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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遇見那個男人的時候,貂蟬還小。
她緊緊攥著白色裙邊,從馬車上踏下來。櫻色的繡鞋踩著骯臟泥濘的地面,像是淤泥里開出了一朵花。
他要死了。
母親低聲勸著,傭人們試圖阻止,但是女孩咬著唇,小心翼翼地遞給他一碗清水。那著實是一泓清水,她的眼睛,倒映在水面上他所看見,干凈得讓人心碎。
“活下去!迸⒌穆曇魷嘏,好像初春里新柳的芽。
呂布怔住了。在血腥和腐爛的氣息里,他依稀嗅到她袖上的花香。一碗清水,淌入干澀生疼的咽喉,竟為那具瀕死的身軀注入了與死亡抗?fàn)幍牧α俊?br> 流浪的車隊駐扎下來,人們忙碌地燃起篝火。食物的香氣混雜在木柴燃燒的味道里,火光映亮他們的臉龐,充滿生機。
他仍在生死的邊緣掙扎,聽見人間的歌舞也聽見忘川的水鳴。就在那樣恍惚之中,他看見女孩的身姿,寬如羽翼的長袖迎著風(fēng),像一只雀鳥,在踏著風(fēng)舞蹈。她身側(cè)飛揚著火星,還有人們歡快的喧鬧、歌板,飄渺得像另一個世界。
活下去。為了那溫暖的聲音。
他忽然聽見了馬蹄聲,由遠而近,驚碎他的一場美夢。
那根方才松動的神經(jīng)瞬間繃得筆直,渾身傷痛開始提醒他,這世間誰都要他死,只有握住了刀刃,才握住了生命。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猶豫,但手起刀落,對他而言,簡單得好像呼吸。那方才的歡樂、篝火,都成了他戟下斷肢殘臂。那打翻的白瓷碗里濺了新血,他提著戟,站在血浸的蒿草間,呆呆的,聽著馬蹄聲近了又遠,最終消逝。
是他的多疑,添了這戟上的血跡。但他感到麻木,麻木里躲藏著他的不安和恐懼。
女孩藏在那深而密的蓬蒿里,蜷成一團,聽見母親的哭喊,還有許多許多瀕死的尖叫,她可以認出每一個人的聲音。
而導(dǎo)致這一切的,是她不顧母親的勸告,任性留下的那個男人。
他看上去很可憐,像找不到家了的樣子。她那樣告訴母親。
她很害怕,眼淚無聲流淌,濡濕她用以遮擋的袖口。于是她閉上眼睛輕輕顫抖著,也許噩夢結(jié)束之后醒來,還會有人遞給她一小塊花糖,安撫地拍打她的肩膀。
風(fēng)吹著蒿草,簌簌的響。
血腥味令她已經(jīng)麻木,再無法分辨。她睜開眼看見星河,知道篝火已經(jīng)熄滅。
她艱難地用無力的雙手支撐起身體,那個男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所以她一抬頭,就看見了火堆旁雙目悲哀注視著她的……母親的頭顱。
一雙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將哭聲壓抑回去。她絕望地閉上眼睛,早已失去掙扎的力量,唯獨喉中發(fā)出低聲的嗚咽,每一聲都是肝腸寸斷的痛楚,痛得讓人心碎。
“噓!鄙倌贻p聲在她耳邊吐息,另一手放下長槍,有些不忍地遮住她的眼睛,“他也許還沒有走遠,不要發(fā)出聲音。”
女孩扳開他的手,只自己咬著唇嗚咽。她不停地顫抖,纖細的身軀好像要因為承受不了那樣巨大的悲慟而碎裂,提槍的少年半跪在她身后,竟一時一言難出,無從安慰。
“活下去吧!鄙倌瓿聊嗽S久,笨拙替她擦了擦淚水,輕聲喃喃著說,“活下去。”
“嗚……”女孩埋頭在他肩頭抽泣,少年怔了怔,于是把她抱起來,向遠離鮮血的地方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
“任……嗚……紅昌……”她聲音細細,斷續(xù)不清。
“我叫趙云。你和我回去吧!鄙倌甑皖^瞅見她一張泥濘淚水與共的小臉,沒能說得出幫你報仇之類的話語,“趙云,趙子龍!
趙子龍。她悄悄地在心里念了那個名字,突然覺得變得心安了。淚水還是往下滴落,她覺得好難過好難過,她恨那些鮮血和那個男人,又很高興能夠遇見少年,遇見趙子龍。
活下去吧。就像他們都說過的。無論懷著的是仇恨還是眷戀。
“趙子龍。”她抽噎著喚。
“做什么?”趙云似笑非笑地低頭看她。
她哽咽許久,才怯怯地說: “……謝謝!
