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癡情債
我脾氣不大好,這我知道,大約是生于盛夏的緣故,火氣總是很旺。
我母親分娩之后從痛中醒來,剛好看到兩只彩蝶停在繡屏之上,便給我起了崔彩屏這個名字。因為我脾氣急躁,所以府里面丫鬟伺候及其小心,背地里叫我潑婦,還與時不時拿我與沈氏比較,真當(dāng)我不知道?我只是懶得跟他們計較罷了。
近日身體不好,可能是胎兒小產(chǎn)的緣故,我夜夜做噩夢,今時今日還夢到魂魄飄到了地府之中。
七八個小鬼跟著閻王在我面前晃蕩,一說錯了,二說壞了。若不是我沒有肉身,十分虛弱,定是要站起來扇那小鬼一耳光的。
那閻王在們跟前打量半天,念叨著:“你陽壽未盡...”
我便更生氣了,我陽壽未盡為何還要拉我入地獄。
閻王伸手捋捋胡子,叫小鬼搬來一面鏡子,命曰“風(fēng)月鑒”,非得讓我看看前世姻緣。
地府陰暗,風(fēng)月鏡中光影交錯,云飛霧繞,人影奔馳,不過一炷香/功夫就演完了一世人生,我看完之后想要砸了那寶鏡,罵道:“合著我與殿下前世都是狐妖?”
閻王叫小鬼把我攔下來,說:“你兩偷盜仙家法/器,被道宗正/法,本因各自輪回,可你兩情誼向纏,糾葛不分,便有了這一世的緣分!
閻王寶貝似得將風(fēng)月鑒收好,正色道:“你夫君這一世命數(shù)極好,是天子之命!
日游神遞過來一張紙,我借著燭火只見上面金字璀璨:“國泰平安,河清海晏,一世一雙,相親相望。”
閻王問我:“是否還舍不得塵世?”
我約莫是點了點頭,閻王說:“你只要答應(yīng)做一件事,便可過完剩下的陽壽,待在你夫君身邊,說不定還能結(jié)第三世的緣分!
我更加迷惑了,問:“什么事?”
“幫你夫君登上帝位,完成他的心愿,順了他的命格就好了!
之后,日游帶我走過奈何橋,要重返人間,孟婆早就準備好了還魂湯。下來甚久一口水都沒喝,地府好不會待客之道,我便多喝了兩碗,正欲取第三碗時,被日游神發(fā)現(xiàn)了,大叫著奪下我手中的陶碗,再三哀呼道:“怎么喝了這么多,怎么喝了怎么多!”
我心想,地府不光不講究待客之道,也十分小氣,不過是幾碗湯水而已。
事后如何,我也記不清了,只曉得日游神念了個訣就把我推回肉身之中,依稀還念著:“都是命數(shù),都是命數(shù)”之類的,我不信鬼神,也沒放在心上。
我從夢中醒來,回想起地府奇遇只當(dāng)是黃粱一夢,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精神不濟,時常說話顛三倒四,養(yǎng)了足足一個月逐漸好轉(zhuǎn)。
此時安祿山起兵造反,我夫君李俶在潼關(guān)外慘遭伏擊的消息傳入長安,沈氏一時著急,深更半夜竟然有早產(chǎn)的跡象,我彼時正在熟睡,聽到這個消息嚇得不輕,匆匆從宮里面請來太醫(yī)和穩(wěn)婆,勢必要保住夫君的骨肉。
忙過之后丫鬟玉書私底下問我,為何不借此機會出掉沈珍珠這個心腹大患。我大為不解,反問:“我與沈氏之前是否有些過節(jié)?”
