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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夜
我叫棲艷,宋棲艷,奶奶說媽媽給我取的名字其實是七夜。在我出生的時候,爸爸說是去山上挖一種補身體的草藥,然后就一去不回,母親因難產大量失血,在床上彌留了七個日夜,在第七個夜晚終于支撐不住,給我起名叫七夜,說是等爸爸回來,讓他知道媽媽在那七個日夜里對他的思念與擔心。只是,我終歸沒能替媽媽等到爸爸,他就像是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般,奶奶嫌七夜這個名字不好聽,就給我改了名字,宋棲艷。
“宋棲艷,出來我?guī)闳プヴ~!”
宋才俊九歲,大我三歲。他的父親在他三歲的時候離開家到外面打工從此再無音訊,留下年邁的母親與幼小的孩子給了身患小兒麻痹的妻子,一家人的日子過得磕磕絆絆,與我差不多。也就只是與我差不多,宋家村二十幾戶的人家,再找不出比我們兩家過得更貧苦的人了。
“宋棲艷!”
我手忙腳亂地戴上了奶奶前幾日給我做的小紅花,又仔細地理了理半新的衣裳,這還是用母親當年陪嫁過來的布匹做的。
“來了來了,你怎么這么心急!”我自認為款款地走出了屋子,宋才俊身上的衣服破了兩個大洞,滿臉不耐煩地等著,見到我笑了笑,前幾天剛掉了顆門牙說話有些漏風。
“快走吧,早就已經開塘了,去晚了就什么也撈不著了!
我很喜歡他拉著我跑的感覺,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都仿佛開得更加的燦爛,伴隨著悠悠的風吹來,我愉悅地仿佛要飛上了天。
因我那日穿了自己最心愛的衣裳,便說什么都不肯下塘捕魚,若是把衣裳弄臟了,我就連一見拿得出手的衣服都沒了。宋才俊一路碎碎念念著早知道我不下塘就不等我,也就不會錯過了開塘的時間。不過臨分別前,還是將手中的戰(zhàn)利品分給我一半,用漏風的話語對我說道:“拿去。”
“謝謝才俊哥哥!”我歡歡喜喜地接過魚,今晚終于不用再吃難以下咽的野菜了,讓奶奶給我做糖醋魚,紅燒魚,光是想想我就滿足地不得了。
吃完飯的時候桌面上還是只有野菜,奶奶說那魚她曬干了留到過年吃,我心里感到委屈,連飯都沒有就跑出來家門。整個宋家村,只有宋才俊愿意和我玩,我就往他家的方向跑去。
“才俊哥哥!”
到他家時,我被眼前的一幕給嚇了一跳。宋才俊被一個男人拉出了家門走向停在門口的一輛黑色小轎車,他拼命掙扎但還是無法掙脫男人的桎梏。宋才俊的媽媽跌倒在地上爬不起來,聲嘶力竭地喊著自己兒子的名字。
當時我被嚇傻了,只會站在那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后來我才知道,那個男人就是宋才俊音訊全無好幾年的父親,衣錦還鄉(xiāng)是為了帶走自己的親身兒子。但是他不愿意帶走自己的糟糠之妻,有人說是因為他在城里又娶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
“作孽喲!”奶奶常常對他家的事情長吁短嘆。宋才俊的爺爺在他爸爸還很小的時候就病死了,除了家徒四壁還背了一屁股的債。雖然他爸爸長得一表人才,但是村里的姑娘沒有一個人愿意嫁給他。一直到了26歲,他奶奶怕宋家絕后,做主給他爸爸說了一門親,就是從小患小兒麻痹癥的隔壁村的姑娘?蓱z這個姑娘嫁過來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他爸爸失蹤后,辛苦拉扯年幼的兒子,照顧重病的老人,前些年剛辦過喪事家里更是一貧如洗,如今宋才俊被帶走,這個可憐的女子徹底精神崩潰,瘋瘋癲癲了幾年后,突然就在村子里消失了,有人說她死了,也有人說她被她兒子給帶走了,各種說法,誰也說不準。我也在沒有宋才俊的日子里順利長大,十六歲初中畢業(yè)那年,奶奶再也撐不住終于去找爺爺、爸爸、媽媽團聚,家里面再也沒有什么值得我掛念的,村里面自從宋才俊走后,也沒有我玩得來的伙伴。我收拾了簡單的行囊,拿上奶奶留給我的全部積蓄——600元,踏上了離開宋家村的路。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我記得當年宋才俊的父親去打工的地方時A市,這么多年過去了只不知他是否還在那里?我最后決定去A市,不管機會大不大,我還是很想找到這個兒時的伙伴。我的親人都已經不在了,我不知道宋才俊是否愿意當我的親人?
