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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濃于血
【壹】
扁鵲狠狠一瓶藥灌進(jìn)了那怪物的嘴里,詭異的鮮紅色藥水灑得四處都是。藥瓶終于空掉,怪物停止掙扎,堅(jiān)硬的盔甲般的外殼上染著血樣的顏色。
扁鵲皺著眉頭,洗凈雙手。頭頂作為照明的寶石散發(fā)著幽幽的藍(lán)光。
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他抽出刀來,是為了彌補(bǔ)他曾犯下的過錯(cuò)。
記憶在怪物的腦海里翻滾著,一幅一幅支離破碎的畫面摻雜在一起,他看不清楚,只覺得熟悉。
痛苦、絕望,全都在血紅色的藥池里翻滾著。他的悲哀、不甘還有思念,一股腦地被揉碎,只剩下對鮮血的本能。
恐懼里他想喊出的是誰的名字?他只聽見大笑聲,有人鼓掌,像是慶賀。
【貳】
他縮在血池的一個(gè)角落里,鼻尖都浸入其中,只留下一雙眼睛,黝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黑暗的廳堂里一束白色光芒照亮一池的血紅。男孩一動(dòng)不動(dòng),神色麻木地呆在那里。
一聲刺耳的吱呀,男孩卻忽然像被什么擊中了一樣猛地立起來,血紅色匯聚成細(xì)流在他蒼白的皮膚上。他興奮地邁開大步,鮮血發(fā)出嘩啦啦的被驚動(dòng)的聲音。
“喂,廢物,還沒死嗎?”
他腳下一滑,摔進(jìn)血池里。又變得狼狽起來。
“我說……連走路都不會,你還真是沒用!
一只手把他拎起來。他濕漉漉的頭發(fā)糊在了臉上,鮮紅色浸著視野,模糊一片。他胡亂地抹開那些鮮血,眼睛很不舒服,但他還是努力地睜大了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亮亮的光:“阿政!”
嘁了一聲。那人隨手又把他扔了回去,簡單得像拋開一個(gè)布偶。
“阿政!”他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飛快地靠到血池的邊上,趴在那里抬頭亮亮地看著那人——同樣是個(gè)男孩,卻透著一股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華貴,微瞇著狹長的一雙眼,毫不掩飾的輕蔑。
白起笑著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角,被踢開了。
被嫌惡地目光掃過,白起的笑容卻沒有絲毫動(dòng)搖。
“真是非常的愚蠢!辟吐暤卣f著,拍了拍璨金色絲繡上本沒有的灰塵。
“阿政,想要出去玩!”
不屑的冷笑: “你說出去就出去?什么時(shí)候輪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了?”嬴□□視著他,“你本就應(yīng)該在這里待一輩子。”
白起趴在池邊,低頭想了想: “阿政,不想要出去!
“……”嬴政嘴角抽了抽。
少年拂袖轉(zhuǎn)身,冷哼道: “滾過來!跟上!
“好——”白起手忙腳亂地爬出血池,一路跌跌撞撞地跟上去。阿政最喜歡對他的話反著做,所以只要反過來說就可以啦!白起開開心心地追到嬴政身側(cè)。
嬴政在心里打定主意絕不承認(rèn)他有放慢步伐等這個(gè)人,回頭看見白起一張臟兮兮的臉上露出傻笑,他又就覺得一股無名火涌上心頭。為什么總是在傻笑?有什么好笑的事情?簡直是不可理喻。
“滾!”喝開守門的黑衣人,嬴政拽著白起的手腕把他扔出去。陽光一下子刺痛了少年的眼。
白起滾在地上,鮮血染得紅兮兮的衣服滾上一圈塵土,頓時(shí)變成詭異的血污黏在他身上。他的皮膚是瓷器一樣的蒼白,眼睛墨一樣的黑,又亮,瞳孔在陽光下驟然地縮緊。他野獸一樣地嗚咽了一聲,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門外空曠,是一座冷宮。枯樹和荒草,是白起最喜歡的風(fēng)景。所以灰綠是他最喜歡的顏色之一,另一種是金黃。
纖弱得像一只沒有長成的小獸。嬴政見過的,在圍獵場上,他追逐進(jìn)那些洞穴,殺死母獸就會發(fā)現(xiàn)那樣的小東西,脆弱不堪,他會一劍殺了它們。弱者不能生存在這個(gè)世界上,那是一種浪費(fèi)。
嬴政回過神時(shí),劍刃架在少年瘦削的脖頸上。木劍。他的皮膚好像透明,看得清青色的血管,脈搏的跳動(dòng)仿佛可以就這樣傳遞到嬴政的手心,連帶著他的心臟一起,產(chǎn)生一瞬間的顫動(dòng)。
都是錯(cuò)覺。嬴政把另一把劍踢過去。
“嗯?阿政要玩什么?”白起盤腿坐在地上,睜大一雙眼傻傻地看著他。
惡心。嬴政擰著眉移開目光。
“拿起來!