玉書啞口無言,砸吧了一下嘴,講不出話來,打哪兒之后闔府上下又傳言我是傻了,我便把玉書叫來狠狠訓(xùn)了一頓,拾掇之后她老實多了。
此時唐室風(fēng)雨飄搖,李俶的死訊還未證實,皇帝又決定南下入蜀避戰(zhàn)。值此多事之秋,城中顯貴人人自危,準備逃離長安。那沈氏本就多愁善感,生了孩兒之后越發(fā)如此,日日以淚洗面思念夫君,只得我擔(dān)起了廣平王府的擔(dān)子。
從長安入蜀道阻且長,皇帝龍駕尚有照顧不周的地方,多有宮人嬪妃病死流散之事發(fā)生?蓮V平王府一百多號人,再加上生產(chǎn)之后的沈珍珠在去蜀地的途中無一人走散。
一日,我與沈氏一桌吃飯,她無意中講起自己和李俶的少年相逢,情到痛處,又不自覺掉下淚來。
我作為孫媳,白日間照拂各宮妃子公主郡主,晚間要還要聽這廝哭泣,實在沒了耐心,開口罵道:“你整日間的哭個什么勁兒,這不還沒確認李俶到底死沒死嗎?”
此話一出,不光是沈氏,賬中所有人都是一個機靈,愣在原地。那廝噙著淚問我:“娘娘就不擔(dān)心夫君嗎?”
所幸我夫君并沒有死,他帶著一小隊人馬從潼關(guān)殺出一條血路,與南下大軍匯合,拜見了皇帝和父王之后,頭一件事就是去看沈氏,長談入夜才轉(zhuǎn)到我的賬中,略安撫了幾句,說我辛苦了,我見他說句謝謝就如同要了他的命一般,也不愿在與他多講話,兩人愣是無言相對坐了半個時辰。
皇室行軍至馬嵬坡,一日入夜禁軍陳玄禮突然發(fā)動嘩變,要求皇帝懲治奸臣楊國忠,并道楊貴妃是紅顏禍水,要一同處決。幾千禁軍將皇帝行寰團團圍住,要求斬佞臣平軍忿。而我乃楊氏姻親,自然也被陳玄禮的人困在行賬之中,不得自由,壞就壞在夫君這時已經(jīng)帶兵北上攻打安祿山,我一屆女子頓時沒了依靠。
門外求殺二楊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平時再氣勢洶洶這會兒也失了神智,忽然賬簾被人掀開,我手握匕首就要自保,卻沒成想來的人是沈氏。
她面上仍掛著淚,我叫他別哭了,要死的是我也不是她。哪知她拂了淚水,說:“我去求陛下了,可他不見我!
正在這時號角死起,宛如哀樂,玉書從外面跌跌撞撞爬進了,哭嚎道:“貴妃,歿了...”
我手中的匕首哐當(dāng)落地,想當(dāng)初我依仗姨母貴妃的寵愛,在長安城中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雖不是皇家女兒,也跟公主郡主無異?扇缃瘢嬲媸谴髣菀讶チ。
我與沈氏雙手相握坐在賬中,等著禁軍發(fā)落,等了半宿,一位提刀將軍猛然闖進賬中,我認出那人是陛下身旁的郭子儀將軍,我雖心驚膽戰(zhàn),可面上還是要保持名門風(fēng)范,淡淡問道:“不知陛下要如何處置我!
郭子儀卻拱了拱手,道:“日前受廣平王所托照拂王府上下,如今奸臣已除,陛下念在王妃一路上表現(xiàn)尚佳,網(wǎng)開一面。降王妃為孺人,日后要盡心竭力,安分守己!闭f罷,又轉(zhuǎn)向沈氏:“沈孺人,在下明日就要北上支援廣平王,你可有話帶給殿下!