當火車的汽笛聲響起的時候,我無端地覺得好幸福,就像十年前宋才俊拉著我奔跑在山間的路上,那時候開得漫山遍野的杜鵑花,香氣怡人。我攥緊了手里剩下的300元錢,那個時候我以為只要我到了A市,我就可以很快找到宋才俊,他會像親人一樣照顧我的。可是當我走出火車站,面對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面對著從不了解的大城市,我竟不知該往哪里走?我在街上流浪了30天,當最后一分錢被我用掉之后,我蹲在街角難過得不可自拔。我花光了奶奶所有的積蓄千里迢迢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可是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我怎么也找不到那個熟悉的人。
“你怎么了?”
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人蹲在我身邊關切地問我,她的身上很香,不像農村里的女人,她們的身上只有泥土的味道。
“你為什么要哭?”
她拿出一張紙?zhí)嫖也寥パ蹨I。
“我要找一個哥哥,可是我找不到他。”
“你知道這個哥哥住哪里嗎?”
見我搖了搖頭,她皺了皺眉:“你要不回家吧,你家在哪里?”
我開始哭,因為我已經意識到,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宋才俊了。
后來那個女子帶我去了一個飯館吃飯,我一口氣消滅了十個餃子,一大碗面?粗郎系谋P狼藉,我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下了頭。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那個女人買了賬,開了一輛小轎車,車里面全是她的味道,香噴噴的,很是好聞。
我不安地摳著自己的手,聲音小得如同蚊子叫:“我沒有家了!
這時這個女人接了一個電話,說了大概三四分鐘我聽不懂的方言之后,她轉過身對我說:“我?guī)闳ヒ粋地方,那里有吃有住還能掙錢,但是從此你可能就會被人看不起,甚至可能沒有人再愿意娶你,你愿不愿意跟我去?”
“我愿意!蔽疑頍o分文已經走投無路,有一個地方能讓我吃讓我住,還有錢可以掙,我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
“好!蹦桥舜魃狭四R,發(fā)動了汽車引擎,車子開始動了起來,我看著窗外快速移動的風景,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
車子停下的地方,是一個很漂亮的建筑,上面五彩的霓虹燈不斷地交相輝映,還有那四個金燦燦的大字格外引人注目——金色皇宮。
“來!迸死业氖肿哌M來金色皇宮,兩大排的人齊刷刷地彎腰鞠躬:“金姐好!”
原來她叫金姐,我偷偷地打量著身邊的女人,好厲害好有氣魄的樣子,只是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變成像她這般厲害的人?
金姐將我?guī)У搅艘粋房間,里面坐著一個男人,身體微胖,鬢發(fā)已經開始泛白。我盯著這個男人,總覺得似曾相識,但是較勁了腦汁也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在何時見過這個男人。
“叫宋總!
聽了金姐的話,我下意識地站得筆挺,作了一個90度的深鞠躬。
“哈哈哈,阿金,你從哪里找來的這個鄉(xiāng)下妹?”
“從路上撿的,你放心,保證沒問題!
金姐從兜里拿出一支煙點上,突出一團團白色的霧氣。我一時間聞不慣這個味道,拿手捂住了口鼻。
“你先帶她下去教一陣子,是根好苗子,不要浪費了。”
“不好我也不可能帶回來!
后來金姐帶著我來到了一個貌似住處的地方:“你現在這里住三個月,我會讓人來教你鋼琴!
“那三個月后呢?”
“三個月后自然有三個月后要做的事情。”說著從包里拿出一沓錢,“這是生活費,不夠了問我要,我的號碼是——”金姐的話語一頓,“你沒有電話吧?”