“……嗯?”白起疑惑地握住劍柄。
“然后像這樣!
他聽見一聲哀鳴。
木劍從白起手里飛出去,強(qiáng)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劇痛。白起跌坐在地上,嬴政冷眼看著他。
“笑啊。為什么不笑了?”
少年所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爬著撿回了小木劍,又握在手里。
“陪阿政玩!
嬴政上前一步,反手將劍柄狠狠杵在他胸口,少年悶哼一聲被擊飛出去,撞在半面斷墻上。
掉在荒草里。像一只小小的雛鳥。沒有了聲息。
“連躲也不會!辟坏乜粗輩怖锿纯嗯(dòng)的身影,“廢物。”
是廢物。就是廢物。
可那雙黑色的明亮的眼睛,為什么又在凝視著他?
白起咳出一口鮮血,只隨意地在身上蹭了蹭。
“阿政!庇衷诤八。
“閉嘴!誰允許你這樣喊我的!”
“阿政。”輕輕低下來的聲音,“阿政!
風(fēng)吹動(dòng)荒草傾倒,灰綠之間出現(xiàn)少年蒼白的面容,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微笑,朝他伸出手。
“阿政……不開心。為什么呀?”
木劍從嬴政手里落下去,他怔了許久,終于是轉(zhuǎn)身走了。
白起的笑容在臉上僵了很久,然后淡去,他縮在那里,胸口疼得厲害,卻只是睜大眼睛呆呆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
嬴政又去看他了。
走進(jìn)那間空曠黑暗的屋子,慘白的光里少年雙手緊握著劍,啪啪地拍起血紅的水花。
嬴政一聲冷笑。
“阿政,你看!”白起睜著烏黑的眼,努力地?fù)]動(dòng)著手里的小木劍,劈起更高的水花。
可笑至極。嬴政甚至都懶得出口譏諷。他看起來太過于弱小了,那種拙劣的學(xué)習(xí)毫無意義的。
“看著!辟焓职寻灼鹗掷锏哪緞Z過,居高臨下地一瞥。只聽見一聲脆響,那把小木劍被他輕易地折斷成兩截。
嬴政高傲地回過頭去,將它們?nèi)釉诎灼鸬纳砼,漂在鮮血上。
白起沒有說話。咬著唇,忽然低下頭去了。
“廢物不需要這種……”嬴政話音未落,只看見白起小心地把斷劍抱在了懷里,轉(zhuǎn)過身去走了。嬴政忽地僵住,少年第一次背對著他向血池的深處走去,他難過了嗎?
“白……起。”他的聲音細(xì)不可聞。
“白起,給我站。≌l允許你背對我的。”他揚(yáng)聲呵斥。
少年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眼神有種哀然的平靜:“阿政。”他握著那把被折斷的木劍,將它們拼在一起,松開手又?jǐn)嗟簦鞍⒄,我想學(xué)!
想不那么無用,想保護(hù)你。
“滾過來!辟莺莸匾а,白起乖順地走向他。嬴政把他手里的斷劍一把搶了,徑自轉(zhuǎn)身飛快地離去。在他的背影消失之前,他回過頭來兇兇地說:“你要是敢不在這里等著,我就……”他話沒說完,已經(jīng)出去了。
少年睜大了眼,想不明白,只是呆呆地等著。一刻鐘之后他被嬴政拽出去,那冷宮的荒蕪小院里堆了滿滿一座小山似的木劍。白起的眼睛忽地一亮,笑容又溢出來: “阿政!”
