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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那年的臨安,春景正好。那時,他是自江南打馬而來的少年。
春日游,信馬走。
他放任坐下良駒悠然游走。馬兒停在一座莊園前,再不肯挪動半步。
他抬起頭,高高的院墻上伸出數(shù)枝杏花。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彼
下馬走到門前,輕輕的扣著門。
無人應(yīng)答。
應(yīng)憐屐齒印蒼苔,
小扣柴扉久不開。
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
一枝紅杏出墻來。
他失神一笑,欲上馬離去。
“分明是數(shù)枝紅杏出墻來,公子眼力怎這般...”
一道溫柔的女聲驚地他抬起頭。
高高的院墻上倚著一個女子。
艷紅的衣裳,嬌好的面容。墨一般的長發(fā)垂在身后,不施脂粉卻傾國傾城。
他看的呆了,這樣的女子,該是天上才有的。
女子朝他莞爾一笑,便飛身而下。
“姑娘!”他急急喚道,匆匆忙忙沖過來。
杏花的香味彌漫在他懷里。女子狡黠一笑。
“我就知道。”
軟軟的一句話將他神游的心思拉回來。他急急放下她。
“小生唐突姑娘了,請姑娘勿怪。”他輕輕的一揖手,面上卻泛紅。
“噗嗤”
她笑出聲。“哪里,是小女不好,嚇著公子了!
而后理了理衣裙,朝他盈盈一拜。
“小女名喚葉清荷。公子也可稱小女瑾惜!
“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姑娘的名字是從此中來吧!彼枺瑓s如此肯定。
葉清荷的眸子變了變色,只一瞬便消散。
“公子知道我的名字,該讓我知道公子的名字了吧!
她笑笑的抬起頭,滿目的光芒照進他心里。
“小生復(fù)姓司空,單名一個幻字!
“啊,還是一樣啊!彼
“葉姑娘說什么一樣?”司空幻詫異道。他是第一次見葉清荷,怎么能稱“還”?
“嗯?我說什么了嗎?司空公子許是幻聽了吧!”葉清荷眉眼彎彎,笑靨如花。
那一刻,她的美就那么突兀的闖進他心里,陌生又熟悉。
“我以前,和姑娘見過嗎?”司空幻忽然失神問。
“清荷從未出過臨安,司空公子也是第一次到臨安。我們之前,從未見過!比~清荷低下頭,司空幻看不見她眸中的苦澀。
“司空公子既然來到這里,何不進去小坐一會兒。我已備好茶水等著公子了!比~清荷退到一旁,給司空幻讓出路。
葉府
婢女將煮好的茶水呈上來。葉清荷提起茶壺,為他斟茶。
一切仿佛那么熟悉,好像這個畫面他已看過千萬遍。
“司空公子?”葉清荷輕聲道,喚回他游遠的思緒。
“請喝茶”
她將茶杯奉上。他自她手中端過茶杯,茶的香味便蘊在空氣中。
輕輕的吹了口氣,他慢慢的喝了一小口。便呆住了。
真的,真的。好熟悉。
和葉清荷聊了一會兒,天色漸晚,他起身離去。
“司空公子,這里離城中尚有一段路程,如今天色已晚。公子如若不嫌棄,不如在寒舍住下,待明日再走也不遲!彼泵ζ鹕恚肓糇∷。
司空幻輕笑著搖頭。
“這府上只有姑娘和幾名婢女。小生留在這里多有不便。姑娘的美意在下心領(lǐng)了!
他乘馬而去。
“公子。明日我還煮好茶水等君來!彼秤昂,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葉清荷頹然的望著已經(jīng)走遠的背影。一陣風(fēng)吹過,剛才還華麗的葉府便瞬間成了斷壁殘垣。只余那一樹杏花還招搖在枝頭。
“人都已經(jīng)走遠了。還在望什么呢!毙踊渲谢没鲆粋人影,佝僂著來到葉清荷身邊。
“他這一去,便再不會回來。和上次一樣。婆婆,我沒有時間了!比~清荷忽然哭出來。艷紅的衣裳變成了血紅的嫁衣,鳳冠霞帔。
司空幻回到城中的客棧后便準(zhǔn)備休息了,明日他還要北上應(yīng)試。
“哎,聽說了嗎?城南最近鬧鬼。
“是城南的葉府嗎?”