那廝又哽咽了,搖了搖頭,只說了兩個字“珍重”。
沈氏將郭子儀送走,回過頭來又安撫我,說留得性命便是好的,莫要太過悲痛?烧f也奇怪,我獨自躺在床榻之上想著親眷被殺,滿門被屠,只覺得陛下無情,令人唏噓,并不感到十分傷心。
沒過幾日,天降大雨,皇室車隊在走山路之時遇到了塌方,慌亂之中數(shù)人流散不知去向,其中便有沈氏。
幸得她孩兒李適在我的車馬之中,才能得以無恙。當(dāng)時太子太子妃都在靈武,我又是戴罪之人,想請陛下找尋一下沈氏,可沒人能聽我一言。適兒夜夜哭鬧思念母親,我也無法。自己提著燈籠,找了兩個侍衛(wèi)一路尋回去,想看看有沒有沈氏的消息,一連數(shù)天沒有結(jié)果。我自己也被流石砸中,額頭開了好大個口子,車隊修整完畢,要繼續(xù)出發(fā),我傷口感染無法起身,病重之際被人推著上了入蜀的馬車。
數(shù)月之后,時局紛繁變幻,夫君已經(jīng)奪回長安,親自到了蜀地接陛下其他皇室親眷回家?傻搅耸竦刂,才得知沈氏失蹤了。
他將自己鎖在房中,幾日幾夜不邁出一步,我要照顧小的,又要照顧老的,力不從心。起先還勸一兩句,都后來實在不樂意勸了,就由他去。只是百廢待興,正是夫君一展身手的好時機,我思慮過后,把三四歲的適兒推到門前,對他耳語幾句,便躲在左手邊廊下。
只見適兒跪在門口,奶聲奶氣地說:“父王,父王不要傷心,莫要傷了身子,母親若是知道,也是要流淚的...孩兒好久沒有見過父王了,孩兒如今沒了母親,只剩下父王了,如果父王再不理孩兒,那孩兒真是....”
他瞅了我一眼,我急忙擺擺手,對他做了個口型,他點點頭轉(zhuǎn)身有樣學(xué)樣:“那孩兒真是孤兒了!
果然,沒過一會兒,門吱呀打開,我那夫君已經(jīng)瘦的兩頰微陷,雙眼青黑,蹲下一把將適兒攬入懷中,千情萬緒還未開口,一口烏血吐了出來,倒在一邊不省人事。
我對天發(fā)誓,只是想讓夫君早日振作起來,畢竟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做,沒想到他竟然口吐鮮血,病臥榻上。
就在此時,風(fēng)生衣從南邊帶來消息,原來沈珍珠并沒有死,而是在流亡的途中被左威衛(wèi)錄事參軍獨孤穎所救,現(xiàn)在正在回長安的路上。
我夫君已三十有二,聽到這個消息從病榻上翻起來,高興得臉都咧開了花,活像個孩子,拉著我的手不停地說:“屏兒,她沒死,她沒死...”
我端著藥碗,板著臉說:“殿下要不先把藥喝了。”
“喝,喝!”他坐回榻上,乖乖仰頭等我喂他喝藥,喝完了還要喝一碗,說能好的快些,我滿臉黑線把藥奪回來,告誡他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世事難料,平生波瀾。孤獨穎將沈氏帶會長安,可陛下卻不讓沈氏回宮,一是因為皇室南遷,流散之人太多,陛下已經(jīng)頒布詔令,閑散之人不得回宮,二是沈氏未出閣之時,曾與燕賊安慶緒有過婚約,此事有損皇家顏面。
不光如此,獨孤穎還拘著沈氏,推推拖拖不讓夫君與其相見,原因是那獨孤家的女兒獨孤靖瑤看上了我夫君,想嫁進宮中。
不日前,我夫君被立為太子,獨孤穎平定叛亂有功,自然想更上一層樓。再加之那獨孤靖瑤好武功,頗有謀略,在戰(zhàn)場上也見過我夫君,已經(jīng)立下誓言,非太子不嫁。
我夫君被左右夾擊,又有前朝的事情牽絆,實在無暇顧忌沈氏,便托我去獨孤家探探虛實。我雖被廢了正妃之位,但如今東宮除了我沒有其他的女人,獨孤家也不敢怠慢,答應(yīng)帶我去見沈氏。
那是一處別院,原先是楊氏產(chǎn)業(yè),現(xiàn)下辟出來給獨孤家做京中住所,這地方我也熟悉,不等下人帶領(lǐng),我徑直到了沈氏的居所。卻沒想到聽到好笑的一幕。
房門有一女子其音清朗,擲地有聲,說什么獨孤家從云南發(fā)兵,勤王有功,殿下是天子驕子,前途不可限量,不得被小女兒情愫絆住手腳,成為他的軟肋,而她自己才是最適合幫殿下成就大業(yè)的女人。
聽到這話我不禁笑出聲來,那人聽到聲音,猛地推門,我便已在門邊,瞅見那沈氏像是久病成疾,歪在榻上,面色慘白。
她平日讀書甚多,引經(jīng)據(jù)典,口齒伶俐,可偏偏遇到夫君的事總會失了主張,只會掉淚,講不出半個字。
與她對話那人便是獨孤靖瑤了,她一身紅裝,利落短打,青絲高束,眉眼間盡是舒朗,看著像是明白人,怎么會說出如此糊涂話。
獨孤靖瑤上下打量我,恐怕已經(jīng)知道來意,沒什么好臉色,問道:“崔孺人笑什么?”
