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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定是中了你的毒。
陸小鳳這樣想著的時候,微醺的眼睛更加晶亮。
杯中酒蕩漾成小小地暈圈,他直覺那波紋叫幸福。
花滿樓坐在他的對面,安靜的在吃面。
陸小鳳親手為花滿樓生日做的長壽面。
二十五歲。
陸小鳳二十五歲的時候已是名滿江湖;
司空摘星二十五歲的時候一雙妙手沒有取不到的東西;
西門吹雪二十五歲的時候已是世間一流劍客;
花家六位兄弟在二十五歲的時候在朝在野均是顯赫一方的人物;
那花滿樓呢?
江湖上的威名,富甲一方的家世......這些都不是屬于二十五歲的最值得銘記的記憶。
這一年,他愛上了陸小鳳。
關上百花樓的門,并肩而行。
原本陸小鳳的意思是坐馬車,卻被花滿樓婉拒。
難得好山好水好風景,難得把臂同游的好朋友,何必被一駕馬車阻擋去些許興致。
馬車里的世界只有兩個人,我們卻不能活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
走路有什么好處?
能感覺到腳踏實地的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是他日刻骨銘心的片段。
春短。
從春寒料峭到小荷初露尖尖角,他們不過剛剛出了江南。
方寸之地的景色都會因身邊同伴而變得引人入勝。
天悠悠地藍,水瀝瀝地清。
身邊人微笑的模樣,美好得如在幻境。
天氣逐漸熱起來的時候,陸小鳳開始不能長久的步行。
走不了幾個時辰就虛汗淋漓,偏偏還笑著說沒事。
以前舉起酒杯喜歡刻意輕搖,看清酒蕩漾成波,現(xiàn)在舉杯的手總是不夠沉穩(wěn),他看著哆哆嗦嗦的指尖,低頭苦笑。
他甚至不能確定,睡去之后還能不能如常醒來。
唯一安心的便是,那個人一直伴在左右。
也好,看不到我漸漸憔悴的模樣。
都好,即便我死去,最后一眼看到的仍是他。
夜風也開始滲有寒意,秋日將至。
花滿樓買了馬車,雇了車夫。
車夫果然對得起重金聘請,晝夜趕路不眠不休。
這個木訥的老實人悶聲不響的趕路,只是在初見的時候忍不住看著奄奄一息地陸小鳳說了一句,你兄弟對你真好。
千里迢迢,生死相隨不離不棄。
可是,不過是"兄弟"。
花滿樓陪著陸小鳳在馬車里,聽車輪經過官道時一馬平川地飛奔,軋過土地時草兒柔嫩地承托著外界的重量。細雨敲打車頂,輕風撩動簾幕--這是關于整個秋天的印象,他們已經沒有時間去看什么落葉飄穗芳草斜陽,只是在醒著與睡著的昏昏沉沉的間隙恍惚的想,是不是日子就這么過去了。
是不是我很快就要失去你了。
簾幕一角的天空高遠澄澈。
那片幾乎要透明的純凈的藍入不了他的眼,卻清晰的投射在他心里。
花滿樓摸索著將陸小鳳的披風拉高系緊,左臂因為被他靠著已經僵硬得沒有感覺,指尖微微蜷起、松開,慢慢地活絡血脈。
而后感覺什么冰涼地東西落在指尖上,很快的化去。
從窗簾一角隨之爭先恐后的涌進很多冰冰涼涼地東西,車內頓時冷了起來。
下雪了。
陸小鳳聽到他低得近乎自言自語地聲音,費力的睜開眼睛。
雪花在空中盤旋飛舞,縈繞翩躚。
純白的碎片紛紛揚揚地灑落,風姿旖旎。
如果落雨是天在流淚,那么下雪呢,是誰碎了的心,拼都拼不回。
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雪。
是啊,百花樓是不下雪的。
陸小鳳笑了。
不過是勾起嘴角,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江南極少下雪,那么今天值得銘記。
連同我,都會被一起記住了。
求醫(yī)向來都是困難的。
既是"求",自然要聽之任之,何況這傳說中的名醫(yī)乖張孤僻得緊。
雙目緊閉的陸小鳳不用面對這些,他能清醒的時間少得可憐。
