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下午的酒吧街，有種老態(tài)龍鐘的感覺。就這么赤裸裸地曬著太陽，沒有夜色的遮掩，少了彩燈的迷惑，多了些疲憊，多了些蒼涼。

　　站在fighting的門口，躊躇了會，沒想到再次來到這里已然是五年后了。鼓起勇氣，握緊把手推門而入。老舊的木門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吱嘎聲。

　　“客人，抱歉，本店還沒開始營業(yè)�！卑膳_里的人還在為開店忙碌著，沒有抬頭，提早來的客人總是有那么些些，并不意外。

　　“hi，Isen�！惫首麈�(zhèn)定地笑著打招呼。

　　Isen一時沒聽出來，疑惑地看了過來。門窗里漏泄的陽光，刺入Isen的眼睛。他瞇起了眼睛，很努力的分辨著眼前這有些熟悉，又不分明的身影。直到我走出背光區(qū)，他才認(rèn)了出來，然后就驚呆了。

　　他的眼睛瞪得像金魚，嘴形保持著無聲的啊字，整個身體像拔了電源的機(jī)器人，僵直了。好一會他才反應(yīng)過來，手足并用的跳過吧臺，結(jié)結(jié)巴巴的叫著我的名字，跑過來狠狠的擁抱了我。

　　“楊…楊…”Isen終于在我快窒息前放開了我：“還以為你永遠(yuǎn)也不會再回來了，沒想到還能看到你，surprise!”他的臉上綻放著向日葵般夸張的笑容。

　　坐在吧臺前，Isen調(diào)了兩杯龍舌蘭酒，我倆寒暄了許久。仗著酒意，我咬緊牙關(guān)問：“yellow呢？有他的消息嗎？”

　　Isen看了看我，復(fù)雜的眼神中包含了什么，試探，憐憫，評估，等等？他的笑容漸漸收斂起來，拿起調(diào)酒器，默默地給我加了杯酒。接著又端起自己那杯一飲而盡，嘆息了一聲，視線飄去了遠(yuǎn)方。好一會他的聲音才從咽喉深處發(fā)出：“他結(jié)婚了……”

　　我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端著酒杯的手顫抖起來，酒被灑出不少。最后只能用另一只手勉強(qiáng)接過酒杯，顫巍巍的放回吧臺。

　　我沒有哭泣，只是將臉埋在手臂里。頭也太重了，我無法將它抬離桌子。所以是我醉了吧，應(yīng)該是的，我只是醉了。

　　第一次見到y(tǒng)ellow正是在這間酒吧。當(dāng)時我正在吧臺前和Isen聊得天花亂墜，他就那么直沖沖的走進(jìn)酒吧，像一輛推土機(jī)般霸道。砰的一聲，老舊的門發(fā)出的清脆聲音演示了來人的力量。

　　“這人是誰？”我好奇地問。

　　Isen有些厭惡地瞥了眼：“Yellow，聽說他的拳速達(dá)到每秒十二米，拳重約五百磅�！彼闯鑫已鄣椎呐d趣，壓低聲音警告到：“這附近打黑拳的，體重約七十八公斤，你級別不夠，別惹！”

　　“為什么叫Yellow？”當(dāng)時的我，哪里壓抑得了躍躍欲試的血性。作為楊家太極拳的佼佼者，來到巴西學(xué)習(xí)柔術(shù)，缺的就是一個好對手。當(dāng)然那是自以為是。

　　“聽說是中巴混血兒�！�

　　“哦……哦……”雖然Isen試圖拉住我，但是我還是端著一杯威士忌走到了Yellow的面前。從此我的命運淪陷，無法自拔。

　　酒吧里昏暗的光線，遠(yuǎn)處無法看清他的長相。方形略尖的臉型，棱角分明的勁帥感，不愧是混血兒�；祀s著灰褐色的瞳孔，鷹鷲般狠厲。他正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像看一只獵物。他的手虛握成拳型，衣服下的肌肉保持著張力，隨時可以將我一擊倒地。警戒性挺強(qiáng)，不愧是打黑拳的，我心中暗想。