趙云愣了愣: “……嗯。”
許久后忽地停下來,從內(nèi)襟中摸出一個小袋,遞給了她。女孩沒有去接,有些害怕地避開。趙云搖了搖手: “花糖!
她突然紅了眼睛。
“……不喜歡?”
“……不……”她接下那個小袋,指尖顫顫地拿出一塊碎糖,透明如琥珀的紅色糖塊里睡著一瓣淺色花瓣,放進口中,甜得令她難過。
黎明將要來了,風(fēng)里半人高的灰綠蓬蒿浪似的起伏,露出少年、女孩,還有他的槍——沒有飲過太多鮮血,藏著柔和的鋒芒。
血腥都被吹散了。熹微的晨光里,傳來低低的哭泣,與鳥兒拍動翅膀的撲棱聲一起。
任紅昌是個沒有她美麗的名字,以至于世人記住的都是舞姬貂蟬,讀來嬌美軟潤,如同她的身姿一樣。
而相同的,趙子龍那個名字,長久以往都不被人知曉,就連他都仿佛虛無。他和他的龍槍,是黑暗里的影子,是死亡的追隨者。
影子與龍一起創(chuàng)建了組織,在刀口舔血的生意間輾轉(zhuǎn)。他一人一槍奔走,所謂生死也就是槍尖的起落。
組織的日漸壯大不知是喜是憂,趙云過問得很少,沉默愈多。他太了解“龍”了,無論何般超脫出世的言談打扮,他也知道“龍”的野心絕不亞于曹孟德抑或?qū)O仲謀。想要的太多便要丟棄太多,“龍”與曹操走得越來越近,以至于終于有一天,貂蟬偷偷告訴他,她要去呂布身邊了。
是殺了她全家的那個呂布。她知道的。要報這一仇的機會,還是到來了。
趙云又怎么能阻止她呢?他連出生入死多年的好友都無法阻止!褒垺边是按耐不住了,趙云與他爭執(zhí)一夜,天明時只身離開了組織。兩人從此決裂。
貂蟬沒想到那夜里的道別竟是和他的訣別。趙子龍抱著槍倚在酒樓的角落窗邊,遇見一個陌生的男人,提著劍,說是從遙遠的長安過來,要游歷天下。男人渾身酒氣,和趙云過了三招,然后把劍往桌上一插,掏出酒壺來豪飲一口,笑道: “好酒!好酒!”借物喻人。
男人請了趙云一壺,搖晃著走了。貂蟬來時趙云給她講這個故事,她半信半疑,卻還是掩著嘴笑個不停。
貂蟬已經(jīng)出落得如此標(biāo)志,半挽的一頭青絲,眉眼間一笑一顰都盈盈楚楚,攝人心魂。趙云還是有些緘默,盡管面容多了些棱角和鋒芒,始終和一柄槍相伴,笑起來時倒依然和當(dāng)年一樣溫柔。
送行的一杯酒,年復(fù)如此。只是往年都是她送趙云,今年卻反過來了。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氣氛漸冷了,最后他拿出那一小袋花糖放在貂蟬手心里,說了一句保重。
還是舍不得的。不僅是貂蟬,還有這個他一日一日目睹著成長的組織,還有多年生死相依的“龍”。
只是離開后他發(fā)現(xiàn)世間更加的廣闊,他甚至去了長安,聽完了酒樓里青蓮劍仙的故事,贊了一聲“好酒”——那是后話了。
貂蟬再見到呂布,是在一場酒宴上。
她隔著一層珠簾,攏著雀羽似的長袖亭亭一禮。那紗衣若隱若現(xiàn)地籠著曼妙身姿,花簪的高髻下脖頸修長。
呂布倚在高臺上,神情染著醉意,聽見鼓點與絲竹交錯,一抬眼,便見著女人的長袖飛舞,珠簾搖晃,發(fā)出叮鈴叮鈴的輕響。
推杯換盞間,不知多少人的目光匯落過來。驚嘆,亦或是覬覦。
她的白色云裳,袖間浮著花香。
真是一場美夢啊……呂布迷醉里跌跌撞撞地走下去把她攬進懷里,那花香飄渺,他用了力。貂蟬微微掙扎,擠出笑容,竭力掩蓋眸里的恐懼,黑色的眸子里波光如秋水,難辨清她的心緒,直到她看見男人悲傷的眼睛。
戰(zhàn)神抱她的時候好像在顫抖,男人的手臂那么有力,害怕她要消失一樣將她揉進懷里,然后低頭貼著她的肩,絲毫不顧自己比他高出多少。
她被認出來了嗎?他身上濃郁的酒氣撲進鼻腔,貂蟬忽地只覺得心疼,悄悄伸出手來,抱住他的肩,卻又怔了一剎,觸電般收回了手,冷了眼眸。
“大人!睗M座寂靜間,她聲色婉轉(zhuǎn)地開口,貼在他耳邊,聲音很輕,“您醉了!
