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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施
天高,云淡。
浣紗江邊,西施靜靜地浣紗,默默地想著遠(yuǎn)在吳國的范郎。
已經(jīng)三年了,他?還好嗎?她知道,他被囚入?yún)菍m,和大王一起做了吳王的奴隸。三年來,不斷的有消息傳來,說越王勾踐在吳國做了馬夫,還說他甚至親自為吳王嘗糞。天啊,如果越王都落得如此下場,那么范郎,他??他會怎樣?
想到這里,兩顆淚珠從西施的面頰劃過,在水中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漣漪。西施的思緒隨著漣漪慢慢綻放開去……
那是三年前的一個春天:野花,漫山遍野的開著。水,綠的那樣靈秀;天,藍(lán)的那么純凈。浣紗江的水緩緩的流著。西施如同往常一樣來到浣紗江邊,輕輕地展開紗巾。清澈的水中映照出她絕世的容顏,魚兒也驚嘆與這無與倫比的美貌,都忘記了游水,慢慢沉入水底。西施沉醉著,她是多么感謝上蒼啊,上蒼毫不吝嗇地將一切地美麗慷慨地賜予了她。母親說,你是水中的仙女轉(zhuǎn)世,是浣紗江碧波凝結(jié)的珍珠。你一定能嫁一個最好的夫婿,一定能一生都幸福如意…… 西施沉醉了。一陣清風(fēng)吹過,將她手中的紗巾吹入水中,西施連忙順?biāo)啡ァ?br> 呀,這是誰?西施看見一個男子,半趴在水中,半趴在岸上,衣衫破爛,身上有很多處傷痕。西施嚇壞了,急忙想要逃走。這時,也許是冥冥中的安排,也許是前生注定的緣分,也許是…… 那男子輕輕地動了動,喃喃的說道“水,水……”。也罷,常言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西施輕輕跪下,將那男子翻轉(zhuǎn)過來,想喂他一口水喝。咦?這是什么?只見那人腰中掛著一個金燦燦的東西,西施連忙將它取下來——“越國大夫范蠡”“范蠡?” 好熟悉的名字?
……………………
“西施,西施,我明天就要和父親離開這里了,他要去參軍,要把我也帶到城里去念書,這個花環(huán)送給你。我一定會回來的,等著我!”
是他,是他,曾經(jīng)的那個鄰家的男孩,怎么?如今,如今他成了越國的大夫了?西施驚奇地看著這個面容憔悴卻仍不失威武的男子,他,他就是那個與她青梅竹馬,他就是那個固執(zhí)地要她等他的人嗎?西施又是喜又是驚……
西施用最好的小米做了最可口的小米粥,那男子睜開了眼睛:“我這是在哪里?你是誰?”
“范大夫,你不認(rèn)識我了嗎?我是西施啊!蔽魇┣尚毁。
“西施?”范蠡睜大了眼睛,“真的是你,你怎么變得這么美了?”
西施甜甜的笑了,笑容為她本已絕美的臉鍍上了一層絢麗的光彩。
西施端來小米粥,輕輕坐在床邊,一口一口地喂著他。問道,“你怎么會受了那么重的傷,又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唉!”范蠡嘆了口氣,“你知道嗎?大王在夫椒吃了大敗仗,我和大王被打散了,我負(fù)傷逃回越國,打算班救兵去解夫椒之圍,不想由于體力不支,落入水中,就,就被水沖到了這里!