我道:“我笑小將軍好荒唐,什么叫你才是最適合殿下之人?我打理東宮,沈氏為殿下綿延子嗣,合著這些在小將軍看來都是無用的?”
獨孤靖瑤抿著嘴,剛要反駁,我又說:“再者,什么叫軟肋,有情便是軟肋?殿下輔佐陛下平戰(zhàn)亂振經(jīng)濟,仁者愛人,天下蒼生都是殿下的軟肋嗎?無情無愛之人如何做一個明君呢?”
“你.....”又沒等她講完,我喝了一口茶,截住她話頭:“你說小兒女情愫誤事又是可笑了。且不說前朝,我朝太宗與長孫皇后也是少年夫妻,恩愛兩不疑,怎么沒見太宗被絆住手腳?”
獨孤靖瑤上場殺敵尚可,和人吵架她還是差些,瞪了我一眼拂袖而去。我回頭望沈氏,那廝又哭成了淚人,啜泣著問冬郎如何,適兒如何?我撿了好話一一說給她聽,直到日落才回到東宮。
回去之后方知,夫君執(zhí)意要迎沈氏回府,陛下又逼他迎娶獨孤靖瑤,他寧折不彎,被罰跪在長生殿外。我不能隨意進皇宮,思來想去覺得此事要從長計議,便安安心心去睡覺了,夢中又看到了日游神,他提醒我說你夫君如今困苦,你得想想辦法,不然如何成就他的大業(yè),白煙散過,我又看到一名少年站在曲池邊,一聲窄袖繡文藍袍,玉冠束發(fā),身影綽綽,卻就是不轉(zhuǎn)過身來。
我好奇伸手一抓,卻從夢中驚醒,朦朧間真的抓住了一人的雙手,我揉揉眼睛,“殿下?”
“屏兒,”夫君坐在我跟前,問道:“今日見到珍珠了?”
我還未回答,倒是他的狼狽樣嚇到了,他半身濕透,膝蓋處已有血跡,再望窗外繁星漸疏,已然要天亮了。
“殿下跪了一夜?”
夫君擺擺手,我這人近些日子也是病的反反復(fù)復(fù),以前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但猶記得夫君也曾鮮衣怒馬少年郎,誰能想到他會為一名女子這般落魄。
我也于心不忍,頓了頓道:“辦法都是有的,只是大家都要各讓一步!
“此話怎講?”
我舔了舔嘴巴,低聲道:“夫君大可迎娶獨孤,但前提是效仿娥皇女英,迎娶獨孤家兩位小姐!
夫君皺眉,道:“獨孤穎只有一位女兒,哪有兩位小姐!
