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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嘀——嘀——嘀——”
六個小時前,醫(yī)生宣布我病危。
那是我手術(shù)后清醒過來聽到的第一句話,我看向枕邊的那個黑色的方形鬧鐘:23:00
我快要死了,但我的心沒有絲毫的波動,我在手術(shù)前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上天眷顧,多給了我一些時間。
我的床邊,憔悴的女孩正睡著,她睡的很不安穩(wěn),眼睛浮腫,顯然哭了很久。她叫萍慧,是我的女朋友。她一個人守了我很久,在我父母離開以后。
我知道他們是于我有愧,所以不敢來看我,但我理解他們,也接受這個結(jié)果。醫(yī)生曾向我們推薦一種外國藥劑X2,治愈我的可能性很大,同時,毫無疑問,那是一種天價藥,對于我們,付出的代價是:傾家蕩產(chǎn)。
我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還在上中學,救我,意味這毀掉他們的前途,所以他們的選擇是:放棄。
月亮已經(jīng)落到了窗口,現(xiàn)在是早上5:00。這個時候,我本應該在從城郊去城區(qū)上班的路上,可是現(xiàn)在我躺在這里,不必為了生計勞碌奔波,我總算是感受到了他們口中的無聊是什么。
都說人將死之時,會想起這一生的經(jīng)歷,其實也就是閑極了打發(fā)時間罷了,畢竟現(xiàn)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連倒杯水喝都是空談。
眼皮子越來越重,我想是時候到了,去看看過去的自己。
“郝樹!
身后有人喊他名字,郝樹回過頭,只見一個男生一手抱著他的書,一首拿著借書卡,對他笑道:“你叫郝樹吧,你的書掉了。”
郝樹趕緊拿下背包,果然拉鏈又掉開了,在心里狠狠的吐槽了一下垃圾質(zhì)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接過書,“謝謝啊!”
“《古巴比倫富翁的秘密》,現(xiàn)在看這書的人挺少的。”
“呃……我就想學學理財……同學你也看嗎?”
“嗯”,他伸出一只手,“我是醫(yī)學院的方繼!
那是一個散著陽光的暮夏,郝樹有些局促的伸出自己的手,“我叫郝樹!
……
“方繼!”郝樹沖下宿舍樓,停在他身邊大喘氣,“抱歉抱歉!我睡過頭了!呼……那個破鬧鐘,三天兩頭裝啞巴,差點誤事!”
方繼等他回過氣來,把手里的熱豆?jié){遞給他,“沒事,還不至于遲到,實在來不及我跟館長換個時間也行!
郝樹喝了一大口豆?jié){,心滿意足的呵出一口白氣,聞言趕緊拉著方繼快走:“不行不行!第一次面試就遲到太不禮貌了!印象很重要!快快快……”
方繼無奈的被他拉著跑,“小心別讓豆?jié){撒了!”
“嗷。!燙燙………”
“謝謝館長!”
郝樹走出圖書館的大門,邊走邊念叨:“這邊全日兩個月,晚上再去AD打個兼職,嗯……”郝樹伸了歌大大的懶腰,“下個月的學費就齊嘍!”
方繼卻沒他那么高興,皺著眉說:“長時間通宵對身體不好!
“得了方醫(yī)生,”他一手勾住他脖子,拍拍自己胸脯,“年輕人嘛,熬熬夜也沒什么的!”
路過商場的時候,方繼進去買了只黑色的方形鬧鐘,郝樹說:“你的鬧鐘也壞啦?”
方繼卻是把鬧鐘塞進了他手里,“我每天自然醒,到倒是你,趕緊去把那個啞巴鬧鐘換了吧!”
……
疼,又開始疼。
我已經(jīng)能感受到自己顫抖的唇上的粗糙感,萍慧冰涼的手探上我的額頭,我聽到她焦急的喊:“醫(yī)生!醫(yī)生!”
醫(yī)生?是方繼嗎?
與朦朧中,我看見有道人影進來,手背的血管里又是一陣冰涼,他似乎要走,我迷迷糊糊的喊了聲:“方繼!
