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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夜
深牢大獄鎖重樓,千鐘萬綢一朝休。
雷星河倚墻盤膝坐地,目光茫茫不知散往何處,生氣流轉沉積,又歸于寂滅。
一個被判了死刑上了鎖鏈丟入天牢的人,著實不應再有什么期待的?裳巯虏⒎侨绱恕
雷星河在等。
等那腐朽牢門的響動,等一個必定會來的人。
必定會來的人已然來了,獄卒主動退下,空蕩蕩天牢中只有兩個人。
兩個人,幾碟菜,一壺酒。
這是幾年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也是,最后一面。
“熏蹄,醬鴨,醉雞。你還記得,這是我最喜歡吃的三樣菜!
“還有你最喜歡的花雕酒!
故人重逢,恩怨相銷,只余回憶。
淡色嘴唇張合,往事點滴,一字一句發(fā)于肺腑,一樁一件歷歷在目。
展昭記得,雷星河也記得。
記得當年門口小小的,削痩的身形,晨曦下望來清澈目光,生生照進心底,自此牽絆。
綢緞的練功服,束腰寬袖,舉手投足間貼肉便覺得舒服。孩童時身量尚小,衣衫常換,這一件卻久久不愿收起。
入門的第一套拳,代師授業(yè),四天半的寸步不離。手把著手,半攬半摟,寒冬冷風中一招招,一式式,耐心地一遍,又一遍。
展昭資質欠佳,不宜習武,當年很多人都清楚。四天半才能學會入門拳法,可窺一斑。師門上下多次勸師父不要收展昭作弟子,連師父本人也動搖,但展昭還是被留了下來――雷星河不知為此央了師父多少遍。
同吃同住,嬉鬧練功。雷星河身側大多是展昭。于展昭,雷星河如師如兄,于雷星河,卻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轉變發(fā)生在雷星河帶展昭出門看戲的那日。
師門嚴令,逢朔得憩,黃昏須歸。雷星河本算計著聽完幾折就帶展昭回去,路程不趕不緊。上個月聽的那出《目連救母》還能向展昭講些忠孝道理,今天唱的《眼藥酸》只好瞧個熱鬧。然而走場近半,手邊發(fā)涼,雷星河轉頭,條凳上空無一人。
許是解手去了。雷星河想?膳_上過了一折又一折,還沒回來,就由不得雷星河舍了座位四處去尋。對街的勾欄展昭定然不去。買賣食鋪,長隊茅廁,瓦舍角落翻遍也沒得人影,生生教人著急。
待雷星河眉頭皺出個川字,才在戲班后臺找著了自己的師弟。
“師弟!
雷星河遠遠喚了一聲。
展昭充耳不聞,仍直挺挺戳在原處。雷星河心下生疑――往日最起碼應一句,幾時貪耍到不聽喚了?
等到雷星河近身去牽展昭的胳膊,才發(fā)覺不對。這哪里是不聽喚,分明已經(jīng)渾身繃直僵硬,細看下臉頰潮紅延至耳根,觸之滾燙……只怕來個人一扛就能扛走。
“怎么回事!