好像被驚醒了一場好夢,呂布松開了手,茫然地看著面前的女人——美麗、婀娜,唇角的笑容嫵媚而動人——截然不同。與誰不同?他腦中昏眩,說不清楚。
“妾身……名喚貂蟬。”她嬌怯地避開呂布的目光,福身行禮。
呂布靜了靜,忽地伸手攬住她的腰,舞姬的身姿輕如云煙。他大聲笑起來,攬著她回到高位,絲竹鼓點便隨著又響起來,喧鬧聲再成潮水,隱約夾雜著幾聲惋惜與不甘。而珠簾搖曳間隱約可見女人纖長的手臂,將玉杯里的瓊漿送入他口里。
她微微地笑著,騙取一個男人的愛,對她來說是多么輕易的事情。如果世間真的有愛這種東西。
呂布的身上滿是傷痕。新的,舊的,或大或小,像毒物一樣盤踞他的身體。在他懷里,嗅到的往往是血腥,或者酒氣。
貂蟬睡在他身側(cè),常被夢魘纏身。一夜又一夜地夢見鮮血與母親的頭顱,夢見在灰綠色的蓬蒿間站著的少年把她抱起,雙臂溫暖而有力,像在警醒著她不要忘記她的使命……她的夙命。
呂布?粗奈枳税l(fā)呆,眼睛里生出許多柔軟的神色。直到一舞終了貂蟬跑過去拽拽他的長翎,咯咯笑著跑開,他才起身假慍地把人抓到懷里。
有時候貂蟬也無法將那個披著灰色睡袍低頭輕吻自己長發(fā)的男人與當(dāng)年手刃自己族人的瘋子對等結(jié)合,她恍惚里不知道究竟哪一場才是夢境。男人好像把積攢了一生的溫柔都給了她,盡管笨拙得有些癡呆。
直到龍的密令到達。
半月征戰(zhàn)歸來,又是一場歡鬧的慶功宴,好像開始時那樣。貂蟬獻舞,呂布飲酒,舞停時男人攬過她的腰,她倚上他的胸膛,笑意盈盈地為他送上美酒,聲色婉轉(zhuǎn)地贊嘆。
“貂蟬……等著!眳尾嫉纳砩鲜菉A雜著淡淡鐵銹味的酒氣,醉意卻蓋不住他語氣里的篤定,“明日一過,我……我定將天下,呈到你的面前!”
她的手同心臟一顫,酒杯滑落,呂布翻手去接,指尖不經(jīng)意間劃過方天畫戟,以至于握住酒杯的時候鮮血沾染進去。貂蟬焦急愧疚地將那杯子奪回,為他擦凈手上的血,不過一指寬的傷口被她纏了三圈,打上一個漂亮的結(jié)。男人只是若有若無地笑著看她,微醺的神情中毫不掩飾的寵溺。
她的眼中好像有燭火,一暗又一明。
沒有想到那鮮血來得如此輕易,而最終,那盛著酒和血的杯子被遞入黑暗的營帳,于是貂蟬便永遠從他身邊消失,詛咒替代了她,如影隨形。
臨走前那一晚她徹夜未眠,用半夜的時間重走了與身邊人的甜美記憶,再用半夜幻想出一個沒有仇恨罪孽的余生,然后就此終結(jié)。
不是舞姬貂蟬,而是斥候貂蟬。
但戰(zhàn)神始終是戰(zhàn)神,不會屈服于那些卑劣的手段之下。呂布一人一馬一戟殺入組織,一封沾滿鮮血的密信由信鷹帶出,送到貂蟬手中,懇求她來阻止這場殺戮。
“龍”沒有想到自己含辛茹苦至今的組織,竟然連一人也不能對抗。在尸山血海之間他絕望地看見男人提著方天畫戟笑容猙獰地走來,他的聲音沙啞: “貂蟬……貂蟬在哪里!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他仿佛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著,機械地舉起長戟,然后落下。
“!北飨嘧玻坏烙白硬迦雰扇酥g,一柄盤龍長槍,堅定地抵住了方天畫戟的利刃!坝白印钡纳碜巳耘f利落暢快,長槍在他手中翻飛舞動,輕如流光,十槍一點,就那樣刺透了戰(zhàn)神的心臟。
沒有什么山崩地裂般的戰(zhàn)斗,就好像平常的一槍,已經(jīng)致命終結(jié)。
趙云的眼里讀不出悲喜,呂布的眼中寫滿了鮮血與仇恨!坝白印边是沒能放得下這個組織,但他終究來得太晚,這一槍只能救下一個人。