嬴政冷著張臉,一把木劍砸進(jìn)白起懷里。
白起最喜歡阿政了,阿政是世界上對他最好的人。
阿政教他用劍,和他說話,還帶他看日落。
嬴政爬上那座纏繞著蔓草的宮殿,屋檐上一層蒼郁的青草。他伸手去拉白起,白起踩著墻掙扎了好久也上不來,嬴政握住他的手,冰冷得刺骨。
“……真沒用!辟䦷缀跏前阉仙蟻,白起開心地笑,張開雙臂一下子抱住他。
嬴政拉著一張臉?biāo)﹂_了他。
白起躺在那些綠草里,它們幾乎淹沒了他。天空高遠(yuǎn),夕陽欲落,流火在天際燒成一片。那樣宏偉的奮不顧身的燦爛,像要從那里開始將天地焚盡。
白起歪著頭,去看倒映在嬴政的瞳孔里的絕艷的顏色,然后伸出手,將一朵孱弱的小白花,遞到嬴政的面前。
“阿政,”白起笑著,“小花。給你。阿政不要不開心。”
嬴政愣了愣,下意識想要去接,手卻生生地止在了半空。
……拿了會顯得很沒有面子。甩開他!
……可是那樣會不會把人弄生氣。
……他生氣關(guān)我什么事兒?而且這花這么丑。
……還是有點(diǎn)想拿。
……不行,不能拿沒用的庶民的花。
……但……
白起茫然地看著嬴政:阿政怎么了?然后被兇巴巴地瞪了一眼,白起縮了縮,嬴政一把搶了小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啊啊啊啊嬴政你拿了。。√珌G臉了。!
“阿政你怎么啦?不舒服嗎?”看著嬴政突然捂住臉一言不發(fā),白起擔(dān)憂地拍拍他的頭。
“滾……不要碰我腦袋!”
“……喔!
【叁】
但嬴政沒有想到,原來那是他們的訣別。
他站在空蕩的黑暗里,沒有光,血池里也是寂靜。白起去哪了?那個(gè)沒用的少年去了哪里?嬴政奔跑著找遍了整座冷宮,除了葳蕤著拔高了的荒草,那些散落的木劍以外,什么都沒有。第一天沒有,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第四天……什么都不剩下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擊中了他。那種恐懼來源于一件處在他掌控之外的事情發(fā)生,來源于被忤逆的惱怒,還有……還有失去一個(gè)人。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第三點(diǎn)原因的存在,他感到憤怒,以及……悲哀。
他從小就是預(yù)言之中的天之驕子,是普天之下唯一當(dāng)有的主宰,所有人都應(yīng)當(dāng)向他叩首,他的意愿即是這天下的真理——多么無聊蒼白的日子啊,那些嫉妒的、陰狠的目光注視著他,他卻連一瞥都不屑。弱者才會用那樣的方式表現(xiàn)他們自卑的怒氣。
他以為自己足夠強(qiáng)大足夠高傲,過著旁人幾生都求不到的生活,但是那一天少年蜷在草叢里,抬頭用亮晶晶的眸子望著他,問:“阿政……不開心?為什么啊!
為什么?嬴政得不到答案。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地想要問白起:你為什么覺得……我不開心呢?但話到嘴邊又生生地止住了。他的高傲不允許他向一個(gè)廢物提問。
現(xiàn)在廢物不見了,他也無法再問。
嬴政在柔軟的錦繡的絲帳里想了一夜,他蜷在那兒,繡了四爪金龍的綢緞裹著他,溫暖舒適,令他做一夜一夜冰冷的夢。盤龍的柱子撐開高峻宏偉的宮殿,撐起疊疊的琉璃磚瓦,他一個(gè)人躺在那下面,其實(shí)小得那么可憐。
“看,阿政。這是你新的奴隸……是不是很有意思?”
紅色的血池里沉睡著的東西有著堅(jiān)硬冰冷的軀殼,盡管還有著人形,卻連面容都如同被盔甲覆蓋,緊閉著眼睛。
不會生長,不會疼痛,為殺戮而生的武器。
“從今以后,它就是你的東西了!
“它叫白起!
嬴政猛地僵住了。
“我叫白起。”血池里的少年有著蒼白的肌膚,瞳仁黑而大,輕輕地眨著眼,“阿政。阿政!
那一幕一剎間出現(xiàn)在眼前。
嬴政的嘴唇顫抖著,他說:“謝太后!
“你要小心,這怪物很是兇狠!
少年站在荒草間,握緊手里的小小木劍,流露出堅(jiān)決的神情。
“這可是哀家用人血喂出來的怪物!
