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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
天漸漸黑了。
無邊的墨色圍過來,如同一卷漆黑的幕布正慢慢合攏,收緊,將獵物勒死其中。
這個時候,正經(jīng)鳥都已經(jīng)歸巢,只剩三兩只不正經(jīng)的烏鴉站在干枯的樹枝上,它們死死地盯著我,就像盯著即將上桌的盤中餐。
我摸摸臉,心道,這么明顯嗎?
我撿起一塊石子,朝那些扁毛畜生用力扔去。
很好,雖然一天沒吃飯,但力氣還在,只是一如既往地沒什么準(zhǔn)頭,石子撞在樹枝上,樹枝顫了兩顫,烏鴉發(fā)出難聽的叫聲,一哄而散。
我繼續(xù)往前,我想我得找個稍微隱蔽的地方了。
雖然死后萬事空,但要成為一群扁毛畜生的腹中餐的話,我無法忍受。
再找找吧,總能找到一個只屬于我一個人的靈魂安息之地。
天已經(jīng)黑透了。
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沒有電,遠離一切現(xiàn)代化工具,一旦月光消失,人就無異于睜眼瞎。
還好,今晚月亮不錯,我可以不用著急,借著月光,我可以慢慢尋找屬于我自己的棲息之地。
前面有一棵樹,很高,樹干粗壯,可能要四五個人才能合抱,看樣子似乎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上百年。它的枝丫垂得很低,甚至十歲左右的孩童都能夠到。上面枝繁葉茂,手掌狀的葉子在月光下泛著隱隱紅光,葉片詭異地向上長著,乍一看,像是無數(shù)只從地獄中掙扎著向上伸的手。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幾乎就要轉(zhuǎn)身逃跑。
但是,我很快淡定下來。
——反正大家以后都是朋友,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我摘下禮帽,自以為紳士十足地朝它行了一禮。
“嗨,”我說,“初來乍到,以后請多多指教了!
說完我站在原地,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yīng)。
于是我戴上帽子,自顧自笑了,想不到臨死之前我還這么幽默。
一陣風(fēng)過,帶著夜里固有的涼氣,我裹緊了外套,有些后悔出來時沒多穿點,餓著肚子赴死就已經(jīng)夠慘了,又冷又餓地赴死簡直要命!
風(fēng)拂過樹葉,隱隱的摩擦聲如同小女孩的低聲嗚咽。
莫名的,我的頭皮陣陣發(fā)麻,背脊一片冰涼。
“打……打擾了。”
我逃也似的轉(zhuǎn)身,沒留意被什么絆倒,摔了個狗吃屎。手腕被某種鋒利之物劃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感從傷口傳來。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強忍著疼痛,撐著手起身,這才看清劃傷我的,原來只是一片樹葉。
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我顧不得再去計較來這里的目的,只想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死也不要死在這里,不要死后還與這種鬼東西為鄰!
我瘋狂地向前奔跑,我發(fā)誓我這輩子沒這么盡力做過一件事。我想如果這時有人路過看到,一定看不清我的腳,只有道道殘影。
身后隱隱傳來小女孩清脆的笑聲,銀鈴般的,響在空曠的夜里,卻只讓人瘆得慌。
我再無暇思考,也沒注意方向,悶頭往前沖,如同一頭脫韁的野馬。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似乎沒了聲音,我也終于沒了力氣,腿一軟,就那么直直往前跪了下去。
眼前一陣黑一陣白,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喉嚨里一股血腥味翻涌,又痛又澀。
好半天,我才終于緩過來。
剛才盡力奔跑時不覺得,這下放松了,只覺得傷口痛得厲害,還發(fā)癢,我倒吸著氣,看到我手腕上的傷口似乎比之前更大了,還在流血,皮肉翻起一大塊,周圍已經(jīng)黑了一片。
這樣下去可不行。
我掀開襯衫,從背心上撕下一片準(zhǔn)備包扎,剛包了一圈,我頓了頓,又拆開布條扔了。
——反正就是來自殺的,這樣正好,還省的我糾結(jié)該怎么死了。
但臨死之前,我還是要再找找,找一個讓我看得過眼的地方。
最好是沒有鄰居的那種。
我抬起頭,一道長長的年久失修的階梯映入眼簾,再往后,是一座廢棄的歐式建筑。階梯很寬,到處都是瓦片碎石,裂縫之中雜草叢生,葉片尖細鋒利一看就極具攻擊性。
荒郊野嶺,廢棄“宮殿”,還有不時吹來的陣陣陰風(fēng)……真是,恐怖片標(biāo)配。
我捶捶酸疼的大腿,心說,媽的,要來來吧,反正老子不跑了。
我低頭看了眼手腕,傷口又大了,黑色也擴散了,很好,看來不久之后我就能愉快地死于非命。
走吧,還有些時間,去找一個沒有鄰居的地方等死。
再抬頭,階梯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
——我非?隙ㄒ幻腌娨郧澳抢锸鞘裁匆矝]有的。
看來今天是個撞鬼的“黃道吉日”。
還是假裝沒看到吧,我一邊想一邊轉(zhuǎn)身,其實哪里死都一樣的,但我只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被打擾,也不打擾別人。
等等!這是……怎么回事?!