然后呢?
“方繼,”郝樹搬好箱子,看了看明亮的屋子,搭在他肩上說:“幸好有你和我一起合租,不然這么好的房子,又在市中心,我哪租的起!你說照A市這交通,我要是住城郊,上個班起碼得五點起……”
方繼微笑著聽他說完,然后說:“剛才房東阿姨送了幾包火鍋底料,晚上涮火鍋怎么樣?”
“火鍋?!我得看看這料辣不辣……”
終于畢業(yè)了,父母也老了,他養(yǎng)活完了自己,又開始為養(yǎng)活弟妹忙的昏天黑地,方繼好像從來不用上夜班,因為每次回家,桌上放的都是熱騰騰的飯菜。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在茶水間聽到兩個女同事聊天。
“郝樹?你說十二樓那個。∧憧伤懔税!我跟你講他肯定是個gay,他男朋友天天開車來送他上下班,這年頭兄弟也沒這樣的吧!而且他們辦公室啊,就他一個還單著了……”
現(xiàn)在的女同事最強技能就是扯淡八卦,郝樹只當無稽之談,抱著文件換了條路走。
可那個女同事的話不知什么時候就在他心里悄悄的扎了根,他覺得越來越不對勁,面對方繼的時候越來越不自在。在一次吃完飯的時候,他無意的提到了女朋友的事,方繼表現(xiàn)的格外冷淡,只說:“還沒打算找!
他不知道怎樣化解這樣的尷尬,跟方繼的關(guān)系似乎也陷入了一個無形的冰點。
萍慧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xiàn)的,跟他一樣普通的女孩,溫柔善良,她小心的靠近他,表達著自己的愛意。
有這樣一個女孩喜歡自己不容易,郝樹知道自己應該感謝上帝的恩賜,可他對她,愛意卻始終無從生起。
他不想和她在一起。
他為此給自己找了無數(shù)個理由:感情這東西也沒辦法嘛……或許自己需要的只是時間,又或許,其實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亂想呢?
郝樹選擇相信最后一種。
他覺得是時候和方繼和解了,于是在方繼生日那天,他沒有加晚班,而是買了酒菜,在家里等他。
那天方繼很高興,不愛喝酒的他也喝了不少,半箱下肚,他舉著酒瓶子當話筒:“雖、雖說咱都這么大了,蛋糕不吃,但愿還是可以許的嘛!來!你許個愿!兄弟我能做到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方繼深黑的眸子凝視著他緋紅的臉頰,一字一句道:“阿樹,我想吻你!
郝樹迷迷糊糊的:“你說啥?”
方繼靠近他,貼著他的唇重復:“阿樹,我想吻你!
郝樹手上的酒瓶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蹬蹬蹬退后幾步,捂著腦袋回了會兒神,“吻、吻我……”
吻我。
眼前的世界似乎陡然塌了,假象……全是假象!什么弄錯了……都是他自己構(gòu)建的假象!
他沖上前,揪著他衣領(lǐng)吼道:“方繼!老子把你當兄弟!你他媽卻想上我!”
方繼只是看著他,“從大一開始,我愛了你六年!
“我從沒把你當過兄弟!
郝樹慌慌張張的逃了出去,在公園的冷風中坐了一晚。
第二天,他請了假,收拾東西準備搬出去,方繼坐在沙發(fā)上,一言不發(fā)。他多希望方繼說一句,哪怕是一句:“昨天只是酒勁上頭胡言亂語!
可他沒有。
他只在他出門的時候說:“一個人,也要記得吃飯!
他找了城郊的房子,正式和萍慧成了男女朋友,方繼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似乎完全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除了那個一直擺在他床頭的黑色鬧鐘。
郝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不丟掉它,反正就是不想丟,就當……友情的紀念?
得了吧。
郝樹自嘲的笑笑,他對你,有著玩意兒嗎?