“可不是嘛。聽說這半夜經(jīng)常聽到那里傳來凄厲的哭聲,聽的人心里發(fā)毛。不會是葉家小姐回來尋仇了吧?”
司空幻的腳步停在樓梯上。那些人的話他全都聽見了。城南,他今日去的便是城南的葉府。
“你們說的葉小姐,不會是葉清荷吧?”司空幻慢慢問。
那些人中有的被嚇的臉色蒼白。
“你,你怎么知道?”
司空幻的腦子里一片空白,有什么畫面閃過。來不及細想,他已奔出客棧,策馬城南。
“他來了。”杏花婆婆笑著說。
“丫頭,他好像知道什么了。丫頭,你這府院...”
“婆婆”
“我知道怎么處理。”
杏花婆婆頷首一笑,又隱在樹中去了。
“嘭嘭嘭”敲門聲那么急。司空幻的腦海中只有三個字。
不會的。
怎么還不開門,他急了。
“葉姑娘,葉姑娘!
正欲再次敲門,門卻開了。
葉清荷一身紅衣出現(xiàn)在他面前。司空幻來不及細想,一把將她拉過來抱在懷中,像是抱著稀世珍寶。
“司空公子!”葉清荷近乎窒息的聲音讓他冷靜下來。
反應(yīng)到自己忽然抱著人家姑娘時,司空幻匆忙松手。
“對,對不起!彼究栈么颐φf。
然而下一刻他卻怔住了。
葉清荷竟然穿著嫁衣。
葉清荷看見了他眸中的不解?嘈。
“明日我便要出嫁了。司空公子可愿來喝杯喜酒。”
她輕輕的聲音卻如針一般刺進他心中。
“司空公子。進來吧。外面風(fēng)大。”她讓到一旁。
司空幻猶豫著,終是邁了進去。他不相信這是真的。
葉府中張燈結(jié)彩,婢女們穿梭其間,煞是喜慶。
司空幻跟隨葉清荷來到廳堂中。
“婆婆,我將他帶來了!比~清荷對一位老婦人說。
老人打量著司空幻。
“司空公子。老身看你是值得托付的人,如果公子不嫌棄,老身愿將小女許配給你。”杏花婆婆笑著看他,慈眉善目。
“婆婆!”葉清荷睜大了眼。
“我與司空公子相識不過半日,婆婆怎能如此決定?”
司空幻沉默著沒有答話。
杏花婆婆眸中閃過一縷精光。
“如果小姐不嫌棄,小生愿與小姐結(jié)成連理!彼⑽澭。
葉清荷怔在原地。
司空幻,我終于等來你娶我了。
天地為媒,日月做憑。
洞房中他輕輕揭開她的蓋頭,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我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上你了。我總覺得,我們認識很久了。娘子!彼采纤拇剑瑓s輕輕地躺了下去。
葉清荷盯著他熟睡的面龐。
“司空幻。如果,你沒有忘記我,該多好!