少年只是微笑:每個(gè)人生來都有自己存在的價(jià)值,就算是我這樣殘缺的人,既然被上天允許出生,也一定會有什么意義。
“也許會渴血而死吧……噗,沒有了血,可是會失控的!
夕陽下他舉起一朵干癟的小花遞向他,低聲喚:阿政。阿政。
鋪天蓋地的零碎畫面拼接在一起,也無法與血池里這個(gè)怪物重疊。
女人甜媚地笑著,姿容是永不會褪色的美麗。她撫摸著嬴政的臉,虛偽的溫柔包裹了他。
“你會成為天下的王!绷d月如同蠱惑一般在他耳邊呢喃,“這就是你的最終兵器。”
可怪物縮在血池里,看上去好像就要死了。嬴政勉強(qiáng)地笑,難過地看著他的少年,已經(jīng)不再是少年的少年。
“阿政。”
嬴政踏著月光靠近那座血池。
“阿政,你來啦!鄙硢」殴值穆曇簟
嬴政站定在池邊,呆呆看著怪物睜開眼睛,眼中一片幽藍(lán)色的詭異光芒。
“阿政你看,我已經(jīng)變成大人啦。我終于能夠保護(hù)你了!
“這一定是……我來到這個(gè)世界的意義!
怪物的眼睛一明一滅地閃著光,他伸出手,古怪得如同爪子一樣的指尖想要碰到嬴政。
“滾。≌l會需要你這種廢物的保護(hù)!滾開!”嬴政像被刺傷的小獸一樣咆哮著,惡狠狠地甩開他的手,“你這種廢物能有什么用!你連自己都保護(hù)不好!憑什么又輪到你來保護(hù)我!”
怪物不說話,沉默里幽幽地注視著他。
嬴政驀地?zé)o言了。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其實(shí)他如此的無力,無力得甚至無法阻止他們將這個(gè)少年變成可怖的怪物。他寧愿……寧愿現(xiàn)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還是那個(gè)沒用的白起。
“阿政……”怪物低下頭去,伏在池邊,委屈得好像被丟棄在了路邊,“你不要我了嗎?”
嬴政的嘴唇動(dòng)了動(dòng),沒有說話。他要走了。白起已經(jīng)死了。
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最為致命的一點(diǎn)——他還不夠強(qiáng),還有太多的做不到,甚至都無法保護(hù)……一個(gè)人。他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這樣的弱小,像廢物一樣的沒用。
“你不要我了嗎?”
怪物抬著頭難過地看著他:“阿政!
“誰允許你那么喊我的?”一柄金色長劍驀然墜落釘在血池的邊緣,嬴政回頭,露出狠厲的目光,“閉嘴!
他輕輕地退了退,縮了回去,安靜地看著阿政離開,是他最熟悉的背影。
后來白起踏出了深宮,被帶入戰(zhàn)場。
千萬人的嚎哭回響在他的耳邊,意識模糊里他只是舉起鐮刀,劈下,再舉起。刀劍砍在他身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堅(jiān)硬的軀殼不會帶來一絲痛覺。
白起終于停下來,回頭望去。
廣闊燦爛的天空,同晚霞相同相連的血紅色大地,秋風(fēng)悲涼掠過斷旗。他的身旁躺著許多不會動(dòng)的,好像睡著了的人們。
他舔舐著嘴角的血跡,甘甜滋潤,緩解著他心中的不安。他坐在山丘的枯樹下,放下鐮刀,看見夕陽將落,多么的熟悉。
是和誰一起……看過相同的景色嗎?他記不清了。
怪物低下頭去,他沾著血的手邊,開著一朵小花。白色的小花,濺了一絲鮮紅。他妄圖用指尖擦去那絲紅色,卻將更多的鮮血染了上去。怪物停止動(dòng)作,幽藍(lán)的眼凝視那朵花兒,好像是悲傷的樣子。
然后他摘下它,一手拿起鐮刀,一手小心翼翼地將它護(hù)在手心,踏著白骨穿過這里。怪物看上去那么溫柔,他獨(dú)自走過血紅的天地,將一朵小花帶去給他的主人。
“阿政!卑灼鹫驹跔I帳的入口,抬頭看向華榻上年輕的男人。
怪物走過去,單膝跪下,帶著一點(diǎn)歡喜地將已經(jīng)垂頭的小花遞上去:“阿政,小花。給你。”
男人放下手中的地圖,眸子抬了抬,漠然地甩開他的手。
小花摔落在地上,花瓣也凋零。
怪物呆呆地望著他,又呆呆地望向那朵小花,他眼睛里的光暗了一暗,又暗了暗,小心翼翼地把摔碎的花兒捧起來。
“你在做什么?”嬴政蹙著眉,不耐煩地扔開地圖,“備車,回宮。”
白起只是看著那朵小花,小花軟弱地躺在他的手心。
“還差最后一步!辟酢跎砺冻鲆粋(gè)譏諷的笑,鉗住怪物的下顎,強(qiáng)迫他抬起頭來,“殺了太后!彼闹讣庥|碰過冰冷的盔甲,“殺了她。你是我的劍!