他又開始瘋狂的扎進工作里,用工作,用萍慧來麻痹自己,可他還是會偶爾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其實是總是。
就比如現(xiàn)在。
在我28歲,病危20個小時后,我開始懷念,無法扼制的如火燎原般的強烈的懷念,懷念和他一起吃飯,自習,一起為我的兼職而四處奔波,懷念他在深夜的酒吧門口等我下班,懷念兩個人一起熬夜看球賽,懷念他阻止我在冬天喝冰啤酒,也懷念在家里和爸媽一起包芹菜餃子,揪著弟弟的耳朵哄大哭的妹妹……
心好痛。好想、好想重來一次,即使生活再苦,也還是想再嘗嘗那份珍貴的甜的滋味。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一只溫熱的手敷上我冰涼的手背,我不知道那是誰,我只是緊緊地抓住,用盡全身僅有的力氣抓住他,我聽到我沙啞的哭聲:“方繼……方繼……我不想死……”
似乎有人很輕很輕的回了一句:“好!
在我清醒2小時,病危28小時后,我再次親耳聽到一聲宣布:“病人已經(jīng)脫離危險了!
我看向鬧鐘,現(xiàn)在是凌晨四點。
這個城市還在熟睡,而我,獲得重生。
萍慧緊緊的抱著我,喜極而泣,淚水落在脖頸的感覺格外清晰。我讓她打開窗,讓清涼的晨風揮灑到我的臉上。
這就是活著的感覺,真好。
從前那些苦難都不再是負擔,不再讓我感到疲憊,因為我活著,沒有什么比活著更好了。
醫(yī)生說:“X2在后期可能會出現(xiàn)一些副作用,所以你暫時還要在重癥監(jiān)護病房再住一段時間……”
什么?!X2!
我猛地看向萍慧,“我們哪來的錢?”萍慧低了頭,“……是、是方繼……”她小聲的說:“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他的名字,我、我就去他單位把他叫來了……”
方繼?。
方繼是醫(yī)生,收入是不錯,可這樣一筆錢對他也不是說拿出來就拿出來的。
我強撐著坐起來,“他人呢?!他哪來的那么多錢?”
萍慧大概被我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的說:“他、他付了錢就走了,還囑咐我好好照顧你,他好像提前就賣好了車子和房子……郝樹……”
我無力的跌回床上。
我想我錯了。
“萍慧……找、找他回來……”
“好!好!我去找!你別激動!千萬別激動!我就去!”
四年前,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努力的找借口否認他對我的愛;四年后,我躺在病床上,再也找不到理由否認他的愛,再也找不到理由逃避,我的愛。
萍慧帶回來答案:他辭職了。
沒了房子,車子,放棄了工作,他就這樣消失了。我打開手機通訊錄,來來回回的找了三遍才嗎,猛然想起,我刪了與他有關(guān)的一切,早在四年前。
從來站在原地等我靠近的他,這次是真的,完全消失在我的世界里了。
我把臉埋入掌心,等抬起頭時才發(fā)現(xiàn),掌心全是淚。
我對萍慧說:“萍慧——”
“你應該餓了吧!”她強笑著打斷我,“我去給你打碗粥……”
“你適合更好的人,是我配不上你!
她只留給我匆匆跑走的背影。
爸媽沉默的坐在沙發(fā)上,看我拖著箱子走出房間,把黑色鬧鐘放進隨身的包里。
這樣的情況實在不適合告別,我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就在我把手搭上們把手的那一刻,我聽到背后母親壓抑的抽泣聲。
妹妹從房間里跑出來,把一瓶紙星塞進我手里,抱著我的腰帶著哭腔說:“大哥,生日快樂,還有……再見……”
我輕輕的回抱她:“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這是我的決定,我要去找他。
用他給我的余生,去找回他。
我站在機場的大屏幕前,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
我該去哪找他呢?
他曾經(jīng)說過,C市和H市是很美的地方。
先去哪個呢?
我從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幣,學著他的樣子向上拋,硬幣做了個拋物線,脫離我的掌控,落在地上越滾越遠。
我放開箱子彎腰去追,但硬幣卻被另一只手按住,然后拾起。
我抬頭想說謝謝,卻在這一刻忘記起身。
方繼拿著硬幣,對我笑道:“生日快樂,阿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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