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個貪睡的人，尤其是在“春眠不覺曉”的時節(jié)，暖風(fēng)薰得人欲醉，我能在雙休日連續(xù)睡眠，沒心沒肺，晨昏顛倒，每每令人咋舌：“腰不疼么？”
　　當然不疼。若不是怕發(fā)胖，讓我不上班再繼續(xù)睡覺我也愿意。
　　可是，今夜，我卻無法入眠。
　　不過是加班至深夜，回來打了一個電話而已。
　　其實，掐指算來，嗜睡的那段時光并不遙遠，迄今尚不足期年。
　　很是懷念。
　　隱隱有淅瀝的雨滴在敲窗。隱隱有婉轉(zhuǎn)的鳥鳴在啾然。隱隱有微曦的晨光透過厚厚的落地窗簾。
　　照著這個不大的屋子。大多是近年不添置的東西，只有床罩和被套是十多年前的舊物，因為質(zhì)地好，并不顯得過舊，鵝黃的底子，大朵大朵的玫瑰，紅的花，綠的葉，透著略為褪色的雅致和陳宿的喜氣。
　　不期竟是天亮。
　　不意竟是一宿無眠。
　　小時候，對奶奶的睡不著覺很是詫異：我睡不夠啊不夠睡，怎么還會有人失眠呢？
　　奶奶睡不著覺，就不免翻來覆去，老床咯吱咯吱地響，有時就把我也弄醒了。奶奶就絮絮叨叨和我說往事，有時則是我故意挑起話題。奶奶是個漂亮的老太太。我對奶奶的過去和往事十分著迷。我想象奶奶穿著旗袍打著花洋傘裊裊婷婷款款走來。我想象奶奶油黑的長辮子在臀部風(fēng)情地一甩一甩。我想象奶奶身后男人垂涎的目光女人妒嫉的眼神。無限神往。
　　當然這是許多年前小女孩子的發(fā)夢而已。但是去年秋季，那個黃葉飄零的時節(jié)，我在醫(yī)院里用手掌一寸一寸撫摩過奶奶額上深刻的皺紋時，我仍清晰地記起當年的若干想象。也同樣是去年歲末，我在老家的屋子里長久地端詳恍若熟睡的奶奶時，我也再次記起那些想象。我想，奶奶從此是再不用為睡不著覺而犯愁了。
　　可是，直到這個春雨如稠的無眠春夜，我才突然想起并懂得奶奶的無眠――那必定是對前塵往事的反省與思定，是人生歷練后的驚痛與無奈，是際遇起伏跌宕后無法把握的安知天命。
　　是肯定和否定。是抉擇和放棄。是割舍和珍惜。
　　想起許多年前，一個年長的女同事慨嘆：“女孩子啊，雪花命��！”
　　當時年少，只是一笑。
　　現(xiàn)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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