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驚醒的時候，唐川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過是做了個噩夢。
　　他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困意分明有殘留，他卻再難入眠。

　　他一直知道，回憶是件很累的事情，就像失眠時怎么躺都是不對的樣子。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的石泓是享有天才之名的孤僻少年，除了數(shù)學，他和外面的世界仿佛沒有一絲關聯(lián)。
　　他會在美術課的考試上卷上畫著復雜又簡單的四色定律，會在語文課上鋪開草稿紙算著波德哈恩的廣義黎曼猜想，也會在某個陽光灼燒著人的臉頰的下午，坐在角落里翻著一本《龐加萊猜想》。

　　他很認真。
　　從眼神就看得出來。

　　唐川已經(jīng)想不起來他當時為什么腦子一熱想和這個人做朋友，或許是惺惺相惜，或許是看不下去眼前這個人的孤僻。
　　但毫無疑問，他們成了朋友。

　　他還記得那是一個燥熱的夏季，窗外有嘲哳的蟬鳴，風穿過窗的縫隙吹起襯衫，而年少的他們正互相出著難題。
　　這是他們的小游戲。

　　灰白的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一道道數(shù)學的難題被一一解析，有時候唐川會挑釁，說他出題的簡單，這時候的石泓會更認真地寫出難度更高的數(shù)學，好證明剛剛被解出的題，只是他在讓。

　　更多的時候他們是在交替的出題，偌大的黑板上滿是復雜的數(shù)學算式，每當解出的時候他們會相視一笑，像是克服了什么困境。
　　唐川會在石泓認真寫題的時候懶洋洋地搭著他的肩膀，觀察著他的唇形。

　　淡粉色的偏薄代表著他的薄情，可他分明是極溫柔，唐川記得這個人低眉時候的仔細，也記得他無時無刻的平靜。
　　他突然就覺得很滿足，然后笑著擁住了石泓，他的笑聲里是年少的清越，夾雜著不知名的愉悅。

　　石泓沒理他，只是側開了身子，讓出了黑板上他寫好的題。

　　“這問題難么？”
　　他會這樣問。
　　認真的，緩慢的，眼中仿佛有光。

　　那是最純粹與無憂無慮的歲月，也是他們的曾經(jīng)。

　　畢業(yè)唐川預料過很多次的久別重逢，卻沒有一種預設是這樣的場景。
　　他不再年輕。
　　也不再純粹。
　　他的世界除了數(shù)學，多了別的東西。
　　那是唐川第一次知道，石泓的邏輯盡頭不是理性與秩序的理想國，而是愿意為之付出生命的愛情。

　　那時候拷著手銬的石泓坐在他的對面，他的相貌和曾經(jīng)沒有太大的變化，卻讓唐川覺得有些陌生。
　　他給他遞了筆。
　　因為上一次的不歡而散，唐川沒再提案情，這是他們第二次會見，他帶了希爾伯特的23個問題，石泓沒有拒絕，他認真地算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他沒有抬頭，仿佛全身心地投入了數(shù)學里。
　　唐川坐了一會兒，終于站起，他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房間里安靜的只能聽到書寫和呼吸，片刻后他終于出去，而石泓停了筆。
　　沉默良久，他終究沒有抬頭。

　　最后一次庭審的時候他們在電梯里擦肩而過，唐川在門口，他首先沉默，石泓卻眼尖地看見他手里的書。
　　那是他給他的。
　　重逢后的新問題。

　　“這問題難么？”
　　他突然問。
　　認真的，緩慢的，眼中仿佛有光。

　　這一刻仿佛回到了曾經(jīng)，他們依然是教室里互相出著難題的好友。時光沒分離彼此，他依然是唐川，他依然是石泓。
　　少不經(jīng)事的年紀。

　　“難，太難了�！碧拼ㄎ⑿Φ�。
　　難到將占據(jù)我余下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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