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予一個人愛與不愛的全部

　　1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師門五年一次的入門考試時，那時的他奇才縱橫，狂妄自負。一句話就將在場的考生得罪干凈。

　　他說，你們都回去吧，太京仙宗有我足夠，門派的資源就不需要浪費在你們這群廢物身上了。

　　太京仙宗，當(dāng)世首屈一指的修仙門派，座號仙盟五大仙山第二，每次招收的弟子都在三百上下。妄想三百人的培養(yǎng)資源集于一身，該說此人是天縱奇才還是天生蠢才呢？

　　太京選徒，都是幾個真君級別的長老把關(guān)，我雖身為掌門真?zhèn)鲄s也沒有發(fā)表意見的權(quán)利。

　　雖然把選徒大會鬧得極不愉快，他還是入了太京仙宗，而且成為了掌門真?zhèn)鞯茏樱簿褪�，我的師弟�?br>
　　后來聽師傅說，他的命格是謫仙轉(zhuǎn)世，命盤強橫，他能選擇太京是因果所系，太京若不收他，落到其他門派，恐對太京大不利。

　　從此我多了一項任務(wù)，也是唯一的師門任務(wù)，監(jiān)察他，謫仙姜摯。

　　那時的我，并不知道他的命盤是成為半仙半魔，滅世之禍。師傅的大衍術(shù)早已推算出了結(jié)局，可我與他的故事卻剛剛開始。

　　2

　　再次的見面是他正式拜入師門，師傅只是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把他交給了我，他的大師兄。師傅門下其實僅有他與我兩人，只不過我入門時間早，還是娃娃時就被師傅抱回來收入門下，而他則是十二歲才入門。

　　所以雖然他與我的年紀(jì)只差三歲，可修行十五年的我卻可以當(dāng)他的指導(dǎo)人。畢竟我也是這個時代最風(fēng)云的弟子之一，十五歲就達到虛實境界，放眼整個修仙界，可以比肩者也是寥寥無幾，只有同是五首席之萬古仙門、昆侖仙山、九天仙劍三個天才真?zhèn)鞫选?br>
　　教一個剛?cè)腴T的弟子綽綽有余吧？就算他是謫仙轉(zhuǎn)世，也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屁孩而已。

　　事實證明，我高估自己了。他的難纏與拉仇恨的技能舉世無雙，致使我從第一天開始就生活在天災(zāi)地難當(dāng)中……

　　3.

　　入門的第一天，他將整個太京仙宗的仙廚得罪得干干凈凈，一個幸存者都沒有。

　　太京一共有六個食堂，其中一個是專供長老級別以上人員使用的之外，其余五個都是對所有弟子開放，以就近為原則，均勻分布在太京山脈各峰。

　　入門第一餐，謫仙姜摯，獨挑全門派仙廚，辱罵對方廚藝之差只配煮給豬吃。太京門人何其無辜躺槍。

　　本來尚有長老食堂可以幸免，偏偏仙廚長不服氣，非要挑戰(zhàn)謫仙的舌頭，可他與我一般天真，興沖沖而來，灰溜溜而去。望著仙廚長蕭瑟的背影，我不禁為他嘆氣，您這是何苦呢，連累我也沒吃飯的地方了……

　　是的，因為謫仙姜摯放話，掌門門下絕不屑于去吃食堂！于是我也被迫躺槍，太京之大竟然從此沒有我一飯之地。

　　好在這位謫仙雖然舌頭是天界上來的，雙手也是天界來的，順便一提所以他的眼也是天上來的，看不上凡俗的一切。

　　天界來的手現(xiàn)在正端來兩碗最普通的陽春面，面是從長老食堂順的。

　　我從來都是吃食堂，連鍋都沒摸過，更何況是煮面了。

　　面是姜摯煮的，意外得很好吃。不得不說，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面，比山珍海鮮面還好吃。

　　吃完之后，我只嘆了口氣，有這樣的廚藝，秒殺全太京一點都不夸張，甚至整個修仙界，又有幾個能與他相爭？

　　“傻楞著發(fā)什么呆，去洗碗！”謫仙一聲令下，身為大師兄居然不得不從，鑒于將來的早餐中餐晚餐都必須仰賴他，我乖乖地收拾碗筷，走去廚房洗人生第一只碗。

　　4.