“恩!蔽也缓靡馑嫉攸c了點頭。
“明天早上八點我來帶你,去買一些東西,記住在樓下等我。”
送走金姐之后我才敢拿出錢來數,我知道這么厚的一疊肯定不少,但是數完以后我還是震驚了,她隨手拿出來給我當零花錢,就有一萬。
短短的三個月,完全顛覆了我過往十六年的人生觀。我開始使用手機,開始知道化妝,開始會彈鋼琴,我生活得就像是一個富家女兒,優(yōu)雅而美麗,我甚至一度以為我是掉進了天堂。
直到有一天,金姐再次帶著我來到了金色皇宮,找來了專業(yè)的老師給我畫上了精致的妝容,讓我穿上了昂貴的鑲鉆禮服。
“金姐,要我做什么?”
“你只要進去好好地表演,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反抗,記住順從就可以了!苯鸾隳樕系谋砬榛薨挡幻,“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直到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深陷一場巨大的陰謀之中。我推開了門,這是一個很華麗的房間,黑色的立式鋼琴,水晶的吊燈,一切都美得好不真實,只是在沙發(fā)上的那個男子,為什么要直剌剌地看著我?那眼神仿佛我是赤身裸體地站在他的面前,幾乎讓我作嘔。
雖然很想逃,但是想到金姐對自己的千叮萬囑,我還是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感,來到了鋼琴前,開始彈奏最熟練也是唯一會的曲子——卡農。手中的琴鍵仿佛有了生命,一個個音符變成了鮮活的精靈,在我的指尖跳躍著,我沉浸其中。
“百合!”那個男人突然抱住我,口中喊著一個叫做百合的女子,身上傳來的味道讓我惡心,我下意識地開始掙扎。
“百合,都是我的錯,你不要離開我!”
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反抗。
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我突然強烈地想要活下去,我已經沒有親人了,我千里迢迢來到A市是要找到宋才俊,我想要嫁給他,因為我覺得只有他才能給我一個溫暖的家,而現在,我還沒有找到他。所以,我絕對不能死。
從小父母早亡,奶奶也從沒有教過我這些,即使這一夜我在懵懵懂懂之間失去了作為少女最珍貴的東西之后,我還沒有意識到,我已經不是宋棲艷了,已經不是宋才俊認識的宋棲艷了,就算是我找到了他,他也可能不會再要我了。
第二天是金姐來帶我離開的。后來我才知道那個男人是A市的市長,他的妻子是他在大學里認識的戀人,叫百合。但是后來,隨著他的官越做越大,他開始向往外面燈紅酒綠的世界,他開始不斷地嫌棄妻子的無趣與呆板。終于有一天他的妻子再也受不了了,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藥。百合死后,這個男人才意識到自己是那么深愛他的妻子,他開始每日深陷于不安與自責當中。而我,就是這家金色皇宮的主人——宋總,與他作的一場交易。宋總得到了一個市長的庇護,生意長治久安,他得到了他自認為的救贖,一場交易,各取所需。而我,他們選擇拿一百萬來作為這場交易的贖金。
“你拿著這一百萬,不管是開一家店做點小生意還是作為下半輩子的生活費,都好!苯鸾氵f給我一張薄薄的紙片,它叫做支票。
“我不走!蔽彝崎_金姐的支票。
“你說什么?”
“我要留在金色皇宮,我要找一個人。”
“那個哥哥?”
我點了點頭。
金姐將支票塞進我手里:“你將這支票收下,要走要留,都由你自己決定!
最終,我收下了支票,也留在了金色皇宮。我給自己取了一個藝名叫七夜,金姐給我安排了一個彈鋼琴伴奏的職位。每一晚,金色皇宮都有一個名叫七夜的女子,在燈紅酒綠中彈奏著她自己的青春年少,在回憶里等著那個叫宋才俊的青梅竹馬。
“宋少,臺上那個彈鋼琴的妞不錯。
“算了吧,不是雛兒我不感興趣!
“真的假的?那樣一個白蓮花一樣的女子都已經給糟蹋了!才俊,你可不要玩我。
“你敢再叫我一聲才俊試試!
“宋少——”
我跨越千山萬水來尋找他,而他早已不是宋才俊,我也不再是宋棲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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