“龍”抹去臉上的鮮血,不可置信到呆滯地看著這一切。一個拋棄他的叛徒如今回頭來救他一命,但那又怎樣?組織已經(jīng)毀了,毀在呂布手里,也毀在“影子”手里。“影子”……就像施舍一樣地伸出援手,然后漠然離去。
貂蟬騎一匹白馬飛馳,一身綾羅羽衣爛漫飛揚。風(fēng)吹得她臉上的淚水冰冷生疼,她知道影子一定會回來的,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去見誰。
馬蹄踩上斷刃,一聲哀鳴后掙扎著倒下了。滿目的鮮血淋漓,和她夜夜的夢境一般……又是呂布,又是一場噩夢,那熟悉面容上橫亙的傷痕……是方天畫戟。
恨啊,她怎么不恨啊,恨得寧可年年睡在他身側(cè)來換那一碗鮮血。但除了仇恨之外真的沒有任何其他殘留在心里嗎?貂蟬叩著胸口,無法發(fā)問。
她忍著嗚咽聲在血海里尋找,影子在哪?他一定會來的。
然后她看見了戰(zhàn)神的尸體。
那個男人生為戰(zhàn)神殺戮,死時卻跪地不倒,一人一戟說不出的蒼涼。他一生恨天下人,恨人人以他為籌碼刀劍,他多疑怪異陰冷乖戾,留著一點溫柔給了貂蟬,換了這心口一槍,一身詛咒。
他死前應(yīng)是大笑,罵天地不公。但他看見龍槍上系的一串櫻色小花,干干凈凈的,和貂蟬腕上一樣。當(dāng)真是刺透心口的一槍。
貂蟬跪在那里,神情呆滯,衣裙浸滿鮮血,彼此都如此丑惡。趙子龍走了,“龍”還活著。曹操的大軍浩蕩來往此方,說是要慶賀這怪物已死,天下大握。
拂面的腥風(fēng)寒冷啊……她抬起頭來。等雪化了尸骨,隔年的春風(fēng)一吹,應(yīng)該又是一片葳蕤的蓬蒿。
錦瑟和著美酒,紅牙板敲響時,舞姬落地,腰肢纖細像扶風(fēng)的柳。
她笑得嫵媚迷人,玉手盛了瓊漿,亭亭地送向上位者,聲音婉轉(zhuǎn)動聽:
“妾身……名喚貂蟬。今日特來拜訪大人!
梟雄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清不楚的險意,他身后陰影里低低傳出熟悉的笑聲,搖著羽扇從容鎮(zhèn)靜:
“主公不必擔(dān)心。是故人!
或真或假的笑容浮現(xiàn)出來,曹操接了酒,聲氣豪爽: “既是故人,不如同飲!”
“妾身……從命!
她飲酒,腕上花蕊細細微微。
新的時代才將帷幕亮開,英雄與美人,謀士與權(quán)臣,世人臉上抹了油彩,于是愛恨被雪藏成了禁語,你你我我,指點不清。
長坂坡下龍槍人影,男人眉眼沉穩(wěn),聲色鏗鏘地報上姓名,他便從陰影中踏入陽光,成為青史上濃墨。婀娜的女子在窗前細數(shù)著花蕊,心里藏一段如落花腐朽的往事,她說花會再開,人會重逢。而黑暗的血池里戰(zhàn)神睜開空洞的眼睛,他的花已經(jīng)枯死,若有重逢,便用鮮血來描摹她的樣子。
說是人間事啊,兜轉(zhuǎn)來就那么兩字解清。一情一義,蒼生都是俗人。那應(yīng)把驚堂木這么一拍,給這個故事,敲一個未完的尾音。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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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寫得好爛啊……結(jié)尾好敷衍啊……躺尸。不能腦補綠布的情景。
提筆緣由來自于看見子龍白執(zhí)事衣襟上的花,沒錯就是貂蟬的花!然后琢磨官方故事琢磨得腦子都要死亡了。
總之……前排表白子龍!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