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多瑪?shù)淖飷荷踔�，聲聞于神�?br>
　　這是沒有倫理，也沒有禁忌的罪淫之城。
　　百無禁忌的欲望橫流，讓索多瑪終日籠罩著靡靡的味道。性別不再是歡愉的限制，而這種隨從逆性的放縱被定義為罪。
　　神希望城和它的子民得到感化，于是派了天使前往索多瑪。
　　這件事前些日子就已經(jīng)傳開了，但是黑子并不覺得會和自己有關聯(lián)，所以直到站在索多瑪?shù)耐恋刂�，他還是有種做夢般的錯覺——盡管睡眠并不是天使的必需品，哪怕是下級天使也一樣。
　　城門口等待著的人正向他們下拜，臉部虔誠地貼著地面，仿佛要低進塵土之中。
　　黑子知道人間對于神和神的使者極其向往，但這并不代表他習慣于接受他們近乎卑微的傾倒。趁著同行的高階天使已經(jīng)開始和人類交談，他悄悄進入了索多瑪。
　　收起翅膀和神的氣息，黑子已然是普通人的模樣，甚至更加的不起眼。但是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拉上了長袍的兜帽。
　　實際上對于這座大名鼎鼎的罪惡之城，黑子有著一點點的新奇感。
　　這大概也是他始終沒能晉升的緣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級天使存在的那一重天離人間最接近，比起心無旁騖全然侍奉著神的同胞，黑子的性格模糊有著“人”的特點。哪怕面上平靜，深處除了信仰之外卻存在著熱情，存在著溫柔，存在著自己的偏好，還有方才提到的好奇。
　　正如他現(xiàn)在認真看著街邊的攤販，除了神情有些過于肅穆之外，沒有人能指出他和人類有什么區(qū)別。
　　賣水果的女人笑得嬌俏：“小弟弟，要買水果嗎？”黑子被她突然出聲嚇了一跳，微微縮起肩膀，又極力鎮(zhèn)定下來，在兜帽底下?lián)u了搖頭。
　　女人卻得了趣一般，笑容越發(fā)秾艷，不依不饒地追加：“不買為什么看了這么久，這可影響我做生意呢，小弟弟要補償我才行，讓我看看你長得什么樣子�！闭f著要來掀他的帽子。
　　黑子只能閃避她的手，又礙于周邊人群流動一時逃不開，眼看就要被對方抓住——
　　“哦呀�！�
　　被撞到的行人低低地叫了一聲，然而聲音里帶著笑意。
　　黑子忙轉過頭道歉，卻跌進對方深邃的瞳色里。
　　是兌進血液的紅酒，或者滾動著夜色的薔薇花。
　　是帶著妖異的赤紅。
　　“赤司大人�！迸讼蛑鴣砣诵卸Y，目光里是不加掩飾的思慕和渴望。黑子從剛才的沖擊之中醒了過來，視線愣愣地在二人之間轉了一輪。
　　被叫做赤司的年輕男子微微地笑著，情緒卻平靜無波，淡淡掃了女人一眼：“搭訕男人可要謹慎些，這一位是索多瑪?shù)目腿�。�?br>　　女人面上的春*意一下子褪得干凈，誠惶誠恐地向黑子賠罪。但黑子的關注點已經(jīng)不在她身上了，只是警惕地看著男人，疑惑著自己是什么時候暴露的同時稍稍往后退了退。這倒是讓男人一下子笑開來，伸手探進他的兜帽，準確無誤地捧住他一邊臉頰。黑子被他掌心的熱度曛得一驚，馬上就想回擊對方，男人卻對他的意向視若無睹，反而湊近他耳邊：“你在怕我？”
　　呼吸產(chǎn)生的氣流讓黑子有些不適應，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不為所動。
　　“你很對我的胃口，”男人嗓音低啞，“天使都像你這樣嗎�！�
　　黑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也聽不出對方蓄意制造的曖昧，只是別開腦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被甩開的男人看不出惱怒的神色，望著黑子逐漸埋進人潮里的背景，虛虛地瞇起眼睛。

　　高階天使對偷溜的黑子有些不滿，不過也沒有多說什么，大概是沒閑心去管一個湊數(shù)的下級天使。黑子卻始終平靜不下來，那對紅色的眸子在腦子里揮之不去，他總覺得有什么事情會發(fā)生，而且并不是好的預感。
　　名叫羅得的迎接者將他們接進家里，擺出食物歡迎他們。雖說不需要進食，對著人類切切的目光黑子還是勉強吃了一些。
　　一口餅銜在嘴里還沒嚼，就聽見木門被扣響的聲音。羅得打開門，穿著華麗長袍的使者向屋里畢恭畢敬行禮：“尊貴的客人們，赤司大人替各位準備了宴會，希望各位前去�！�
