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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某牛曾多次意氣風發(fā)地望想遠處,臉上滿是壯士暮年的沉痛表情,嘴里喃喃道:“當一個人開始回憶的時候,他便老了!
我的心里深切地感受到一個字的美麗:切!
當一個人開始期盼未來的時候,他還剛年輕。
于是我們就轉(zhuǎn)著圈兒衰老地年輕起來。
同樣的人或東西給人的感覺真的不同。
例如一個人以前的好朋友如今也只是“以前的同學”而已,而在一個現(xiàn)在的同學眼里就成了“暗暗喜歡的人!
我低頭把臉埋在手臂里,想著妹崽的名言。
世界真奇妙!
某牛就在這個時候把可樂“咚”地立在課桌上,我抬頭看見瓶子周圍有些飛濺出來的水滴,不著聲跡地翻了個白眼兒。某牛則拉開前座的椅子,坐下瞪我。
“喝!”
“其實你不用喊得那么豪氣云天……”
“請!”
“哎……你不知道可樂對男的身體很有危害么?”
“三塊錢!”
我是被他吃定了,認命地扭開可樂開始喝。
某?偸强梢院茌p易地抓出我的弱點,我在他手下很難抵上三個回合。每當我無語時,某?偤芨鐐儍旱財堖^我的肩膀,忽地變出圣斗士貼紙之類的小玩意兒。雖然我通常會更加無語,但也盛情難卻。于是書包的一個角落騰出來容納這些我三年級才感興趣的東西,天知道他從哪個考古中心偷來的。
某牛笑起來眼角會扯出些紋路,似乎這是所有男生的通病。即使這樣,我還是會在中午吃食堂飯時聽到鄰座女生說某牛笑起來很帥。某牛便更加燦爛地望著我,眼神中多了些得意。我常常受不了這種笑容,那會使我感覺飯菜索然無味,又是三大三塊錢哪。
隔三差五地會聽到某班女生和某牛怎么怎么樣了。我心里會很慶幸終于擺脫了這頭惡劣的牛。但當我更加慶幸一下午沒見到他的時候,就看到他滿臉憤恨地在校門口像收保護費似地等著我。我看到低年級的學弟學妹們或驚恐或疑惑或不屑地將眼神投向他,嘆口氣走過去。還沒到門口就又會聽到他喊:“沒我你很開心是吧!”
我很想說“是”,但某牛兇神惡煞的眼神直射過來,理智終于戰(zhàn)勝感情,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于是小聲答了句“不是”。
某牛那臉跟斗地主翻底牌似地忽然翻出了那張奸笑的大王臉,不知從啥地方掏出一瓶可樂。
“喝!”
“喂喂,某牛,你小子不說你挺有異性緣的么,咋還不戀愛呢?”
“黨教育我們不要早戀!”
“奶奶的,你少跟我來這套,跟哥們兒說說,是不是沒人要啦?”
“真不是。就是沒遇到合適的!
“是……嗎?”
“知道瞞不過你,老實跟你說了吧,心里有人了!
某牛老跟我說他心里有人了,但他從來不跟我透露他心里的人是誰。
倒是我的底被他摸得清清楚楚。
高二有次翹課出去喝酒,我酒量不好,沒幾杯就喝高了。迷迷糊糊中被某牛幾哥們兒給套出話來:我高一的時候暗戀過班長。醒了之后我那個痛心疾首啊,這是我高中以來最大的秘密,就這樣讓他們給套出來了。我暗暗發(fā)誓再也不喝酒了。
結(jié)果第二天剛?cè)W校前座就興高采烈地轉(zhuǎn)身告訴我一個震撼的消息:
某牛在追班長。
前座那廝說得眼睛都放光了,我的心里卻叭涼叭涼的。
其實也不是對班長還余情未了之類之類的,只是那畢竟是曾經(jīng)心里有過的人,在我說出來的第二天就得知一個自認為很鐵的哥們兒在追她,心里多少有點不平衡。
結(jié)果那天我在座位上悶了一整天,前座詫異地回頭看了我好幾次,想說些什么最終放棄。
某牛在下午人走得差不多的時候過來一把拉過我,我其實也沒想過要跟他鬧啥別扭,男生之間也沒必要這樣。但還是在他伸手過來時下意識地避開了。
某牛裝出土匪的表情:“你小子有病吧!”