　　當(dāng)時的我并不害怕，視線一直和他對視，不肯服輸。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氣盛，不知道是一種勇氣還是一種愚蠢。

　　我端著酒杯撞了下他桌子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然后將酒杯扣在桌上，挑釁到：“哥們，后門練練？”

　　Yellow也不說話，就一直盯著我，他看不透我的武功路數(shù)，我自信地想。

　　不一會，Yellow嘴角微微抽動了下，當(dāng)時我以為是他輕敵，藐視我這個和他差了幾個級別的黃種人。后來他告訴我，他只是單純覺得有趣，長得很秀氣的一個娃娃和他叫板，這是他沒遇到過的事。他補(bǔ)充說，當(dāng)我走過去時，他還以為是個美女找他搭訕，誰知來了只犢子！

　　Yellow雖然還沒反應(yīng)，周圍的人早已開始騷動。一個如此瘦弱的犢子挑釁Yellow，這不是擺明找死嗎！人群里開始有人用噓聲侮辱我，這些試圖狐假虎威逞威風(fēng)的孬種！我恨恨地掃視過去，最后將怒火集中到Y(jié)ellow身上：“你這小子要恥笑我到什么時候！”我向后門方向甩了下頭：“那邊等你！”

　　Yellow是怎么走到后門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雄赳赳氣昂昂，頭也沒回，自以為很霸氣地排開人群走過去的。而當(dāng)我前腳到后門昏暗的小巷時，Yellow后腳也就跟到了。

　　直到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Yellow其實很尊重對手。他走出后門，很自然地選好開闊平整，燈光明亮的地方，兩腳一前一后小幅度張開，微蹲，右手半屈護(hù)胸前，左手微屈格擋在前，并開始小幅度熱身。這是拳擊的準(zhǔn)備動作�？磥�，虎就算遇到犢子，也一樣會撩開鋒利的獠牙，這是本能。是不是格斗也成了Yellow的本能了呢？

　　我不敢再怠慢，右腳分開與肩同寬，左腳向后一步，沉肩腰，左掌后移至左胯前的位置蓄勁，右掌推出。

　　“倒攆猴！好！”Yellow的稱贊聲并未讓我得意，卻讓我吃驚。他看透了我的招數(shù)，這怎么有可能？這里是巴西，Yellow難道也修習(xí)了中國武術(shù)？

　　“我要上了！”預(yù)告之后，Yellow一左拳擊出。話語未落，拳勁已經(jīng)到了面門處，好快的拳！

　　不過正合我意。我扭腰向右轉(zhuǎn)身，腳下沉，穩(wěn)住重心。雙手擒住來拳，只要再右腳帶動周身，便可將Yellow甩向后方。就在我打著這樣如意算盤的時候，yellow的右肩已至，結(jié)結(jié)實實得將我撞開。我向后踉蹌了幾步，差點沒站穩(wěn)。

　　“這是什么招數(shù)？絕不是拳擊也不是柔術(shù)！”一招即敗，我脹紅了臉瞪著Yellow。但我輸也想輸個明白。

　　Yellow一擊得勝后沒有傲慢羞辱我，他卸下警戒的姿勢，輕松地笑著告訴我：“這是八極拳�！蔽腋掖蛸�，他這個笑容里，一定帶著九成揶揄的成分，雖然本人否認(rèn)，但就是不敢跟我賭！

　　不過，那雙笑瞇瞇的鷹眼，真的很漂亮。

　　千方百計求Isen打聽到Y(jié)ellow訓(xùn)練的拳館，結(jié)束了柔術(shù)課，就急匆匆趕了過去。我太急于見到他，雖然當(dāng)時的我以為自己只是急于向他求教武學(xué)。