我料到夫君想不到這些法子,便解釋給他聽說:“獨孤穎曾稱待沈氏為貴賓,又稱靖瑤與跟沈氏情如姐妹,那不就遂了他們的意,讓沈氏以獨孤家小姐的身份重回東宮。至于陛下那邊,原來也是很喜歡沈氏的,如今又疼愛適兒。他只不過覺得沈氏與安賊那段情有損皇家顏面,可如此一來既能解決問題,又能堵住悠悠之口,他會答應(yīng)的。”
翻過年的春天,史思明與張皇后作亂,夫君帶兵徹底平定紛亂,陛下經(jīng)過諸事打擊,一病不起,終于答應(yīng)讓沈氏和獨孤靖瑤雙雙入府,以充實東宮。大禮過后沒幾個月,陛下便撒手人寰,留給夫君萬里江山,教他定要做個好皇帝,重整唐室雄風(fēng)。冬天,夫君登基,沈氏作為獨孤家長姐被封為貴妃,我亦被封為貴妃。
夫君謹記先皇遺命,修生養(yǎng)息,勵精圖治,百姓終于又安定了下來,國庫日漸豐滿。一日,我在御花園散步,聽到假山之后有歡鬧之聲。我站在假山之后看到夫君和沈氏,還有適兒在玩蹴鞠。適兒已有十歲左右,正是頑皮的時候,他一腳將蹴鞠踢到曲池中,更了不得的事,還不顧眾人阻攔跳下池中去撿蹴鞠。
恍惚間,適兒的背影和夫君的相互重合,讓我想到我曾經(jīng)也喜歡提蹴鞠,小小的圓球能玩一天,十來歲時已是個中高手。有一次也是不小心將蹴鞠踢到了曲池之中,也是有個少年郎不顧寒冷幫我把球拾了起來,還拍拍我的頭說,莫要頑皮,當(dāng)心生病。那樣溫柔,似乎還帶著清香
只是,我再也記不起那少年郎的模樣了。
玉書問我就不生氣嗎?
我反問:為何要生氣。
玉書說:陛下心心念念的都是沈氏。
我道:“他們是少年時期的緣分,自然不同于別人!
玉書更加不平了,高聲道:“娘娘當(dāng)年可是跟她一起入府的,也是少年夫妻啊。原來安賊作亂,不是有娘娘護著她,她早就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娘娘為陛下做了這么多,如今連個子嗣都沒有!
這玉書嘰嘰喳喳十分煩人,更何況她說這話,我不罰她自會有人罰她,我只好賞了她一頓板子,讓她面壁思過去了。
可她這番理論還是傳到沈氏那兒,她倒是沒有向陛下發(fā)難,反而那幾日陛下夜夜睡在我宮中,搞得我莫名其妙。
那夜我與他纏綿之后實在困倦,抱著被子翻身想睡覺,哪知被他拉住手臂,問:“屏兒,你可還傾慕于孤?”
黑暗中他目光炯炯,如火如燭,仿佛回到了那十來歲的少年時代,我被他問的一時語塞,只好反問,“陛下可曾還喜歡屏兒?”
我發(fā)覺反問是個很有效的招數(shù),我每每反問玉書的時候,她總是無言以對,這會兒陛下也無言以對,放開我的手臂,我自顧自睡去,迷糊間聽到他說:
“.....小時候,孤真覺得,你是所有孩子中,最開朗最沒心眼兒的那一個......”
中元節(jié)我給父母上墳,說是上墳,我父母其實被按上奸臣誤國的罪名,并無墳?zāi),我只是在長安城外找了一處兒時經(jīng)常帶我來玩耍的地方,燒了秸稈和紙錢,憑晚風(fēng)借力,送思念上青云。
回來之時,天色已晚,傳言中元節(jié)鬼門大開,街上沒幾個人了,我與玉書走在路上突然從巷口撞出來一名醉漢,渾身酒氣,直直闖到我面前,玉書喝道小老兒,趕緊走開,不知道我家夫人何等身份嗎?
那醉漢支起身子,竟是一身道宗裝扮,我也不知招了什么道,問:“老者可是術(shù)士?”
那小老兒笑笑,晃晃手中的酒瓶,道:“我為夫人算一卦,夫人給我些酒錢如何?”
我點點頭,問:“測字還是看手?”
那小老兒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說:“我既不測字也不看手。只看一眼夫人的面相,便知道夫人有一幢情史,埋于心底!
玉書又斥責(zé)道:“夫人與我家老爺恩恩愛愛,哪有什么情史,小老兒莫要胡說!
那老頭又搖搖手指,道:“夫人可讀過書!
我頷首道:“認得幾個字!
“可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笑了,“出自越人歌,這我知道!
那老人仰頭喝盡葫蘆中的酒,道:“夫人知道比心悅君兮君不知更加遺憾的是什么嗎?”
