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說，去把駕照考了吧，看你整天在家吃了睡，睡了玩，心煩。隔天便將我趕出家門，置于無盡烈日下。放暑假了，對，暑假了，不知道其他同齡人都在做什么，反正，在我那必須是吃了睡，睡了玩，然后，招人煩。小區(qū)的花盡都開了，紅紅紫紫，又參差不齊，太陽烈得如一塊燒紅的鐵，滋滋地碳烤著每具露天的□□。
　　媽又打過電話來，問，中午回來吃飯不。不回！讓你給我送去那么遠(yuǎn)的駕校。我招手，截停一輛的士，一對小情侶拖拖拉拉地跑來，手抓住車門，央求，去X廣場順路嗎。
　　的士司機(jī)看著我，我看著小情侶。不順。車子開出去了，去X廣場，我說。司機(jī)一臉不爽，這不同一個地方嗎？我撇著嘴，摸出墨鏡戴上，哼，這狗男女大熱天還秀恩愛，不想看，辣眼睛。
　　司機(jī)開了音樂，老掉牙的歌，歌手并不大紅，但聲音爽澈清亮，像隔開外界悶熱的的士車廂，冷氣絲絲打在身上。
　　山風(fēng)溪水，狗狗炊煙，熱湯木桌缺了誰？
　　鳥叫蟲鳴，鶯聲燕語，何苦惹是是非非。
　　山風(fēng)溪水，狗狗炊煙，熱湯木桌別喝醉。
　　就算醉，有了我，會更陶醉。
　　你說我太傻，人生本匆忙�；▋荷砩喜�，揮揮衣袖吧。
　　我不想要?dú)v盡滄桑。
　　陶醉夢里，緊抓不放，陪我好嗎？
　　第一次聽這首歌，卻還是從她口中，小清新的哼唱，本沒有多深刻的感觸這時卻呼天搶地逆流而上。
　　我哼著歌，最后一滴汗也揮發(fā)在冷氣中。
　　外頭的風(fēng)景一閃而逝，人也一閃而逝。經(jīng)過一排等待拆遷的老房區(qū)，矮矮的三層樓房，陽臺都沒有封閉起來。滯重又昏暗的氣息像小時停電后的家，那時候，人們沒有秘密，窗戶不需要窗簾，矮墻擺著盆栽，小院里都是野草。
　　一眨眼原來十多年過去了。搬了幾次家，房子越來越大，父母卻越來越老。我看著腕上的木珠子，戴了許多年的木珠子，早已陳舊不堪，可紋路印著年輪依然清晰，果真，這世上最公平的始終便是時間，還記得童年時我背著書包拎著飯盒，穿梭于學(xué)校與宿舍之間，看起來勤勤懇懇，善良乖巧，可其實(shí)，心高氣傲，爭強(qiáng)好勝，受不了半點(diǎn)委屈，聽不得半句重話。曾交好的小姐妹早已記不清為何鬧翻，卻記得老校區(qū)里總在門衛(wèi)室等著開飯的流浪貓一家，再大一些，青春的標(biāo)簽貼得肆意，對未來的憧憬與期待就像此刻天空熊熊燃燒的烈日，你可以察覺到，全身心地感知，卻無法抬起臉來給一個用力的直視。我怕疼，我會瞎。
　　到了，司機(jī)扔我下車，一溜煙地走，趕場下一趟生意。
　　站在駕校門口，蒼郁的樹林包圍著，落了一地樹葉。撿起一片擋在眼前，暌違三年后，我終于第一次抬頭直視了它。不疼，我也沒瞎。意料之中。那片葉子，我捏著它，細(xì)膩又溫柔的脈絡(luò)，豐沛的汁液，還有軟乎乎的葉肉，很涼，舒服，像極了我喜歡的那個女人。
　　陽光照著我一半的身體，我拿著手機(jī)心情忐忑，因為那個女人，她有足足十個小時沒有理過我了。我在報名的時候還在努力回想昨天是否說錯了什么，一無所獲。等卡的時候我還在思索，手機(jī)電量虛高，轉(zhuǎn)眼赤紅，我開始擔(dān)心。

　　她們都在勸我，她們說，我跟你沒有未來。她語氣輕松地說。
　　我很不服氣，為什么啊，就因為我��？