我盯著眼前的長長的階梯,發(fā)現(xiàn)那個白色的影子比剛才近了。
再轉(zhuǎn)身,再換個方向,結(jié)果一樣,唯一變的,只是那個白影越來越近!
我放棄了掙扎,心說,罷了,總歸我也快死了,到時候見面也要稱一句大兄弟,你既然非要留我,那就一起做個伴吧。反正漫漫黃泉路,一個人也怪孤獨的。
這么一想,心寬了,腰不酸腿不疼,也不覺得害怕了。
甚至還想問問,大妹子你是咋死的。
再順便討論一下,為什么鬼都穿白衣服的問題。
這是一個白衣黑發(fā)的女鬼,個挺高,目測有一米七,身材窈窕,如果忽略掉那張不斷有腐肉掉落的臉,單論身材我給100分。
我微笑著看著她在我面前停下,親切地向她打招呼:“哈嘍,你好呀!”
為了避免顯得不禮貌,我努力忽視了她血紅的眼珠和臉上翻滾著的蛆蟲,我想我的內(nèi)心是真的毫無波瀾,甚至還可以保持微笑。
似乎難得看到一個膽這么肥的,她腐爛的臉上表情愣了一愣,我姑且把它當(dāng)做是驚訝。
她的嘴唇已經(jīng)爛了,露出兩排不甚整齊的牙齒和血紅的牙齦。她咧了咧嘴,似乎笑了一下。然后她臉上的腐肉蛆蟲迅速脫落,重生為冰肌雪膚,嘴唇眉眼重新長出來……呼,我在心里吹了個口哨,現(xiàn)在臉也可以滿分了。
“你不怕我么?”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就像初春將將融化的溪頭白雪,歡快地沖刷而過,與石頭撞擊,嘩啦嘩啦。
“我……”
我尚來不及說完,只見她的手里多了一片我之前見過的那種詭異樹葉,她死死地盯著我,右手拿著葉片對著左手手腕干脆地劃下!
“你不怕我么?”
她的聲音變了,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每一個字?jǐn)D得費力,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我……”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不斷地重復(fù)用葉片劃手腕,看著血染紅她白色的衣裙很快在她身下積成一灘,看著她美麗的眼睛變得無神,看著她的臉慢慢腐爛,看著她的眼珠掉下肥肥的蛆蟲從眼眶里爬出來……
“你不怕我么?”
她的喉嚨似乎已經(jīng)壞掉,擠出的聲音像舊式收音機卡帶時發(fā)出的,摩擦著聽者的頭皮,讓人恨不得一錘子將它砸成稀巴爛。
“你怕我的!
“不……”
我搖著頭后退,沒留意踩到什么,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猩紅的牙齦略顯僵硬地上揚,勉強形成一個詭異的笑。
“你怕我的。”
她獰笑著說。
“因為,我就是你。”
我說不出話,只能不斷搖頭,撐著胳膊往后退。
那棵詭異的怪樹站在她身后,枝丫上紅色的葉片密密麻麻,月影移動,片片紅葉變成無數(shù)支血肉模糊的手拼命地朝上伸著。
她站在樹下,白色的衣裙已經(jīng)被完全染紅,爛肉模糊的臉上只?斩。
“為什么要自殺?”
她黑洞洞的眼眶死死地盯著我,滿是恨意。
“自殺者死后不得入輪回,只能被困在這方圓之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死去,永遠永遠,成為地縛靈……”
“你還記得你的名字么?”
我的名字……
我動作一滯,望著她,我終于想起一切。
是了,我已經(jīng)死了。
三年前,我厭倦了每天朝九晚五一成不變的生活,厭倦了爾虞我詐笑里藏刀的同事,厭倦了自己虛偽的嘴臉,我無法忍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同樣也無法忍受自己為了與世界握手言和而委曲求全……所以,我選擇了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在這里,一個遠離塵世荒無人煙的地方,以銹鈍的刀片一遍又一遍割腕,自虐式的手法,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里,就是我為自己挑選的墳?zāi)梗瑸槲业撵`魂選擇的安息之地……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我會后悔呢……
手背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痛感,我低下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正逐漸變得透明,我驚恐地抬頭,看到整個世界迅速分崩離析,而她站在樹下,白裙隨風(fēng)飄揚……
尖銳的痛感再次傳來,我掙扎著睜開眼,與一雙黑漆漆的小眼睛面面相覷。
這扁毛畜生似乎沒料到我竟還能睜眼,一臉驚恐地瞪著我,尖尖的鳥喙戳著我的皮膚,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還是我先做出動作。
我手一揚,它一個屁股蹲兒就摔到了一邊……對手如此輕易便敗下陣,弄得我倒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畜生終于反應(yīng)過來,拍拍翅膀一秒鐘就沒了影,不可謂鳥中俊杰。
我站起身,渾身酸痛,感覺就像大學(xué)時跑完八百米的第二天,身體像不是自己的。
抬頭看天,太陽已經(jīng)快落山了。
竟然睡了這么久嗎?
我揉揉酸痛的肩膀,慢吞吞地往前走。
不知道天黑之前還能不能找到一個好地方……不能的話,就只能祈禱今晚的月光給力了。
哎,一天沒吃東西了,肚子有點餓了呢……
不知道餓死鬼是不是真的都是大肚皮,那樣應(yīng)該會很丑吧……
奇怪,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點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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