葉清荷一步一步走到杏花樹前。
“婆婆。我心愿已了。清荷就此拜別婆婆。”葉清荷盈盈一拜,轉(zhuǎn)身便要離去。
“丫頭!”杏花婆婆忽然說。
“這里是你的家,你要去哪里?況且,你們的姻緣還未斷。”
葉清荷定在原地。
如果,姻緣未斷。那便是回憶。
八十年前。
他是江南趕考的書生。
春日游。信馬走。臨安的春天讓他忘了自己是趕考的書生。
他停留在一座院墻外,被墻里伸出的數(shù)枝杏花迷戀。
墻頭忽然出現(xiàn)的人影勾回他的目光。
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四處張望著,高盤的云髻上插著一支步搖。
女子看見他,一聲驚叫,便從墻頭掉落下來。
“姑娘”他匆忙一喚,便沖了過去。
滿樹杏花飄飛,懷中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仿佛時間就那么靜止了。
“公,公子。請放下我!彼偷偷穆曇,羞紅了臉頰。
“!”他反應(yīng)過來,匆忙放下她。
“小生唐突了。請姑娘勿怪!彼p輕地一揖手,溫文爾雅。
“聽口音公子不像本地人士。”她出聲打破沉寂,也打碎尷尬。
“小生復(fù)姓司空,單名一個幻字。自江南來,去往長安應(yīng)試。”他簡單地介紹自己。
“小姐,小姐!睅茁暯泻昂蟊愠霈F(xiàn)了一名婢女。
“老爺生氣了,小姐還是快回去吧,不然,老爺有會責(zé)罰奴婢了!本G衣女子似乎有些不滿。
她尷尬一笑。
“小女葉清荷。公子若不嫌棄,不如進去喝口茶!彼堉
“多謝小姐美意,在下還有事在身,先行告辭。”他轉(zhuǎn)身欲離去。
方才還艷陽高照,傾刻間便大雨傾盆。
她輕輕笑!斑B老天都不讓公子走呢。公子,請!彼岄_路,福下身子。
他訕訕一笑,不做推辭。踏進葉府大門。
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
他在心中喃喃著。
那雨,一下就是好幾個月。他住在葉府中,葉清荷每日都會找他,與他談?wù)撛娫~,茶經(jīng)。
他聽她彈琴,教她作畫,與她對奕。
那日,雨依舊下著。葉老爺支開葉清荷,將他叫進書房中。
“司空公子,老夫知道清荷傾心于你,可是,清荷卻已有了婚約。”葉老爺?shù)脑捳f的那么輕,卻像千斤石擊在他心上。
“葉老爺不必擔(dān)心,在下明日便離去!彼D(zhuǎn)身。
葉老爺看著他的背影,眸中分不清喜怒哀樂。
他愿意成人之美,也愿意為女兒覓得幸福未來?墒牵绻且话愕幕榧s該多好。
“司空幻。”葉清荷溫柔的叫他,卻沒有叫停他的步伐。
“司空幻,你怎么了?你平時不是這樣的!比~清荷追上他的步伐。
雨是那么大,打濕了他的衣襟,打濕了她的秀發(fā)。
“瑾惜!彼兴
瑾惜。是那日他教她作畫時思緒上來為她取的字。
那時他說“天地間只我一人可喚你瑾惜”
“我也只愿是你!彼p輕答,面頰飛上紅云。
“司,司空幻。你怎么了?”她急了,這樣的司空幻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從來不曾對她如此冷漠。
“祝小姐早日覓得良緣。”他離去,衣角掠過她的指間,卻沒有抓到。
葉清荷頹然坐在雨中。
司空幻,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第二日,天尚未明。他整理好行裝,獨自一人黯然離去。
城外。葉清荷一身白衣攔住他。
“司空幻,不管我爹對你說了什么,葉清荷只會是你司空幻的妻,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變。清荷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此生不變,至死不渝。”葉清荷眸中的堅決讓他醒悟。
“瑾惜!”他將她輕輕擁入懷中。
“等我回來娶你。明年春天,我定十里紅裝相迎,讓你做我此生唯一的妻!
“我等你!
兩人依依別過。
秋試。
司空幻在金殿上對答如流;实圪澰S地看著他。
他是今年的狀元無疑。
金殿上,皇帝笑著說“司空幻,朕看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成家立業(yè)的時候了。朕將西寧公主許配給你可好?西寧公主可是公主中最溫柔,脾氣最好的一個。當(dāng)然,西寧也是朕最疼愛的公主。”
司空幻匆忙跪下。
“微臣謝陛下美意。但微臣已有發(fā)妻,恐委屈了公主,還請陛下收回成命!彼麛嗳痪芙^,拂了皇帝的面子。
皇帝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了。
“可是朕聽說,愛卿并未娶妻!