神醫(yī)笑瞇瞇地看著花滿樓。
他面前是兩碗藥湯。
一碗濃黑,一碗澄碧。
他已經看了憂火攻心憔悴許多的花滿樓很久,他不急。
可是花滿樓急。
他嗅得出,那碗苦味厚重的是藥,可以救陸小鳳。
另一碗--據神醫(yī)說,是孟婆湯。
究竟黃泉忘川孟婆存不存在,活著的人不知道,他只知道神醫(yī)說了,欲救陸小鳳,需以此湯做藥引——而他氣血極虛,斷是不能捱過此藥效力,所以須得一人服下孟婆湯,而后歃血為引。
毒性相克的苛刻,就像上天特意刻畫的波折,不能躲避。
有聚有散,有來有去,有刻骨銘心,自然也有忘記。
陸小鳳醒來的時候,模糊的視線影影綽綽看到有人在喝茶。
可惜不是他。
神醫(yī)笑瞇瞇慢悠悠地說,他回家半年了。
也就是說,陸小鳳已經昏睡了大半年。
他陪了幾個月就被家人飛鴿傳書叫回家去。
那笑容分外扎眼,死里逃生的喜悅都不能抵消此刻莫名的失落。
神醫(yī)叫住抬腳就要走的他。
他接住扔過來的東西。
遇水則化,入喉則--
陸小鳳挑起一邊眉毛輕笑。
--入喉則忘,這枚丹丸叫忘憂。
百花還在,人去樓空。
隨風輕展的花瓣如翹首盼歸的新婦。
與此截然相反的是,毓秀山莊紅妝披裹,一派喜氣洋洋的景象。
陸小鳳走向一襲紅衣迎客的新郎。
"久仰陸小鳳游俠之名,今日一會,花滿樓備感榮幸。"
"能喝上花家七童的喜酒,也是陸小鳳的樂事。"
觥籌交錯間,天地靜默。
熙來攘往的喧囂成了關于一段往事不可磨滅的祭奠。
原來你已經忘記。
忘記我這個曾經同生共死朝夕相對的--他人口中的兄弟。
可惜有一句話我還未來及告訴你,我以為還有機會,卻忘記了兩個人在一起也不是全世界。
不過我是真的很愛你。
陸小鳳將小小的丹丸放入杯中,輕蕩,直至完全消融--他敬新郎官,一飲而盡,而后笑著催促新郎官去招呼別的客人。
當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的包圍中的時候,眼前復又模糊一片。
也許他從醒來后就再也沒有看清過,不能替你看這個世界,又何必看清,看透。
他踏出毓秀山莊,在賓客云集紛至沓來的時候。
逆行的身影,興許是瀟灑,也許有落寞,喜笑顏開的人們沒有誰注意到。
而那雙已經不能視物的眸子,曾悄悄地停留在他走的方向。悠悠地黑色更深重,像吹不散化不開的墨。
欲書加餐字,遠托西飛鵠。
謂言相濡沫,未足救溝瀆。
吾生如寄耳,何者為禍福。
不如兩相忘,昨夢那可逐。
他隨意翻書的時候,指尖輕柔的撫過這幾句。
怔怔地捧著書,瞬間三魂七魄丟了一半。
前幾日重遇故友聽到關于那人的一些事又浮現(xiàn)在耳畔:
他開始喜歡月白色,做飯時會細心地挑揀出佐料,學著種花養(yǎng)草,最厲害的是,我有一次居然看見他在葬花!
......是這樣么。
風輕云淡的語氣,花家七少應和著。
那個人,屬于一段回憶。
二十五歲的長壽面,二十六歲的一場雪,二十七歲的喜酒。
記憶里的自己時常在一座百花爭艷的小樓里安靜的微笑,聽那人笑語連篇,想像他的四條眉毛如何神采飛揚。
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花家的七少爺,距離這些已經太遠了。
他過的看起來很好,可總似欠缺了一些什么。
歲月平緩的滑過,他記不住太多零零總總的片段。
慢慢闔上書,他開始無聲的笑。
笑到肩頭抽動,笑到淚流滿面。
好像我們誰也沒有說過關于愛這個字。
愛上了錯過了是那么水到渠成,不能辯駁解釋。
愛情屬于兩個人,廝守卻不是你和我的事。
我們在各自的人生朝朝暮暮,波瀾不驚。
心里某一處卻是兀自洶涌不息,糾結成傷。
那是我們的地老天荒。
你在我心里,?菔癄,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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