展昭不言語,雷星河便順著他目光看向布簾。一道簾子自然沒什么值得緊張的,問題想在是簾內了。而雷星河將布簾撩開個縫隙掃上一眼后,也顧不得旁的,轉身拖上展昭就跑――
早就聽說梨園中男風頗盛,卻也著實料不來青天白日便有人敢裸裎相對,行那親狎事。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沿薄冰漂浮的河道狂奔。
雷星河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往常遵師門教誨,生些念頭便修那清心咒,也就壓下去了?纱耸鲁龊跞诵,宜疏不宜堵,硬堵,碰個缺口便如洪水決堤,再要收拾就難得很。方才即便窺上一眼就遠遠離了去,耳畔也猶存淫靡之音,小腹以下火燒般難耐。
自己瞧了一眼尚且如此,那不曾習得清心咒,站在門口聽了不知多久的展昭……
雷星河心下一驚,連忙收身停步扯來展昭檢查。展昭跟著雷星河狂奔一路,臉頰脖頸飛紅半分未減,倒是神志清醒許多。不待雷星河來問,便老實交代自己本打算買些瓜子飴糖,結果走錯了路撞到這般窘迫事。
聽著展昭斷斷續(xù)續(xù),雷星河心思有些下沉。展昭只當他陰了臉色是惱火得很,聲音越來越小,雷星河的目光卻盯著展昭的手掌。
聽了那許久,又跑了這樣遠,展昭想來忍得辛苦,握拳太狠,掌心被指尖刺破流出血來。殷紅溢了掌紋細細密密,無端端教人生出去舔舐的念頭。
甚么抱元納精,靜氣守心,都拋了罷。
雷星河心下長嘆了一聲。
“師弟,今日我說的話,你要牢牢記著。”
雷星河的神情太過嚴肅,展昭亦肅然,身體其他反應也顧不得,只仰頭認真聽著。
“一會兒我教你的事,屬人之常情。男子與女子成親之前大多靠自己排解,正常的很。日后你著實忍不得的時候,就自己做!
雷星河頓了頓,又道。
“今日之事,不可與任何人說起;厝ズ竽阒还軓阶曰胤克X,不可多想,也不要再問。師父那邊我來應付。”
展昭茫茫,不知雷星河要于此刻此地教授自己什么,可對雷星河的信任卻是近十年來累積沉淀,全然無疑的。
全然無疑,所以無論是被要求壓抑的低吼,或者返途中的沉默,甚至第二日見到諸位師兄弟將被師父打得皮開肉綻的雷星河抬回來,展昭都沒有問。
“不可多想,也不要再問!闭拐延浀们迩宄。與師父長談后明了那事,未生郁結。心下卻總有疑惑。
陰陽交合須順其自然發(fā)生,那男子與男子之間當真悖倫,背德……嗎?
雷星河自是知曉,卻不能說,展昭也無處可問。
無處可問,便不問。此事后,兩人一如往日親近,似乎什么都沒發(fā)生。
出師納拜,分道揚鑣,江湖朝堂,各自安好。
雷星河本以為這樣一生就過去了。
直到……
直到那年展昭御前獻藝封號加身,后來各為其主,江湖厭棄割袍斷義――缺角的官袍還整齊收在箱底沒有丟棄,裂痕也不曾縫補。
“你我?guī)熜值芤粓,就此了斷。?br> 聲聲句句,場景猶如昨日。
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眼角晶瑩盡數(shù)吞咽,半點不漏。
然而最忘不了的還是那時的那雙眼睛。
那個時候那雙眼睛……也是像現(xiàn)在這樣,泛著水光。
同樣受傷的,不解的,痛苦的,翻復在瞳孔深處的繁雜情緒。教人心碎。
卻還是全然信任的,倔強的眼神。
雷星河清楚,自己已經(jīng)不堪,可展昭沒有變過。
一點都沒有變。
“喝!
“喝!
糾纏的唇舌和逐漸赤裸的身體,在方寸夜光的天窗下,在干燥粗糙的稻草上,在這不能逃脫的樊籠里。
榮華富貴和權勢在握,如果都是過眼煙云……
那些遮掩了心意的物事被扯去,最后只剩下這一個名字。
或許一開始,就是為了到這個人的身邊去。頂著“天下第一名捕”的名號,可以在他的前面,擋下那些他應付不來的兇險,然后聽他喊上一聲“師兄”。
“師兄。”
雷星河微笑點頭,看著展昭重新穿上官袍,扶穩(wěn)官帽。身姿挺拔,如同青松白楊,窺不出半點歡好痕跡。
“回去吧!
溫和的,像兒時斥他晚上不應貪著玩耍,要他回房間睡覺?此崃司茐,看那紅影步履沉穩(wěn),衣角消失在天牢門口。
這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師弟,如今長成曾經(jīng)期待的樣子。
很好。
沒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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