　　當(dāng)我趕到拳館的時候，Yellow正好在做日常訓(xùn)練。我沒有打擾他，而是在一旁全程觀摩。

　　他上身赤裸，下身是一件簡單的短拳褲。進(jìn)行器械肌肉力量訓(xùn)練的時候，可以看到他全身的肌肉線條，360度無死角，每一塊都練得堅韌有力。

　　當(dāng)他進(jìn)行沙袋擊打訓(xùn)練時，我才知道，昨天他并未盡全力。他擊打沙袋時，沙袋一直都在微顫，但是卻幾乎沒有前后移動。也就是說，他每拳的力道是透進(jìn)沙袋，作用在里面最核心的砂層里。當(dāng)他擊打梨球時，速度快到業(yè)余者看不清出拳的程度，我數(shù)了數(shù)，一秒平均六拳，這意味著他不但速度快而且節(jié)奏非常穩(wěn)定。

　　Yellow訓(xùn)練的時候非常專注，一直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到來。直到他訓(xùn)練結(jié)束，穿好衣服等待心律下降時，才猛然發(fā)現(xiàn)我正毫不客氣的盯著他看。

　　“喲，犢子！”他有些靦腆的笑了笑，被人看害羞了嗎？原來他平常是這樣的，一點都不冷酷，而是溫柔善良鄰家好哥哥。

　　“我叫楊！”被喊犢子誰都不會高興，就算是被崇拜的人這么喊，所以我這時的臉肯定是黑的。

　　“楊……”Yellow一定很喜歡看我黑臉，他樂呵地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不是不知道你的名字嗎，楊，他們都叫我Yellow。”

　　那一天我們聊得很開心。所有關(guān)于格斗的事情，我們都想聊了個遍。那天晚上我們在fighting聊了個通宵，還沒來得及聊千分之一。

　　從那以后，我每天都會去找Yellow，學(xué)習(xí)格斗。在拳館時，Yellow會教我訓(xùn)練。他會教我練肌肉，糾正我不正確或者不精確的姿勢；教我打沙袋，如何使力，能集中力量，收放自如；教我訓(xùn)練身體柔韌度，扎出更穩(wěn)的馬步……

　　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段時光竟像夢一樣，美得那么不真實。

　　也許所有美好的時光都有結(jié)束的時刻，但令我沒想到的是，結(jié)束的起源居然是我要拜Yellow為師學(xué)八極拳。在太極拳這個問題上，我們發(fā)生了很激烈的爭吵。

　　“為什么不能跟你學(xué)八極拳？”我這時只是有些不解。

　　“其一，太極拳是內(nèi)家功夫，八極拳是外家功夫，兩者本身的原理就不一樣�！边@時的Yellow也非常耐心，非常溫和的對我解釋：“其二，貪多嚼不爛，你本是楊氏太極拳的傳人，太極拳都沒學(xué)好，再學(xué)八極拳等于是毀了你�！�

　　“我的太極沒學(xué)好？”說到太極拳，我不服氣了：“在這一輩里，我就算不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也絕不會掉出前三！”

　　Yellow不以為然地笑著說：“你也說了，是你這一輩里。”

　　“我太極拳哪里打得不好？！”其實我不是故意想和yellow叫板，也許只是年少氣盛，也許是不想他看輕我。

　　“楊氏太極拳的要訣就一個字，松，你還遠(yuǎn)達(dá)不到這個字。更何況太極拳是道法，拳的神是道，而不是技法。你的文化水平那么高，可以領(lǐng)悟那些高深的道，更應(yīng)該好好鉆研太極拳，道越高，法才會越高。”談到這些理論，Yellow開始有些焦躁了，早早輟學(xué)是他隱忍的痛：“我說不清，你回去請教你師傅吧。”

　　“什么叫我的文化高就應(yīng)該領(lǐng)悟道？你功夫這么好，不也沒學(xué)道嗎。事實是，悟道不代表功夫高，你就是最好的例子！”

　　“你以為我不想學(xué)道嗎！”Yellow激動得跳了起來，鷹鷲般的瞳孔開始收縮，臉都繃緊了，脖子也有些微紅，甚至有點抖。我有些害怕，不知道為什么他這么激動。但我不想示弱“想學(xué)道為什么不去學(xué)校學(xué)，為什么去打黑拳？！”