他這一反問,我也愣住了,他晃著腦袋,神神秘秘地說:“是心悅君兮自不知!
玉書拉我回到宮中,華燈初上,我想起在外面買了泥人、風(fēng)箏要給適兒,便要去沈氏的住處。她身子不好,喜歡清靜,宮殿里并沒有什么太監(jiān)宮娥,我表明不用通報,安安靜靜地走了進去,到了主殿還未進門,聽到里面兩人耳鬢廝磨,互訴衷腸。
“珍珠,你我經(jīng)歷過這么多,總算是一世一雙人,相親相望了!
我突然覺得胸口中一陣氣悶,難受到極點,竟然笑了出來。玉書極為駭然尖叫出聲,夫君推開門呆住了,我只望了他一眼,便覺得氣血翻滾,掀過頭頂,口中腥甜愈濃。他扶住我的身子,我只覺得十分厭惡,用力推開他,跌坐在地上,“哇”地一聲吐了血來。
我怕是第一次看到他為我著急,呼來宮中所有的太醫(yī)為我診治,太醫(yī)卻說我身體極虛,又懷有身孕,大人與小孩只能保一個。
萬萬沒想到,書里才有的戲碼會落到我頭上,夫君拉住我的手,叫我堅持住,沈氏在一旁抹淚,我別過臉去實在不愿意再看到她。
玉書說這叫吃醋。
我也終于吃了一會醋,畢竟我是很小氣的,脾氣也不好。
太醫(yī)進進出出,我穿過人影看到最遠處站了一個白衣人,青面獠牙手持長戈,我驚呼道:日游神?
他抬手念了個訣提我的魂魄出□□,我飄飄然至宮殿畫粱之上問道:“我這會兒陽壽盡了?”
日游神不可置否,“閻王叫我來接你?”
就要分別,我也不知是悲是喜,木然點頭,道:“那走吧!
日游神似乎比我還不舍,道:“你就舍得?”
我又反問,“為何不舍得?”
日游神卻沒有被我反問住,他道:“你知道那日多喝了一萬還魂湯,我為何如此著急?”
他說:“因為另一碗是孟婆湯,他不光將你與沈珍珠和李俶的糾葛抹的干凈,還抹平你七情六欲中的愛與癡......所以....”
我恍然大悟了,所以我面對楊家滅門,絲毫不傷心,面對夫君獨寵他人,絲毫不在意,原來我早已不會愛家人,愛丈夫,對世間萬事也沒了癡念。
原來,原來,怪不得那日日游神說這都是命。
可就算我忘了要去愛李俶,卻仍舊記得要幫他登上帝位,重整河山。前半生求而不得,后半生無欲無求,到頭來我也真是一無所有。
此時,床榻之前的李俶握緊我的手,眼中竟有淚水,哽咽道:“屏兒,如今國泰民安,河清海晏,你怎忍心丟下我,獨自先走!
我聽得這句話,不知怎地,鼻頭一熱,眼角居然生出一顆淚來,日游神見狀說:“閻王吩咐了,你助帝王有功,可以幫你恢復(fù)七情六欲....”
我摸了摸眼角,揩下那滴淚水,無力擺擺手,“我之前鐘情于他,似乎也給他帶來了許多煩惱,我也很不愉快。如今我要走了,也該他常常這般滋味,從此以后,我欠他的,他欠我的,都還清了!
日游神道:“慢著,托你這一世的功勞,你們還有一世因緣的...”
我飄出宮殿,立于園中那顆楠樹頂端,地下里里外外跪了一大幫人,皆是為我哭泣,我嘆了口氣,道:“我與他糾纏兩世,已經(jīng)筋疲力竭,若有來生,不見也罷!
史官稱:崔貴妃難產(chǎn)死去,留有一女,代宗悲痛萬分,只能寄情于女兒身上。那升平公主其貌肖母,其性肖父,深得代宗喜愛,冊封為齊國昭懿公主,下嫁郭子儀四子郭曖,有醉打金枝的故事流傳于世,便都是后話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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