天下已在握。
嬴政大笑,奪回屬于他的權(quán)力,這一天遲早會來臨,而這一切都離不開這個(gè)嗜血的怪物。但怪物捧著一朵碎掉的被染成紅色的小花,看上去很難過。
“你殺了多少人,如今居然憐憫起一朵花來!
“可笑至極啊,白起。”
“是的,陛下。”他低聲說。
【肆】
白起猛地睜開眼睛,刺目的陽光籠罩著他。窗外是個(gè)好天氣,金色的溫暖陽光落在他沒有知覺的身體上。
“終于醒了!鄙襻t(yī)冷淡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動(dòng)一下。有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
白起慢慢地爬起來,嘗試著走了幾步,晃了晃手臂,恭敬地回答:“沒有!
“從今之后你不再會因?yàn)榭恃Э亓恕!北怡o放下手中的藥瓶,“不要再殺人了。”
“……不行。”白起搖了搖頭,“為阿政破開所有阻礙,那是我作為兵器存在的意義!
“對不起。”神醫(yī)一聲嘆息。
“謝謝!惫治锘貞(yīng)了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陽光里。
扁鵲與他道別,神情籠罩在屋內(nèi)的陰影里。白起幾日前找到他,希望扁鵲能夠再次改造他的身體。神醫(yī)還記得那一日血池里的孱弱少年,如今已經(jīng)是殺人如麻的怪物,愧疚之下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
“在這之后,你也可以如同常人般生存。但……你的每一次運(yùn)用武力,都會消耗你的生命!北怡o那時(shí)這么說,“這樣也沒關(guān)系嗎?”
“當(dāng)然沒有!卑灼饟u搖頭,也許是在微笑。
白起原本會因渴血而死的,徐福早就告訴過他了。但白起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阿政的身邊失控,他差點(diǎn)因?yàn)榭恃獋税⒄淖ρ缼缀跻倘氚⒄男靥拧⒄、阿政、阿政……瘋癲里好像有人抱住了他,輕聲說:“白起。對不起!
究竟是幻覺還是真相,誰也無從分辨。
在他被變成為怪物的那一晚,他聽見羋月和徐福的對話,才知道原來自己與阿政在出生之前就有了羈絆。
如果他的父親沒有死去,繼承王位的,應(yīng)該是他白起。
但那又怎么樣呢?他根本不在乎王位,他在乎的是……原來他與阿政是兄弟,原來他們血脈相連。
他幾乎是在顫抖,被狂喜淹沒。
嬴政會成為天下唯一的君王,白起是只有他才可以揮動(dòng)的劍。他將夷平所有的阻礙,殺盡一切敵人,為嬴政統(tǒng)一這片土地,再為他而死。
白起許諾過會守護(hù)他,也一定會守護(hù)他,在這短暫殘缺的生命里,竭盡一切去做到。那就是……他存在的意義。
白起看見天際的流云,被夕陽一染,像是烈火熊熊將要焚盡這天地。
他手上的、身上的、刀上的血,都是那樣的顏色。他躺在葳蕤的荒草間,靜靜地看著那夕陽隕落,如他將死。當(dāng)年和他一起看過夕陽的人,應(yīng)該就是阿政吧。從他破碎的記憶里拼湊出來的,那些平靜的時(shí)光,那些灰綠的枯草、陰白的斷墻,然后有人向他伸出一只手,帶著他看一片琉璃瓦上璀璨的夕陽——那些碎片在他心里就像是鮮血里開出的小小白花一樣溫柔。
他最終沒能完成阿政的愿望,他的生命已經(jīng)不足以支撐他再一次地?fù)]動(dòng)鐮刀,他將死了,如他所想的為秦王而死。白起作為兵器的使命到此結(jié)束,但他知道,一把劍的折斷絕不會阻擋嬴政統(tǒng)一天下的步伐。
那就夠了。白起無悔。
“阿政,小花給你。不要不開心。”
夢里怪物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將那朵小花遞向他,用溫柔的音節(jié)喚他的名字。
“阿政!
