
她也不是故意要掃興。只是如果不好好拒絕掉沒有必要的好意,Lynn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一些不得了的話真的脫口而出。
傻Bank!她心道,有事沒事都隨便撩人到底是什么毛!
正想著,讓女生心神不寧的罪魁禍首本人又說話了。
“Lynn,你想不想……想不想去素可泰玩?”
Lynn嘆了口氣,咬住一口雞腿含糊不清地?zé)o奈道:“怎么?莫非你還想把每個舊王朝的首都都走一遍?”
可話剛說完,咀嚼的動作一下子就卡住了。
她猛得抬眼去看Bank,男生的臉上竟帶上了不合時宜卻又萬般熟悉的試探和惶恐。
她突然懂了。
積壓在胸口沉甸甸的烏云忽地消散開來,云開見日,嘗不盡的歡喜在半空驀然炸開成絲。
Lynn:“可是,過兩天學(xué)校就要開學(xué)了,我得回去休整兩天,你現(xiàn)在約我也來不及了呀!
bank:“那……以后呢?之后有機會的話——”
Lynn:“我記得我之前說過,以后一定要和喜歡的人把素可泰、阿瑜陀耶、吞武里都走一遍!
“我記得這是因為我一直非常神往每一個已經(jīng)成為歷史的舊朝代……”
Bank的臉像蹭上了糖葫蘆的顏色,肉眼可見地漸漸紅起來了。
他被Lynn的話羞得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十根手指糾結(jié)地纏擰在一起,微微發(fā)白的指關(guān)節(jié)彰顯著他此刻不怎么美妙的心情。
而Lynn望望他,噙起笑便不再多說。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著吃完了剩下的半頓晚餐,只是一顆太陽和一朵雨云懸在他們各自的腦袋上,主人分別是誰當然不言自喻。
終于要分別的時候Bank還沒回過味來,他似乎還在做最后的掙扎,神情凝重詢問女生:明天一起坐巴士回去吧。
Lynn看著他懨懨的模樣差點就要破功。她把忍不住要冒出來的捧腹大笑全部吞進肚子里,面無表情地點點頭,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他說:好啊。
落日又起,是Lynn先給Bank去了信息,他們最終決定把回去的時間提早到上午。
十點鐘已經(jīng)算不上是早晨,他們在售票處的窗口前再次會面,Lynn抬手打了招呼,Bank勉強地擠出個笑容算是表現(xiàn)出了友好。
從阿瑜陀耶到曼谷的路上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
Lynn是困的。昨天晚上時不時鉆進腦袋里的Mr.Bank讓她徹夜難眠。她在巴士上睡得天昏地暗,顧不得形象,四仰八叉地癱在不怎么寬敞的靠窗座位里。
Bank的精神看起來也不怎么好,他盯著巴士前端紅色的數(shù)字顯示屏放空得失魂落魄,眼睜睜看著時間從11跳去了12,然后他在12變?nèi)?3的途中,毫不自知地睡了過去。
巴士搖搖晃晃,帶著疲憊的旅人回到了熟悉的土地。
Lynn先Bank一會兒醒了過來,沉甸甸的左肩膀僵硬又酸痛。脖頸和耳根的位置蹭著毛茸茸的觸感,女生忍不住無聲地綻開一個笑,輕輕地歪了歪腦袋把臉頰同發(fā)頂貼得更緊。
千回百轉(zhuǎn)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司機踏下剎車,Bank這才惺忪地睜開朦朧的睡眼。
“唔……到了?”他直起身子,揉弄著眼睛似乎還沒有理清思緒。
Lynn“嗯”了一聲等著身邊的這人把大腦開機,她問男生等會兒準備怎么回去,得到了一個回問后便輕描淡寫地應(yīng)了一句:“我想坐MRT慢慢回去!
Bank點了點腦袋,但迷茫的表情暴露了他其實仍舊不在狀態(tài)。
一聲出氣聲,巴士的車門慢吞吞地挪開了。
車上的乘客們窸窸窣窣地收拾好隨身的行李,長長的隊伍和這車門一樣,懶洋洋地往外面蠕動。
Lynn不急著動作,腦袋倚在玻璃窗戶上眼睛望著路過自己的人們。
車廂漸漸喧鬧起來,Bank后知后覺這才堪堪恢復(fù)了清醒。
“呃、等會兒MRT……一起?”
判斷這人究竟開沒有開機大概可以把他邀人臉不臉紅當作依據(jù)。
Lynn淺淺笑著把嘴唇又抿了抿,單方面欺負到自己偷偷喜歡的人真是一種奇妙又美好的心理體驗。
不過她沒有把男生欺負得太狠,看著Bank因自己遲遲沒有作答而變得踟躕不安起來,她腦袋輕點,終于答應(yīng)了他。
說不上是巧還是不巧,加快步伐踏進地鐵車廂的后一秒,車門在越發(fā)急促的提示音中“砰——”的闔上了。
座位自然沒有了空閑,Lynn跟著Bank,不緊不慢地靠去了車門邊上的墻壁。
Bank全程都苦大仇深地鎖著眉頭,喉結(jié)熱鬧活潑地總是在動,Lynn想他一定是想對自己說些什么,可是不善言辭的天性終于在關(guān)鍵的時刻給了他沉重的一記絕殺。
其實,這人不知所措的樣子是真的真的很可愛了。
腦袋里莫名就闖進了當年某一次統(tǒng)考的畫面。
忽然在自己腳邊散落下來的紙筆,潦潦草草寫了大字的草稿紙,還有滿頭大汗神情緊張的小小Bank。
Lynn或許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畫面,就像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們一起去到悉尼的時候,她因為偶爾掠過的一只海鷗,驚慌失措地抓住過一次Bank的衣角。
“當心!”Bank焦急的聲音突然把Lynn的思緒拉回到車廂里。
到站的地鐵突兀地停住,巨大的慣性叫心不在焉的Lynn失去了重心一下窩進了兩堵墻面構(gòu)成的三角空間里。
想要拉住女生的Bank面對著對方往前一沖,雙手緊繃著撐住了Lynn的身側(cè),鼻尖卻不小心一低,蹭到了女生的鼻子。
Bank。Lynn沒有推開他,輕聲從嗓子里發(fā)出呢喃似的聲音。
嗯?不明原因,Bank也沒有退開。他緊盯著著Lynn,目光如炬如灼。
“Bank你是不是……想吻我?”
望著自己的眸子一頓,那雙唇顫了顫幾乎就要說話,然而不等Bank回答,Lynn繼續(xù)說了下去。
“其實沒問題。嗯、我……”
之后還想說什么其實Lynn并沒有想好。恰巧一朵蒲公英般的吻輕柔地落了下來,她的臉頰被捧住,鼻尖的位置錯開,鼻翼與皮膚滾燙熾熱地相觸在一起。
然后她想到她想說什么了。
她想說,兩年又三個月的時間里,我好像一直一直,是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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