　　很多原因啊。她說，聲音逐漸低迷。我身體不好，恐怕也是拖累，你現(xiàn)在喜歡得緊，千金不易，以后你總會厭倦的，那時候，我就一無所有了。
　　那時候我也一無所有了。我固執(zhí)地說。沒有你，我也一無所有了。
　　她寬容地笑笑，像個成熟的姐姐。我撇過臉，不讓她看到，冰涼的眼淚丟盡我的臉面�？伤�是看到了。別說話，抱緊我，她說，快點(diǎn)，抱緊我，我都等不及了。她抓著我的手指，將我引到那處入口，潮濕，溫?zé)�，軟得像一片云�？勺齑絽s是涼涼的，胸口也是，我忽然脆弱得要命，捂著臉，只是哭。我們之間應(yīng)該有個界限，她摸著我的頭發(fā)，越過它，我們都很危險。我很生氣，卻笨口拙舌，她還在說，她說，我們就這樣吧，在一起一天就快樂一天好不好，沒有以后也不打緊，好不好。
　　好個屁！我居然罵了臟話，在她面前。她還是寬容地笑著，像個成熟的姐姐。如果你再惹我，我就打你。我說。黑暗里全是她的氣息，暖暖的，甜甜的。肢體交疊著，汗水都流在了一處，界限在哪里？我偏要在你身上寄托自己，我是個小野獸，我偶爾通靈，我不講道理。
　　夏夜無夢，夏夜有雨。
　　熱烈過后，她閉著眼睛說，你把我的夜晚變得更暗了，就像從未亮堂過。
　　你把我的白天變得更亮了，就像從未陰暗過。我睜著眼睛，模擬她的句式。
　　她看著我，又說，你離開這里就會慢慢忘記我的。就像子夜過后，終會拂曉。
　　我把她當(dāng)成一個易碎的玻璃娃娃，巴掌還沒落下，指頭就蜷成了一團(tuán)。
　　后來，有天她撿起一片葉子，頑皮地貼在眼睛上。你干嘛？我說。這樣就看不到未來了，也沒有煩惱。下雨天，她撐著傘，讓我挽著她，像個小鳥依人的受。呵呵，我在心里冷笑，算了，給你撐點(diǎn)面子。
　　雨停了，太陽從云層后繞出來。我搶過那片葉子，貼在眼睛上。這樣我就能看到未來了。

　　我拿著沒有電的手機(jī)，走進(jìn)一家包子鋪。那是很小的時候吃過的口味，曾經(jīng)讀書時甘冒大險翻墻出來只為買到新出籠的兩顆當(dāng)夜宵。
　　要趁熱吃啊，涼了就不好吃咯。賣包子的阿姨換了又換，可是包子卻一直沒變。
　　我低下頭吮吸漏油的指縫，像那晚吮吸她巧薄溫暖的嘴唇。一種包子我能吃十年，一串手鏈我能戴五年，一件衣服我能穿三年。憑什么她認(rèn)為一個人我只能愛一年。
　　有一天，我一個人悄悄喝了一瓶酒。記憶里的她已經(jīng)開始模糊，一切卻忽然變得簡單。
　　你瘦了好多。她摸我的臉，卻不讓我親吻她的手指。標(biāo)準(zhǔn)碼的T恤穿在身上，空蕩蕩地可怕。這里，我指著心口，又委屈又可憐，這里更空。
　　于是她滿足我所有的要求，無論多么過分還是難堪。我跪在她身旁，像跪在藍(lán)天下。周圍一片漆黑，唯一的光芒是她的眼睛，臉紅得發(fā)燒一樣。
　　你以后想起我，會不會都是我脫光了的樣子啊。她笑著說。
　　生銹的心好像一下子被泡在了檸檬酸水里。我丟掉那片葉子，我拿起手機(jī)。阿姨，手機(jī)沒電了，借個充電器好嗎，就沖五分鐘。阿姨笑得厲害，我一愣，這才想起那紅遍大江南北的廣告。充電五分鐘，通話兩小時。
　　我又撿起那片葉子，看了許久，還是丟了。
　　我不再猶豫不決。
　　開機(jī)。百分之十的電量，足夠找到我的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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