嬴政驀地驚醒,看著滿桌奏折出神。為什么那東西會出現(xiàn)在他夢里?
皇帝皺起好看的眉,指節(jié)敲了敲桌案,聽見求見的聲音。他揉了揉眉心,傳人進(jìn)來。
“微臣叩見秦王!蹦切攀乖诘厣蠎(zhàn)戰(zhàn)巍巍跪了又拜。
“平身。”龍椅上的君主垂眸,語調(diào)淡漠:“說!
“皇上,白將軍……白將軍……在齊國戰(zhàn)死了!
九旒冕下的眸子合上了片刻,他靜了靜,睜眼時(shí)仍是無波無瀾。
“知道了!蹦请p黑色眸子里沒有流露出一絲情緒,他的嘴角冷冷地抽動(dòng)了一下,像是嘲人也像嘲己。
叱退左右,嬴政蜷在偌大的宮殿里,用手悄悄地遮住眼。
怪物不會戰(zhàn)死,嬴政是知道的。自那夜之后白起的再沒有因?yàn)榭恃l(fā)狂,永遠(yuǎn)都是溫順地呆在他身邊。這其中必然是發(fā)生了什么,與他的死有關(guān)。
但無論如何,他死了。
白起死了。他的哥哥,他的少年,他征戰(zhàn)天下的劍。
他以為見到那個(gè)怪物的第一天白起就死了,但是也許沒有,那身盔甲下的至始至終都只是那個(gè)白起。屋頂上陪他看過落日,夕陽里遞給他一朵小花的白起。
愚蠢、無用的廢物。就連死亡都不屬于自己?尚χ翗O,可笑至極!
但那又怎樣呢?他有的是利刃,有的是鐵騎,那一把劍的折斷能改變什么?嬴政放聲大笑,拖曳著九龍盤踞的華袍赤腳走在他的宮殿里,披著一頭散亂的發(fā)。他揚(yáng)袖,那些金銀美玉瓔珞琉璃一一摔碎,狼藉滿地,燭臺搖曳,光影在高曠鎏金的墻上瘋狂地交錯(cuò)扭動(dòng),像一場凄厲的美夢。當(dāng)年那個(gè)問題他終于得出答案,其實(shí)他早就得到了答案。但那又能改變什么?他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始皇,他生來就是王者,萬民只能臣服——他怎么還會需要一個(gè)怪物的陪伴。靠茨谴巴,今夜有一輪殘缺的好月,照著他的萬里山河!
他一人的千秋萬代,他一人的萬里山河!
“白起永遠(yuǎn)只會忠于您。陛下。那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血濃于血!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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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篇是年前最后一稿,又是刀子我也很心塞。其實(shí)我是想吃糖的,但是我有什么辦法呢?我控幾不住我自幾。
我覺著白起是個(gè)又單純又傻的孩chi子han,從小被關(guān)起來只有嬴政對他“好”過。其實(shí)那也不算什么好,但是是他生活里唯一的光彩了。所以白起從始至終一根筋地想要追隨他、保護(hù)他,無論變成什么樣子都想要實(shí)現(xiàn)嬴政的愿望。傻得讓人心疼。
嬴政呢在我心里是個(gè)表面傲慢兇狠,其實(shí)是不知道該怎么去對一個(gè)人好的那種小皇子,他永遠(yuǎn)都放不下自己的高貴和尊嚴(yán),他有野心有手段是天生的王,但是是個(gè)孤獨(dú)的人,沒有什么人真心對待過他。從始至終只有白起那么傻的家伙才會死死地護(hù)在他身邊,挨打挨罵也不肯放手,但最后白起死了。我覺得這是非常悲哀的事情,嬴政學(xué)不會“愛”,無法接受也不懂得給予,就算他心里在乎著。所以他注定是個(gè)孤獨(dú)的王。
覺得可怕的怪物與小花在一起,讓人覺得非常溫柔。
希望能夠有糖吃。乖巧地。不吃嬴白,簡直邪教!
又啰嗦啦。謝謝各位能看到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