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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
…第四十七顆,第四十八顆,第四十九顆。
好了,一共四十九顆,不多不少。
他在黑暗中把它們整整齊齊碼成幾排,燈開關(guān)就在不遠(yuǎn)處,但他不想去開。即使不借助燈光,他也清楚的知道,被他擺弄著的藥片是純白色的,橢圓的,干干凈凈,完整無缺。
這些小東西里究竟藏了多大的能量呢。
它們真的能給人永久的安眠嗎。
方想趴在桌子上,閉緊兩眼,仿佛他能連思想一同封閉似的。
心里默數(shù)了數(shù)十秒,少年睜開了眼。
原來還在啊。
果然現(xiàn)實存在的東西,是不會憑空消失的。
——不對。
那種隨時都會消失的東西,是存在的。叫做生命的,美麗而沉重的物品。
真是可憐。
“如果有一天我打定主意要離開你,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再找到我的,方想!蹦菚r蘇圖對著他微笑著,抬起頭來看著蔚藍(lán)色的天空,“但我想我應(yīng)該不會這么做。”
然后他的身體如同沙礫化開在了風(fēng)里,四散飛舞。觸感消失。
雖然他只是遵守了上半句——不,不能這么說,因為他本來就只是說“他想不會這么做”而已。
他的確是這么說的,于是他就這么做了。理所當(dāng)然,沒有一點不對的地方。
方想再次閉上眼。
蘇圖已經(jīng)失蹤了兩天了,而他也如他所說,無論去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他走的時候沒有一點征兆,桌子上像平時一樣準(zhǔn)備好了簡單的晚餐。按理說對蘇圖他不應(yīng)該心存疑慮,只是他知道蘇圖預(yù)備著離開他,是因為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藏在柜子里的那些藥片。
它們安安靜靜堆在一只藍(lán)色的小瓶子里,看起來像是無害的薄荷糖。
方想想到,如果一瓶藥片里少掉一顆,主人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于是他把其中一顆送進(jìn)嘴里,然后躺到床上,為了以最快的方法證實他的猜測。
一夜無夢。他的猜測是正確的,大概。
這些安眠藥是蘇圖的。
蘇圖沒有失眠癥狀。這點他再清楚不過。
他把那些藥拿走藏了起來。好像只要他這么做了,就可以阻止少年的離開。
他骨子里有某個部分依舊遺留著天真。
走馬燈似短暫的回憶結(jié)束,此刻方想仍獨自坐在餐桌前。早就過了十二點,但睡意還沒有降臨,他對此毫不意外。失眠癥狀是溫照庭出國辦事時就開始時斷時續(xù),他回來之后反而變本加厲。
他不責(zé)怪蘇圖,甚至都從未對他提起過安眠藥的事情。
他完全理解他。
他是對的啊。
就像他在列車上看著窗戶時說的話,這條路是筆直的。方想不太能確定,他說的是這條線路,還是他們自己。
筆直地不停不停往前跑,回過頭時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漸漸變得頭也不回。
直到抵達(dá)終點站。
——只要閉上眼睛他就能看到。
所有那些人,陳奈亞、陳時亞、溫照庭、以前“馬戲團”的伙伴,浮光掠影一般,散去了。
厭倦了失眠的狀態(tài),方想伸手去摸藥片,想早點了結(jié)漫長的夜晚。
卻突然想起了失眠的第一來源。
是蘇圖。
僅有的一絲困意也退去了。他向后仰靠到書架上,黑暗的視野中突然亮起了一點光。
是他的手機。
方想把手機拿到面前,是蘇圖的號碼。
他還沒睡?
接到突然失蹤了幾天同居人的電話,方想的腦海里竟然出現(xiàn)了這種想法。不是“怎么還打來”,不是“為什么要打來”,而是“他還沒睡”。
胡思亂想了有半分鐘他才接起電話,明明等了這次交談很久,開口的第一瞬間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說什么呢。
我們竟然有那么多天沒有面對面交談過了。
啊,開什么玩笑,明明只失蹤了兩天而已,怎么會感覺很多天呢。
最后說出口的只有最簡單的名字。“…蘇圖?”