　　對于修習(xí)仙術(shù)，我極有自信。仙盟五大頂峰的首席弟子中，我不能排第一也不會掉落前二。從嬰兒期就泡在在各種仙藥仙丹中長大，無論體質(zhì)，境界，劍術(shù)，對大道的理解，均遠遠超越太京其他弟子。

　　所以指導(dǎo)一個十二歲從未習(xí)過仙術(shù)的小屁孩兒，我是相當(dāng)有信心的。

　　可惜，不過一柱香的功夫，我的自信全部碎成了滿地的玻璃渣子。

　　在十二歲的小屁孩兒習(xí)遍我所學(xué)之后，一聲冷哼，一記鄙視的眼神中，我徹底陷入了無語。

　　對于一個謫仙來說，對于大道的理解是銘刻在仙心里的，仙心天生，不需要刻意營造，玉府一念而成。再加上天生的仙靈根，可以毫無阻礙吸收天地至純的靈氣，修行速度一日千里，目測比我十倍有多……

　　按這速度推算，這個十二歲的小屁孩兒，三年后恐怕要穩(wěn)穩(wěn)超過如今的自己。

　　想想真是沮喪。

　　好在還有仙級美食可做安慰。

　　歲月在沮喪中安穩(wěn)靜好，如果不用洗碗的話。

　　5.

　　歲月平靜地過去。

　　除去謫仙姜摯的話。

　　三年來，他習(xí)遍太京所有仙寶級兵刃，甚至嘗試飛花成劍，落葉為刀。可他一個都不滿意，棄若敝履。

　　他說，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的技巧都是虛像。

　　我看著手中的碧霞仙劍假裝沒聽見，而劍身內(nèi)陪伴十年的碧霞劍靈氣得小臉鼓鼓，一心鼓動我提劍與謫仙一戰(zhàn)。

　　我有那么蠢嗎？

　　太京所有不服氣的弟子都在岐黃院翹首以盼，身為首席的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三年來，謫仙姜摯屢犯惡行，每天都有數(shù)名弟子前往岐黃院報到辦入院手續(xù)。

　　明明只是筑基期的境界，一招秒殺高幾個境界的師兄們像吃糖般簡單，以至于我也曾想提上碧霞劍與他對戰(zhàn)一番。

　　可他一記眼刀劈過，我就偃旗息鼓，再提不起一絲勇氣。

　　吃人的嘴短……

　　雖然三年玉虛峰菜單一成不變，頓頓陽春面。

　　好在味道實在不錯，吃不膩。面雖然是陽春面，可湯底還是常常出新。為此，太京管理仙獸園和仙藥園的長老沒少找玉虛峰的麻煩，師傅的小金庫為賠款，流水一樣流出靈石，最近更有入不敷出之象。

　　好在師傅是掌門，還可以挪用公款。姜摯仗著有人買單，三年來毫無忌憚?chuàng)尳傧色F和仙藥，一時興起甚至連千年朱果之類頂尖珍品的都不放過。

　　為的就是煮兩碗合他品味的陽春面。

　　除了搶劫和揍人，姜摯也沒犯多大事，太京仙宗平靜的生活就這么度過了三年。

　　6.

　　期間唯一遺憾的事情是，不知道是不是姜摯牌陽春面吃多中毒，我的境界一直處在虛實期，沒能跨入金丹期，也沒機會渡劫。那種天雷地火的壯觀景象，一直是我的憧憬。

　　三年前的一步之差，到現(xiàn)在反而變得遙不可及，也不知差錯出在哪。五大仙門首席全部渡劫成功成為金丹真人，只余下我這個虛實弟子……

　　修行神速的姜摯在第一年跨入虛實期后，也再無進展。我曾問他，他是因何瓶頸卡�。�

　　他只說了四個字，大道不公。

　　不公難道是母的？這話我只能腹誹，自然不敢說出口。

　　這是他的瓶頸，可我的瓶頸卻是他。

　　三年來他沒有一點大衍術(shù)推演中魔化的跡象，除了這句質(zhì)疑天道的話。

　　師傅說他之所以沒有凝結(jié)金丹，是沒有形成自己的大道。他的大道在預(yù)言中是半仙半魔，以萬物為芻狗。

　　這番話成為了我的心魔，阻礙著我大道的凝成。

　　太京仙宗能給予姜摯的已經(jīng)全部給予了，近幾個月來，我越加能感受他低壓的氣旋風(fēng)暴，玉虛峰，他已經(jīng)待膩味了。

　　下山歷練去吧，師傅終于痛下決心。

　　但愿天道有常，命盤扭轉(zhuǎn)，凡塵歷練或許讓他加速成魔，也許會有一線天機。

　　那一年，他十五，我與他開啟俗世之行。

　　7

　　下山之后，他徑直向東而去，問他原因不果，只能怏怏然跟他身后。

　　太京之東是一個貴族制度的國度，國王的風(fēng)評還算不錯，可貴族群體爛臭。任何擁有特權(quán)的人類都不會浪費特權(quán)，貴族擁有特權(quán)，魚肉百姓，名正言順。