　　“你！”最后這句話徹底激怒了Yellow，他伸直手指著我的額頭，脖子徹底紅了，眼睛的顏色已經(jīng)被怒火染成紅褐色，但輕薄的唇瓣卻沒再吐出其他字眼。

　　我以為他會揍我，但是沒有。僵了一會，Yellow甩門而去，從此不肯再見我。

　　山不就我，難道我就不會就山嗎？無計可施的我終于走向了極端，我報名了地下黑拳，對手正是Yellow。

　　地下拳的觀眾我當(dāng)過，地下拳的演出我以為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參與，更沒想到會有坐在拳手休息室等待上場的一刻。不過，最終我還是沒機(jī)會演出，也沒機(jī)會享受觀眾沸騰的叫好聲，或者噓聲。

　　Yellow直到開場前，才知道對手是我。他氣瘋了，颶風(fēng)般沖進(jìn)我的休息室。他甚至沒敲門，而是一拳把休息室的門打壞。

　　他一見我，就揪住我的衣領(lǐng)，將我按在墻上：“你瘋了嗎？”

　　時隔大半月終于見到他，雖然姿勢有點尷尬，但我的心情非常好。我笑了，是真正開心的笑。

　　“Yellow�！边B叫他的名字都滿溢著奢侈的幸福感：“我沒瘋�！比绻爷偭�，只是因為見不到你。

　　Yellow一定是誤會我的笑容了，他也許真的認(rèn)為我瘋了吧。又或許他只是氣瘋了。他的臉硬得有些扭曲，頸部和手臂的青筋暴突。眼睛里已經(jīng)看不其他情緒，也不是鷹鷲般，只剩下火，熊熊燃燒的火。

　　“你！不可救藥！”他咬著牙一字一字的吐出冰冷的字眼。

　　“是啊，我沒救了�！睕]有你就好不了了，我在心中悄悄地吶喊。

　　我沒來得及說更多的話，Yellow沒給我機(jī)會。他將我拎起，一拳重重?fù)粼谖夷樕稀Ｎ抑桓杏X到身體向后飛去，最后撞在儲物柜上，然后就昏過去了。后面的事情，是Isen告訴我的。

　　當(dāng)Isen接到電話趕來接我的時候，Yellow已經(jīng)不見了。他形容休息室簡直像人間地獄，墻上，地上，柜子上，到處是血。而我像是散了架的血人一樣，癱軟在地上，他嚇昏了，差點以為我被打死了。

　　再后來，在醫(yī)院躺了半月的我，被國內(nèi)來的人接回國了，全身的石膏都還沒拆�？战愦蟾乓詾榭吹搅四灸艘粒@恐的眼神有些好笑。哈哈，可惜我的笑容她看不到。

　　再見，巴西；再見，Yellow。

　　尾聲

　　“你還哭到什么時候，要開店了�！盜sen故意冷冷地提醒我。

　　“不是說了我沒哭嘛。”我窩在手臂里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

　　“沒哭，干嘛臉埋在吧臺，不敢抬頭。”

　　“不是說了醉了，頭太重了嘛�！蔽依^續(xù)埋在吧臺倔強(qiáng)著不抬頭。

　　Isen猶豫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你還會去找Yellow嗎？他已經(jīng)不打拳了，在打傷你之后，他就隱退了�！�

　　聽到Isen這么問，我沉默了很久，然后又笑了起來：“Iesn，你太夸張了，知道嗎，哪有人間地獄。Yellow只是把我全身的關(guān)節(jié)打脫臼了，沒打斷骨頭，那些血只是皮外傷。以他的力量，打死我就幾拳的事，他只是阻止我發(fā)瘋而已�！�

　　“我不會去找Yellow�！蔽医K于抬起了頭，笑得像個傻瓜：“我會等他來找我，畢竟他還欠我一場格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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