我有。磕阊静庞胁!我憋了一天的快發(fā)霉的情緒像是找到了發(fā)泄的出口,變成怒火噌噌地往外冒。
“老子哪點兒得罪你了?。磕銓ξ矣幸庖娔闼麐尩木头牌ò,你屁話不說你就這樣報復老子有意思嗎?”
“吃錯藥了吧你……”某牛愣了很久才略帶哀怨地冒出這句。
“老子沒吃藥!你喜歡班長你以前告訴我啊!或者你早點追!干什么偏等到老子給你說我喜歡過她你他媽才追,安的什么心哪這是!”
某牛呆呆的表情漸漸變得生動起來,到了最后似乎那眉毛都在跳踢踏舞。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不追就是了!
那天下午放學一個小時后我們兩才從校門口出來,門口那老大爺?shù)纱笱劬Χ⒅覀,跟我們身上有那啥東西似的。站在門口小賣部前,某牛用手抵了抵我!拔艺埬愫人!
“你再敢給我可樂試試!”我聲音略帶嘶啞,剛才吼過了。
“好了,你想喝什么隨便點!
“真的?”
“老子是男人!”
“好!爽快!老板,長城干紅一瓶。”
“……你小子找打是吧?”
“開玩笑的。來盒蒙牛酸酸乳就行!
“……”
最終班長時間就這樣不了了之,班上自是有場不小的風波,不過也隨著月考的臨近平息了。而奇怪的是某牛時常一看到我眼中就是盈盈的笑意,我后背也經(jīng)常忽地冒上一股涼意。月考之后又無比平靜地過了幾個月,我們便迎來了黑暗的六月。
其間發(fā)生了幾件事,其中一件就是前座的暗戀對象,我以前的同學轉(zhuǎn)學了。
在這么個節(jié)骨眼兒上。
前座那廝在那幾天極不正常。時常我在埋頭奮戰(zhàn)的空隙抬頭喘氣兒,就會看到一雙滿是幽怨的眼睛,似乎還有水波涌動。我心中暗暗寒了一下,扯出一個不知所云的笑容,逃跑似地低頭。然后聽到前座“哎”了一聲,好象是轉(zhuǎn)過頭去了。
逃跑這招對付幾次還行,多來幾次就應(yīng)付不了了。最后,在一個某牛又和五班女生扯上關(guān)系并且一個下午不知所蹤的日子,等所有人走完了,我開始和前座大談愛情的意義。從這個話題跳到那個話題,再從那個話題條到那個的那個話題。我只記得收尾的句子是:
“其實月食是很難看到的呢,我一次也沒看過!
“我也沒,但今天的月亮真大啊!
“嗯,啊……月亮出來了,這么晚了。該回去了呢!
“哦,嗯。那走吧。”
“呵呵,今天謝謝你哦!”
結(jié)果在教室里又花了十分鐘,女生好象一般都很慢半拍的樣子。在離學校門口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她突然停下來說了句“以后也許就沒機會看到他了”,然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出校門,留我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站在茫茫夜色中。
到校門口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打了個寒戰(zhàn),接著一件衣服就自動跑過來裹住我。抬頭便看到某牛笑盈盈的臉。
“怎么才出來。俊笔锹裨沟目跉。
“跟小文談了談人生!
“小文?就你前面那女的?什么時候這么親熱了?”
“一直……”
“你們兩什么關(guān)系?怎么沒見你跟我談人生?”
“人不是失戀了嗎!陪她一下!
“嗯,我信你!
我無語。真是,用得著你相信么?
高考過后的第三天,某牛到家里把我拉出來,說幾個兄弟要聚一聚,喝個離別酒什么的。雖然發(fā)過誓不再喝酒了,但還是拗不過那幾個兄弟。你一杯我一杯,整個場子上都是讓人透不過氣的沉悶氣氛。我在快受不了的時候被某牛一把拖過去,給帶到教學樓的樓頂。
兩個快承認的男孩無語地坐在發(fā)燙的樓頂上,真傻逼。
最后還是某牛開口了。
“我們畢業(yè)了吧?”
“嗯……”
“以后就不能常見面了吧?”
“你丫有病吧?從你家到我家需要五分鐘么?”
“也對,鄰里鄰居的!
“笨蛋!”
又是沉默。我本來就喝得有點多了,沒人說話頭就更沉,最后終于一頭栽到某牛肩膀上;秀遍g好象聽到某牛問了一個詭異的問題。
“你還喜歡班長么?”