　　一路行走，貴族欺凌平民的場景，已經(jīng)歷經(jīng)數(shù)十起。遇到第一起時，我是很忐忑的，擔(dān)心他魔化，誰知他對那個在街上橫行收保護稅的貴族視而不見，就這么從容走過，連個余光都沒施舍。

　　之后的數(shù)十起都是如此，起初我輕呼一口氣放下忐忑，經(jīng)歷多了卻忽然心中咯噔一聲，半仙半魔，以萬物為芻狗…

　　師傅的話高懸在我玉府之上，陣陣刺痛。

　　以萬物為芻狗，這話出自老子，本意是指天道不會干預(yù)萬物行為，一切順其自然。

　　可我不能保證這話對于謫仙姜摯來說也是這個意思。

　　就在我開始以為可以這么平和的走出這個國度時，這種冷漠無視的局面，被打破了。

　　打破局面的，是九天仙劍山的一個歷練弟子。境界在虛實上品，虛丹已成，金丹未凝，應(yīng)該是在紅塵歷練，準(zhǔn)備凝集大道好晉升金丹。

　　這個九天仙劍的弟子看不慣當(dāng)街欺男霸女的土豬貴族，出手殺了土豬。

　　本來這也沒什么，地位超然的仙盟五大，門下弟子殺一個國王都不會被師門過多責(zé)罰。一個土豬貴族，師門連過問都不會過問。

　　可五大之間，互相都是看不順眼的。五大每十年都要爭奪一次排位，九天仙劍山被太京仙宗力壓幾百年，兩派弟子，互相仇恨太正常不過。

　　可他不該招惹謫仙姜摯。

　　他劍指姜摯出言挑釁，我大概被他視為跟班，直接忽略。

　　變故就在這一刻發(fā)生，姜摯一記指刀，將人秒殺。

　　8.

　　事后我問他，為什么將人殺了。

　　那時我與他已經(jīng)身在東海之濱，七翼崖上。

　　并且吃了十幾個花樣的七翼鳥蛋，煎炒蒸煮烤炸鹵，吃得不亦樂乎。在這之前，我從未想過世界上有這么好吃的蛋，簡直比仙獸藥底湯陽春面還好吃。

　　“七翼鳥本是東海仙島上棲息的一種仙鳥，每年春末到這里□□下蛋，幼鳥長大飛越東海尋到仙島才有資格生存。”他答非所問。

　　離開了太京山，他的話居然多了，這種廢話他以前絕不會多說半句。

　　可惜我現(xiàn)在不想聽他說廢話。

　　“這和殺一個九天仙劍門下弟子有什么關(guān)系？”

　　“第一，他不該打斷我想菜譜。”

　　“第二，他不該以天道自居，判凡人生死。”

　　他朝著東海面無表情。

　　“半凡半仙，七翼執(zhí)于飛越東海，愚昧�！�

　　“若非如此，你我焉能吃到如此美味的鳥蛋呢？”

　　“你想說萬物生而為道，皆該順應(yīng)天命，就算如你般愚蠢也有其存在的意義？”

　　“我只是說，鳥蛋實在很好吃。”

　　他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便走。

　　我默默跟隨在后。

　　本以為平靜的俗世之旅會這么繼續(xù)下去，誰知，一步踏出，竟是紅河血禍，人間慘劇。

　　9.