　　羅得欲言又止，不知所措地望著三位天使。黑子心下一跳，下意識別開目光，而剩下的天使們對視一眼，猶豫半晌還是點了頭。
　　大門開啟的一瞬間，眩目的燈火就迷花了眾人的眼。等到回過神來，入目的場景讓所有人臉色都變了。
　　這不是他們所想的盛宴，而是俗欲的狂歡。交纏的人們在曖昧光線下盡顯歡悅，顫抖而又黏稠的聲線攏成迷離的牢籠。而處于這樣迷亂的場面之中，主座上的人卻神色淡淡，僅在看向黑子一行人的時候，目光晃動了一下。
　　喧鬧聲不約而同地靜止，人們紛紛將視線轉移到來者身上。
　　天使被眾多赤條條的人注視著，一時間也有些進退不得。座位上的男人站起身來向著他們走去，最后看似無意地站在了黑子面前。
　　如臨大敵的危機感讓黑子渾身緊繃，而對方則微笑起來，端起手邊新釀的葡萄酒，酒杯輕輕觸碰他的唇角：“請度過一個愉快的夜晚，我親愛的小客人�！比缓缶椭齑降臏囟纫伙嫸M。
　　再怎么不諳世事，黑子也該明白這是明目張膽的調(diào)戲了。從來沒有過這種遭遇，連憤怒都覺得新奇無比。旁邊的同伴倒是漲紅了臉，紛紛瞪視這個大膽的人類：“你在做什么！真是不知廉恥！”
　　男人卻低笑起來：“我喜歡他，所以向他示好，這有什么不對嗎？”
　　天使哪里料到他這么理直氣壯，愣了半晌竟不知道怎么作答，只能干巴巴地擠出來一句“放*蕩不堪”，姑且算是回敬。
　　事件中心的黑子難得覺得尷尬，出神之際卻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赤、赤司君……？”猝不及防之下脫口而出的稱呼，不知為何讓黑子覺得更加尷尬了。赤司挑了挑眉：“居然記住了我的名字呢，我很高興�！�
　　高階天使將他拽回身邊，投以不悅的眼神：“你什么時候跟人類交上關系的？”
　　黑子對其質(zhì)問的態(tài)度也有些不高興，輕描淡寫道：“該認識的時候自然就認識了�！薄澳忝髦肋@群人犯了淫罪，卻甘愿同他們一道嗎？！”高階天使厲聲責問。
　　黑子還沒來得及回答，一旁的赤司已經(jīng)輕聲嗤笑起來：“不愧是純潔著稱的天使啊，大概在你們看來縱情都是骯臟的吧�！�
　　天使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你又想狡辯什么？”赤司轉頭看向沉浸在聲色中的人們。
　　“人都存有欲*望。只是有的人將性作為感情升華的儀式，有的人為了發(fā)泄對生活的不滿麻痹自己。如果是上帝創(chuàng)造了我們，也應當賦予我們選擇態(tài)度的權利�？是笠埠茫叛鲆擦T，從來沒有定性的對錯之分。欲必定是罪，神就是絕對，不過是抬高自己的私心而已�！�
　　天使臉都白了，張著嘴直發(fā)抖：“謬論……這都是謬論……”
　　始終淡然鎮(zhèn)定的赤司，面上竟顯出幾分稱得上放肆的傲氣來，笑容越發(fā)不屑：“誰知道呢，總之我信的從來不是上帝——而是自己，我才是絕對的�！�
　　赤紅的眼底涌出金色的洪流。

　　晚宴徹底不歡而散。
　　一路上高階天使高談闊論，說的無非是那個紅發(fā)紅瞳的大膽人類無知、狂妄之類的話，看得出他們非常憤怒。
　　黑子始終在回想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辭。
　　他并非是個動搖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他以前就曾思考過，所以固然對赤司的叛逆感到吃驚，卻也沒有同伴那樣震怒。
　　天使自誕生以來便信奉上帝，這是既定的天性，也是固定的責任，可是大部分天使從來沒有思索過這出于什么，又或者為了什么。是因為上帝永遠正確，還是因為上帝無所不能呢？但這種說法是否正確，真的足以成為獻出忠誠的理由嗎？
　　說起來，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顧慮？天使不該存在信仰的疑惑，這一串問題像是很久以前有誰塞進來似的。不過不管怎樣，他的困惑是不能隨便問出口的，但不代表他不會去想。
　　這一個晚上黑子甚至輾轉到深夜，最后又偷偷溜了出去。他有一種預感，這一次脫離將會讓自己走向大相徑庭的道路，可是他竟然一點也不為此感到恐懼。
　　輕輕從窗外躍了進來，黑子借著月光環(huán)視著房間，對上那人的目光之時悚然一驚。
　　對方的赤瞳在夜色下浮起妖異的淡光，像是看透了自己的思緒深處般，自始至終從容無比：“晚上好，黑子�！�
　　“赤司君為什么……”仿佛預料到我會出現(xiàn)一樣。黑子抿起嘴唇。
　　赤司讀出他沒有出口的疑慮，別有深意地笑了笑：“因為我知道，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他們’，指的是我的同伴嗎？”
　　“或許不止呢，”他站起身來，在月光下走向黑子，恰到好處地停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溫熱的手指抵住他的胸口，“你有著自己的信念，和很多人，還有很多天使，甚至某些神明都不同。”
　　以對方觸摸著的那一塊區(qū)域為中心，酥麻感一直傳遞到指尖，伴隨著前所未有的鼓動。黑子為這種感覺而茫然，不自覺地想要掙脫，赤司卻變本加厲按著他的后腰，眼底是翻涌的血色波濤：“黑子想知道其間的區(qū)別嗎？”
　　危機感在靈魂深處震動，黑子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翅膀已經(jīng)從蝴蝶骨旁展開——做好了隨時逃離的姿態(tài)。對方喑啞的嗓音如同地獄里傳來的蠱惑，聲線震動的頻率讓他恍惚了一下，有種說不出的心悸，也正是這種心悸使他突然清明起來。
　　“你——”黑子的掌心壓住赤司的喉口，眉目間淡淡的猶疑，似乎下一秒就要奪取這人的性命，“不是人類？”
　　手掌下傳來輕微的震感，赤司竟然笑了起來，若無其事地握住他的手。黑子正是渾身緊繃的臨界點，被他的動作一驚，指尖已經(jīng)亮起攻擊意味的銀光。
　　“你看，”赤司將黑子的手引向胸前，微一用力，變得鋒利的手指便嵌進皮肉，鮮紅的血液馬上就染透了衣物，“再往前一些，我就會因為你而死去。黑子覺得我是不是人類呢？”
　　瘋子。
　　黑子竟覺得駭然。
　　對方溫熱的皮膚把手指前端都裹了起來，他猛地推開赤司，想要替他治療。
　　“……！”黑子拼命地催動力量，熒白的光線卻一點點熄滅，他慌亂地看著自己的手心，不知所措。
　　指腹的皮膚擦過他的額頭，黑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冷汗。赤司的手還停留在他的眉間，帶著寬慰的力度，讓他不由得冷靜下來。
　　“天使的力量來自對上帝的信仰，”赤司看著黑子湛藍的眼睛，“痛恨自己的動搖了嗎？”
　　手指不自覺地攥住對方的衣服，黑子微微斂起目光。并沒有痛恨或者后悔的感覺，他本來就不是個渴望力量的人，否則也不會甘心這么長久地做一個下級天使。
　　讓他感到茫然的，是突然失去了歸屬感。不信上帝的天使注定不會屬于天堂，自己能去哪里呢？
　　他望進赤司鮮紅色的眼睛里，里面是深沉又平靜的湖水，隱藏著無數(shù)秘密，也提供著最廣袤的包容。
　　黑子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將嘴唇印在了那對顫動的睫毛上。
　　赤司的手一下子收緊，黑子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強硬地扳起下巴，對方熾熱的唇舌緊接著逼近，頃刻間就橫掃出一片領地。
　　黑子抵住他的胸膛推拒，觸手一片濕熱——那是血液。仿佛觸及到火焰一般，他猛地縮回手�？谇粌�(nèi)灌進一陣短促的氣流，赤司正貼著他的嘴唇笑，紅瞳閃爍起狡黠的愉悅光芒。
　　“黑子哲也……”他的舌尖蜿蜒出一道水漬，在唇角曖昧徘徊了一圈，“我真是莫名的喜歡你……”沙啞的聲音一直沉到心臟，撥動著那條鮮為人知的脈絡。
　　另一個人的溫度，另一個人的氣味，竟不是全然陌生的感覺，仿佛有什么要從記憶深處破土而出。糾纏之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壓抑不住身體的軟化，不禁一陣驚悸和膽怯，無意識地搭著赤司的肩膀?qū)で笠揽�，可是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卻也正是這個危險的男人。
　　赤司忍不住輕笑起來，直起身和驚慌的天使呼吸交錯，一只手卻漫不經(jīng)心地描摹著他細瘦的腰線：“你在恐懼什么呢，哲也？”鮮紅色的眼瞳之中流轉著暗金，帶著讓人瑟瑟發(fā)抖的蠱惑。黑子失神地陷落進去，像是被那高傲的笑意攫取了神智。
　　赤司的大拇指還摁在他的嘴角，擦掉了一絲濕意，見他還在發(fā)愣，目光居然泛起柔和：“想做什么，就跟隨自己的意愿去做吧�！�
　　黑子疑惑地抬起視線。
　　“拒絕我，或者接受我，心里難道沒有答案嗎？這不過是脫離了盲從之后，最誠實的反應罷了。試著去享受它，從中找到你自己……”
　　真是狡猾啊，把選擇權推給了自己嗎。黑子吐出一口氣，干脆地咬住了男人的嘴唇。
　　初識人欲的黑子不多時就投降了，掙扎了一會兒才從恍惚中清醒過來。猶豫半晌，嘗試著禮尚往來，而后被城主的悶哼驚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抬頭看他。赤司做了個深呼吸，泄露出一聲喑啞的沉吟，輕吻了一下那雙茫然而純粹的眼睛。
　　黑子闔起眼皮，恍惚間領悟到了其中脈脈的溫情。他仿佛意識到自己似乎是被愛護著的，這讓他覺得奇妙，又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回應。于是他湊上去，也親了親赤司的眼睛。
　　那人先是愣了一愣，隨后表情飛快地暗沉下來，黑子發(fā)誓他看到了對方側頸不停跳動的脈搏。
　　我做錯了嗎？他感到一絲頹然。然而這低落的情緒才閃電般躥出個腦袋，他整個人就被一股大力翻了面，猝不及防地趴在了桌上，隨后察覺到滾燙熱度的逼近。
　　意識到那是什么，他不安地挪動了一下身體，卻被不容反抗的力量扣住肩膀。赤司急促的呼吸撲打在他潔白羽翼的根部，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黑子在下一瞬間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連靈魂都要劈成兩半的震顫，不僅僅是因為被侵入——
　　赤司征十郎咬住了天使的翅膀，用著宛如要拉扯著他墮落的力度，脆弱的羽絨被銜在齒間撕落，鮮紅的血液從傷口汩汩涌出，沿著羽毛的紋路污染了無瑕的純白。
　　強烈的疼痛刺激到黑子的瞳孔都在急劇縮小，卻又伴隨著無上激情。有淚水抑制不住地滴落在桌面上，模糊了他的理智，又讓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自身的存在。
　　最后在疼痛與愉悅炸裂的融合物里遺忘了自己的信仰。
　　漆黑的顏色從血液浸泡的地方抽枝發(fā)芽，侵蝕著不堪一擊的雪白。赤司俯下身來和不自覺嗚咽著的天使十指相扣，如惡魔吐息在他耳邊低語：“我把你從天堂里拉下來，你是我的了……”
　　無垢的天使被從內(nèi)而外污染。

　　“為什么一定要做高階天使？”黑子問著正在努力準備考核的同伴。
　　對方不耐煩地回答：“當然是想離天父近一點了。你不進階就一邊呆著，別打擾我！”
　　黑子只能退到一邊，得到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之后卻依舊茫然，他只是想搞清楚前進的理由。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太一樣，比如這些離經(jīng)叛道的想法，比如喜歡觀察天使們都不屑接觸的凡人。
　　最近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少年，金色的眼睛宛若攫取了太陽的光輝。讓黑子覺得在意的，是他眼睛里燃燒的信念——那不是對神靈的崇拜，而是對自身的絕對信仰。這種近乎傲慢的自信讓他在人群中閃閃發(fā)光。
　　“信仰自己……嗎。”黑子若有所思地喃喃。
　　凡間的少年忽然抬起頭來，向著云層深處遠望。黑子心下一跳，明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還是匆匆忙忙逃走了。夜幕降臨之時，黑子竟感受到了久違的困倦，盡管他的心臟還在沉沉地跳動著，但不多時便沉入了夢境——
　　他聽見忽遠忽近的聲音。
　　你信仰神嗎？
　　是的。
　　為什么信仰？
　　……我不知道。
　　那個聲音輕輕笑了。
　　——那么，為什么還要信仰？
　　金色的眼瞳仿佛閃電般撕開黑暗，黑子猛地驚醒過來。
　　他此刻還不知道，這將是他墜落的起源。

　　天罰的烈火降下，索多瑪已是一片森森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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