“早沒感覺了……”
“那……”
“嗯……?”
“那為什么我追她,你不高興?只是因為我是你哥們兒追她導致你心理不平衡么?”
我實在沒力氣回答他這個看起來隨口問出的問題,緩緩閉上了眼睛。
某牛和我同年,而且都在暑假過生日,他七月,我八月。兩家大人走得較近,所以常常也是兩家孩子選一個介于兩人生日之間的一個日子一起慶祝。我和某牛一致選定七月三十一日來慶祝我們滿十八的大日子,并且因為今年大人們在七月三十一日全都有事,生日由我們自己慶祝。
“十八,你這名字今年總算派上用場了,滿十八歲了。
“某牛,你這名字今年總算火起來了,都因為超女火!”
“十八,其實我一點都不想成年,我想一直十七歲!
“某牛,你啥時候變得這么不現(xiàn)實了。你已經(jīng)不是懷春的年紀了,別做夢了。”
從某牛家到我家只有很短很短的路程,這十幾年某牛和我也都蹦蹦跳跳地來回在這條路上。我從不懷疑某牛會不會在路上出事,即使他沒有在幾分鐘內(nèi)到達我也會當作他是護送螞蟻搬家而耽誤了時間。
寧愿相信他護送螞蟻搬家也不愿相信他是出事了。
有句話是怎么說的來著。
哦,對了,陰溝里面翻船。
七月中旬的一天我在家睡午覺,就聽到電話催命似地叫囂。
“喂……”
“十八,在干什么?”某牛在那頭好象異常興奮。
“睡覺啦……干什么啊你?”
“我媽買了個超大的西瓜,我一個人吃不完啦,拿過來和你一起吃。”言罷還“叭叭”拍了兩下西瓜。
“嗯,好啦,你自己過來就是了,到了敲門!
“好,我馬上過來。”
嘟——嘟——
我聽到那頭的盲音,腦袋忽然一下脹了起來,幾分鐘以后才放下了電話。
一定是想睡覺的緣故。
這一覺睡得很平穩(wěn),只是睡到中間,好像聽到很多人很吵很吵的樣子。下午五點多我起來,才發(fā)現(xiàn)某牛根本沒來敲門。為了確認是不是我睡著而沒聽到敲門聲,我專門打開門看了一下。外面是空蕩蕩的走廊,和漂浮的塵埃。
還是沒有擔心的,某牛在路上遇到人然后神侃八個小時也是有可能的。打電話過去,通了,但沒人接,那就一定是出去玩了。我伸了個懶腰,進屋上網(wǎng)。
三天以后接到小文電話的時候,我還窩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忍者神龜,有點不適應(yīng)小文略微低沉的聲音,這個女孩子平常聲音很高的。
“你嗓子啞了?”
“嗯……”
“怎么了?”
“十八……你不要這樣……”
“什么?”
“我知道你很傷心,你哭出來啊,不要裝做不在乎!”那變的聲音很激動。
我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滿腦子都是問號!澳愕降自谡f什么啊?我為什么要傷心?”
短暫的沉默。
“你不知道?”小文的聲音顯出詫異,提高了幾分。
“知道什么?”
我站在我家樓下,看著最粗的那棵槐樹腳下暗紅的痕跡,很大很大一塊,有些滲入了土壤。
是西瓜汁還是什么別的東西?
“某牛那天從家里出來,在你家樓下的時候,馬路上前面運木材的貨車繩子沒綁好,一塊木材就掉出來了!
“某牛本來可以躲過的,但是手上有西瓜,動作不夠快!
“然后木材就砸向某牛,他后面有棵樹……”
“你竟然不知道,就在你樓下,而且……”
沒說完的話,大概是:
而且還是那么親近的人。
就在我樓下,那天吵鬧的聲音便是事后人群聚攏發(fā)出的。
明明是離得最近的人,卻最后知道。
我別過臉,看到一個翻飛的白色塑料袋。
"喂,十八嗎?我是小牛媽媽,可以過來幫忙整理一下……小牛的房間么?"