　　一言不合，屠國。

　　這種玩法，實在非我能承受。

　　一踏步，一揚手，一個國度從神州大陸除名。

　　血流成河，尸橫片野。

　　我不是圣人，以百姓為芻狗。

　　我眥目泣血，怒爆玉府，將全身爆沖的真氣灌入碧霄劍持劍劈向他。

　　這一刻我以為他的命盤成真，已然魔化。

　　這一刻我拼了性命不要，誓要阻他殺戮之路。

　　這一刻，我血祭自己爆發(fā)驚天的力量，手中碧霄仙劍頃刻沒入他前胸，血流如注，浸透雙手。

　　可惜，這一刻，我錯了。

　　“你居然為愚蠢的凡人殺我？”

　　姜摯向來深淵無波的雙瞳之中，一點血色凝結(jié)，再緩緩散開，彌散在雙目之上。

　　血異妖邪，一念成魔。

　　一拈指，他輕而易舉將我煉化，□□泯滅，魂體寄生在他的玉府之中。

　　這一刻，我才知他自始自終都是大羅真仙境界，他自出生起就是墮仙，之前偽裝成重生的謫仙，不過是善意的欺騙罷了。

　　難怪他可以輕松秒殺高他幾個境界的九天仙劍弟子，可以一揚手滅一國。

　　他本來只是墮仙，玉府純白。

　　被我一劍穿胸時，玉府半壁瞬間陷入黑暗中，半壁依然白玉無暇，溫潤暖陽。

　　半仙半魔，大衍成真。

　　“這三年來，你不怒不嗔，對我從未有過一絲排斥之念，我曾以為，你是理解我的�！�

　　“如今我才知道，你確實不排斥我，那是因為你從未將我放入心中。這一點，你很像天道，來則來，去則去，你自纖云不染，大道無情。”

　　“哈哈哈哈哈�！�

　　狂笑之后，姜摯噙著血目，一步步踏上太京仙宗。

　　“你要做什么？”察覺到他的用意，僅�；牦w的我都禁不住恐懼和憤怒，顫抖不已。

　　“你畢竟不是大道，心中有情。殺妻證道，我?guī)湍銡⒈M牽掛之人，助你得道�！�

　　10.

　　姜摯說到做到，踏入太京從山門一直殺向主峰群。

　　太京反應(yīng)極快，在掌門師傅的率領(lǐng)下，十七個真君級長老圍成法陣，一度將姜摯困在陣心，隱隱有封印他之能力。

　　原來師傅三年來，并沒有打算束手待斃。將姜摯留在太京，不是準(zhǔn)備順應(yīng)天命，而是將人留在眼皮底下監(jiān)視研究，演練封印之術(shù)。

　　可惜三年的時間太短暫，演練的陣法遠不足以封印墮仙。幾個呼吸，姜摯便解破陣法關(guān)鍵，一舉擊破，幾個長老當(dāng)場隕落。

　　師傅口中溢血屹立在姜摯面前，雖然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彈指間姜摯就能殺了他，可他毫無懼意，絲毫沒有退縮。

　　我在姜摯的玉府中將一切看著眼里，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刻我的憤怒與恐懼消失得一干二凈。

　　原來這就是師傅你的大道嗎？

　　我領(lǐng)悟了。

　　大道無情，人有情。無情，天地為芻狗；有情，螻蟻尚偷生。

　　有情者走的本就是一條逆天之道。

　　在大道中逆天。

　　順應(yīng)天命，卻也不甘平庸。接受生老病死，亦修道以期長生。

　　師傅雖然推算出太京滅亡的命盤，可舍棄生命也要拼盡全力，逆天抗命，就是因為多情。

　　生命之美好，誰都不愿失去。更何況太京還有許多年青的弟子，他們還有很長的人生要走。

　　逆天之道。

　　我盯著姜摯半壁濃黑得不可探視的玉府，做出決斷。

　　我忍著撕裂的痛楚，極速拉伸魂體，最后將半壁玉府包裹在內(nèi)。

　　“你在干什么！”

　　姜摯很吃驚，想出手阻止，可不知什么原因，又停住，任由我完全融合他半壁玉府，與他的半魔同化。

　　尾聲

　　“你不再是半魔半仙了，因為我成了你的魔�！�

　　“哪又如何，你再也不能從我玉府中離開，奪舍重生的機會都沒有�！�

　　“我不需要重生，當(dāng)個心魔也不錯，有吃有住，想睡就睡。”

　　說這番話的時候，他正在吃朱果汁燉七翼蛋。

　　而我蹲在他的玉府中吃順著真氣流入的朱果、七翼的靈蘊。

　　“不行，我一定要讓你奪舍重生�！�

　　“為什么？”我疑惑抬頭看著另半壁仙府中他顯露的身影。

　　“我還有想吃的東西沒吃到……”

　　他竟然也會欲言又止。

　　“那你去吃啊……”

　　“我想吃的東西，是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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