司空幻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微臣的確尚未娶妻,但是微臣已與她有約。此生只會娶她一人!彼究栈玫穆曇艋厥幵诖蟮钌稀
朝臣開始議論了。
“這司空幻膽子也太大了吧。仗著自己是新科狀元竟然敢違抗圣命。”
“就是。西寧公主要是嫁給他才真委屈呢,”
“陛下龍威何在啊!”
皇帝的臉色越變越難看。
“來呀,將司空幻給我押入天牢,聽候發(fā)落!被实叟。
侍衛(wèi)上來拖著司空幻。
“慢著!贝蟮钔獾呐右簧硭{衣。
“西寧。”皇帝驚叫。“誰讓你來這兒的?快回去,等父皇將這個負心漢拿下,給你出口惡氣!
“父皇!蔽鲗幪みM大殿。
“父皇,兒臣愿意成人之美。還請父皇不要逼他!蔽鲗幱话。
皇帝看著她。
“也罷。西寧。如果你不嫁他,可就要答應(yīng)木圖王子的求婚,嫁入番邦!
西寧眸色一黯。
“兒臣愿意嫁給木圖王子。”
“公主”
司空幻不可置信。
西寧轉(zhuǎn)身看著他。
“司空大人。西寧敬佩你是個有情有義之人。西寧愿意放手。祝司空大人與那位姑娘能早日結(jié)成良緣!
她一步一步離開。
司空幻,我不想放手,但我更不想讓你痛苦,所以為了讓你幸福。我愿意放手。請為了西寧,也為了自己,一定要幸福。
司空幻回臨安了。十里紅妝相迎,卻沒有迎來他要的人。
三天前。葉清荷指腹為婚的夫婿柳欽莫來迎娶她。
葉家已經(jīng)不如柳家。這門婚事不成也得成。
葉清荷自知逃不過。成婚前日,著紅嫁衣。自縊在后花園的杏花樹上。
第二天。臨安附近山頭的土匪闖進城中,搶了葉府家財。屠了府中的人,雞犬不留。
司空幻看見的是血洗后的葉府。昔日繁華的葉府如今卻頹敗如斯。
他找遍了整個府,都沒有找到她。
“瑾惜”他跪在杏花樹下,一遍遍喊她的名字,直到再也發(fā)不出聲。
司空幻一生未娶。
葉清荷死后因?qū)κ篱g有太多留戀,魂魄依然停留在陽間。
她吊死的那棵杏花樹早年間成了精。杏花婆婆憐憫她,助她在陽間停留八十余年。等來了她要等的人。
司空幻睜開眼,看見自己一身紅衣,
他記起來了,他全都記起來了。
他是她上一世要等的人,她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瑾惜,瑾惜!彼兄瑳_出房門。腳步一頓,朝著后花園而去。
瑾惜,一定要等我。
桃木劍刺進杏花樹干中,傳出一個老婦人痛苦的聲音。
葉清荷倒在一旁的地上。
“婆婆”她掙扎著要到杏花樹旁。
“丫頭,快走,別管我!毙踊ㄆ牌盼⑷醯穆曇魝鞯剿究栈枚小
“妖孽,想逃?”道士一張符紙貼到葉清荷身上。
“啊!”葉清荷痛苦的聲音刺進他心中。
“住手!”
司空幻沖到她身邊,抱著她。
“瑾惜,我全都記起來了。都是我不好。我應(yīng)該早點回來的,我應(yīng)該早點記起來的。”他哭了,堂堂八尺男兒竟淚如雨下。
“司空幻。如果,你知道那年我們一別就是永別,你還會不會走?”她微弱地問。
“不會,不會。我一定不會拋棄你獨自離去的。瑾惜,你看,我回來娶你了,我回來娶你了!彼究栈镁o緊地抱住她。
“施主,你要看清楚,她是妖!”道士如破鑼的聲音傳到司空幻耳中。
“你住嘴。你看清楚了。她不是妖,她是我的妻,是我司空幻此生唯一的妻!彼沟桌锏睾。低頭看去,懷中哪還有她的身影。只有幾瓣杏花悠悠地落進他懷中。
“瑾惜!”
“瑾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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