某牛的房間不大,卻有一個大大的窗戶,可以擁抱滿滿的陽光。
灰褐色的床單,上面有各色的紋路。
咖啡色的書桌,左上角是一個牛仔褲形狀的筆筒,右上角是一張照片。照片是兩個年輕的孩子,對著鏡頭嘩啦啦燦爛地笑。
可惜了那樣年輕美好的臉。
我坐在某牛曾經(jīng)坐的位置上,拉開書桌的抽屜。
眼前出現(xiàn)了整版整版的圣斗士貼紙,神氣寶貝球,奧特曼人偶,以及白色的耐克護腕。
我終于記起了他們。
在放學之后流連的地方,尋找自己中意的玩意兒。記得以前我看著這些喜歡卻沒錢買的東西流口水時,某牛拉著我迅速離開。
第二天再來看時,某牛便開始說這些東西不好看不看了吧。
然后畫面切轉(zhuǎn)到我輸給某牛之后他掏出來送我的小玩意兒。
每次都把我喜歡的東西偷偷買下來,再分批送給我。
剩下的這些應(yīng)該是還沒來得及送的。
某牛這個別扭的人以為日子還長,東西也還送得完。其實我也認為。
結(jié)果老天爺把我們都玩兒了。
七月三十一日外面下雨,我一個人坐在房間窗前,面前是一個奶油蛋糕。
最后還是只有我一個人面對未知的十八歲。
過了今天,我的少年時代就跟著過去的日子——
徹底完蛋。
樓下突然有人唱卡拉OK,唱的是東風破。我剛好會。于是跟著那些音樂也一同唱起來。開始只是小聲地唱,到后來聲音漸漸蓋過樓下的聲音,最后樓下的聲音停了,我卻越來越大聲,整棟樓回蕩著我嘶啞而高亢的歌聲,像是黃土高坡上西北漢子干吼的民歌。
伴隨它的,是漫天飛舞的黃沙。
晚上我拿著某牛擺在書桌上的照片,溜達到學校教學樓的樓頂。地還沒有完全干完,水蒸氣混著熱空氣將我致密地包圍。
都無所謂了對吧?
用手把照片放到前面,某牛的笑臉也到了面前。北京是高三時郊游到的一片油菜花地,黃澄澄的一片格外亮麗。某牛硬拉著我去照相,說如果不笑就可樂伺候。于是有了這張?zhí)炫嗽沟恼掌?br> 都看不到了呢,即使是令我毛骨悚然的笑容。
然而手卻觸碰到一個異樣的物體,在相框背后。我詫異地翻過相框,打開后面的夾板。才發(fā)現(xiàn)介于夾板和相片之間,有一張紙條。
某牛和十八從小一起長大。
某牛和十八生日一起過。
某牛和十八一起上學放學。
某牛和十八一起吃飯欺負小蟲子。
某牛和十八一起瞞著父母去游戲廳。
某牛和十八一起在油菜花田前照相。
某牛和十八一起笑。
某牛希望和十八永遠一起。
某牛喜歡十八。
某牛很喜歡很喜歡十八。
某牛很愛很愛十八。
某牛怎么樣,十八怎么樣。
你怎么樣,我怎么樣。
為什么不早點說,既然是這樣的心情。
“知道瞞不過你,老實跟你說吧,心里有人了!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就不追了!
“你們兩什么關(guān)系啊?怎么沒見你跟我談人生啊?”
“嗯,我信你。”
“那為什么我追她,你不高興啊?只是因為我是你哥們兒追她導致你心理不平衡?”
是我太笨了么。
小文說其實某牛不想看你這樣。
既然你不想,你可以回來么?
如果我喝光全世界的可樂,你可以回來么?
如果我吃光全世界的西瓜,你可以回來么?
你可以怎么拒絕我呢?
你怎么可以拒絕我呢?
但你是怎樣都回不來了吧。
我把手埋在臂彎里,期待著某牛把可樂“咚”地立在我面前。
等來的卻不是某牛,而是從眼里跑出來的滾燙液體。
不知從哪來的風,把照片和紙條帶到了未知的地方。
初中時很流行寫一些頗有哲理的話,藏在筆盒的下層。
那時一個自詡為詩人的同學改編過村上春樹的一句話:
十八歲過后是十九歲,十九歲過后是二十歲,我們終究要長大,唯有死者能永遠十七歲。
“我想一直十七歲。”
某牛,你做到了。
當一個人開始回憶的時候,他便老了。
當一個開始為回憶流淚的時候,他才剛年輕。
于是我這一個人就逆時針地轉(zhuǎn)著圈年輕地衰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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