“方想!
對面的人沉默了一瞬,然后聲線平穩(wěn)的叫出他的名字。聽不出什么異常的情緒波動,搞不好,會因為一個電話而心神不寧的,就只有他吧。
你到底是怎么了?方想想問的是這個。但說的卻是:“這么晚都不睡你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俊
對面的人沉默了,長久的沉默。過了很長時間后對面忽然開口,呼吸急促了些:“呼…你能開門嗎?”
“你說什——”方想抬起頭,看向門的位置,只有兩秒他就明白過來,“喂喂,你不會…”
他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門前,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防盜門鏈再打開門——蘇圖就站在門外,只穿著單薄的制服襯衫,幾乎全身濕透。衣角淅淅瀝瀝滴著水,連頭發(fā)都想被洗過。
接著蘇圖對著手機說了句:“謝謝你,方想。”
然后他在他面前,掛斷電話。
留給方想反應(yīng)的時間太短,他只來得及想起傍晚時驟降的暴雨,還沒說一句話,他就聽見一聲悶響,來自于他的后背與門柜的親密接觸,蘇圖幾乎是撲過來將他壓到墻角,然后收住手臂,摟緊了他。
方想全然呆住,他的眼眶劇烈的酸疼起來。
“方想!碧K圖身上的水滲透了些到他的胸口,冷意刺激的他一顫。隨即他被摟的更緊。
“對不起!
“對不起!
像是回聲一般無意義的重復(fù),在方想胸腔里正跳動著的,那顆器官上,狠命的割了一刀又一刀。
冰涼的手忽然覆上臉頰,方想驚了一下,沒有反抗,
那只手滑上他的眼眶。長期失眠和焦慮造成的印記都留在了眼眶四周。
“你睡不好覺嗎?”
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只有面對他才會出現(xiàn)的溫柔。
“有多久了?”
“…從你離開開始。”
蘇圖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也不懂的回去住嗎?一個人住的話,會失眠的吧?”
動作也是一如既往的寵溺。
但方想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不正常的地方。
——他的左手,自進(jìn)門以來就沒有動過。
“你的手,是怎么了?”方想一下緊張起來,瞪大眼睛看著蘇圖,少年卻只是微微一笑。
“沒有事情的。所有事情,都沒有你重要。”蘇圖抬起了手,不,應(yīng)該說是抬起了胳膊,帶起了手。他的手腕不正常的彎曲著,無力的耷拉下來。腕骨發(fā)紫。
“這是…怎么回事?”方想抬頭看著他,眼里滿是驚愕,“你到底,去干了什么?”
“沒關(guān)系的。折斷了而已!碧K圖再次用剩下的那只手摟住他,附在他耳邊,語氣溫柔,“去睡吧,方想。別再吃那個藥了,就算多依賴我一點點也沒有關(guān)系!
“不管怎樣也沒有關(guān)系的!
“因為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結(jié)束了。
剎那間浮現(xiàn)出來的,是走在路上的,他們?nèi)齻人。
那是我們。但還會是我們嗎?
少年的「過去」被再度埋葬了,「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崩塌,而他還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找「未來」。
「未來!
怎么可能呢。那種見血的事情,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就說結(jié)束呢。
然而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找不到「未來」又能怎樣,我們可以一直沿著無法通往明天的路,向前,一直向前…走向虛無。
前方什么東西也沒有。
那也說不好。因為不是還有你嗎。
他和蘇圖并排躺下,胡思亂想的累了,便一言不發(fā)的翻了個身面朝蘇圖,用力扣上他的兩手。
十指毫無障礙的交握。
就算是因為蘇圖他才得上失眠的痼疾,可卻只有在這個罪魁禍?zhǔn)椎膽牙铮拍馨卜(wěn)的睡一覺。
睡眠之外的任何事情,都變的不那么重要。
要說晚安嗎?…蘇圖。
少年安靜的闔上了眼簾。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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