“范大夫,你現(xiàn)在身負(fù)重傷,怎么能去班救兵呢?你還是先在這里休息幾天吧!蔽魇┎恢怯幸膺是無意地挽留著他——她想起了小時候,他教她寫字。他倆采下春天里最茁壯的蘆葦,將“范蠡與西施”寫滿了整個沙灘;她想起小時候,他采來了各種各樣的花兒,為她編制出最美麗的花圈;她想起小時候,他們總是手拖著手,一玩就是一整天,清早聽小鳥的呢喃,午間在小溪里嬉戲,傍晚又依偎在一起看著夕陽慢慢地從西方隱去,那時候,整個青山翠谷都回蕩著他們的笑聲……
在西施細(xì)心的照料下,范蠡的傷很快地好了起來。他想到越王勾踐,還在會稽山上與吳王夫差浴血奮戰(zhàn),他想到千百將士血染沙場,他想到他們還在等他搬救兵回去?墒,他的眼前又出現(xiàn)了西施輕盈的笑容:他知道,他明白西施對他的感情:自從他來了之后,西施就總是笑著,紡紗織布,甚至做夢,都帶著淡淡的微笑。而他,又何嘗不是呢?只要看到西施那絕美的笑容,他就會忘記一切,忘記傷痛,甚至忘記沙場的撕殺?墒,在獨處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弟兄們的哀號,他就會想起越王的重托。他矛盾極了……
終于,他對西施說:“我要走了,大王,他在等我……”
西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中溢出晶瑩的淚珠。
“西施,”范蠡輕輕替她擦去眼淚“我不能再住下去了,前線的戰(zhàn)士們都在等著我,我回去得越晚,他們的死傷就會越多。大王也在盼著我的救兵,我如果再不回去,恐怕大王就會全軍覆沒了!
“我知道”西施慢慢地說“我知道這一天是遲早會來的…… 讓我再幫你包扎好傷口吧!彼闷鹨粭l粉色的紗巾,默默地,細(xì)心地幫他包扎著,淚珠兒無聲地落下,濡濕了那條紗巾。
“西施,”范蠡解下腰中的玉佩“你放心,等我們打敗了吳國,我就回來娶你!
“娶我?你是…說真的?”西施帶淚的眸子閃動著異常亮麗的光芒。
“當(dāng)然——這玉佩給你,等著我。”范蠡抓住了西施的雙手,深情地凝視著那對烏黑的,秋水一般泛著漣漪的雙眸。
“范……范……范郎……”西施激動地?fù)淙胨膽阎,淚如泉涌“我等你,我會永遠(yuǎn)等你,一輩子等你。”
轉(zhuǎn)眼三年過去了,西施沒有等來范蠡擊敗吳軍的喜報,反而得到了他與越王兵敗會稽山,被囚入?yún)菍m為奴的消息。三年來,西施每日擔(dān)驚受怕,夜不能寐。范郎,他在吳宮還好么?三伏,他可受得了炎炎的烈日?三九,他可有御寒的棉衣?他白日可能忍受得那繁重的勞役?他夜里可曾默默地將西施掛念?
“大王回來了,大王回來了。”一個孩子的叫聲打斷了西施的思緒!按笸趸貋砹,范大夫也跟著回來了。”
“范郎?他回來了?”西施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氣,她一路飛奔地朝碼頭跑去。
是他,是他!是他。
盡管黑了瘦了憔悴了,但是就是他。。
西施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激動,然而咫尺天涯,人群阻擋了他們。她就這么默默地望著,俗話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是真正的三秋啊,就仿佛過了百年,千年。她就這么深情地望著,似乎怎么也望不夠。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什么也說不出口,就是這么望著,望著……
然而,西施不知道,此時,還有一個人也在盯著她看,那就是押送勾踐與范蠡的吳國太宰伯嚭。他驚訝地盯著西施,他從來就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美麗的女子,西施那嬌好的容顏,眼中流露出的激動的光芒,讓天上的云彩都黯然失色,讓滔滔的江水都靜默無音。
范蠡回來已經(jīng)有幾天了,然而,軍事繁忙,他都沒有空來。西施默默地看著玉佩,他說,等打敗了吳國,就回來娶他。他現(xiàn)在回來了,可是卻是敗軍之將。他,還記得她嗎?他,還會娶她嗎?……
“西施姑娘在家嗎?”
“誰啊?”
“我們是范大夫派來接姑娘的,請姑娘和我們一起去吧!”
是他,他沒有忘記我,西施激動地想。
“等等,等等,你們等等!蔽魇┱Z無倫次,她沖回閨房,她要好好的梳妝打扮,她要以她最美的容顏去見她的心上人。她一遍又一遍地瞄著她的柳眉,一遍又一遍地梳著她的秀發(fā)。她換上最美麗的新衣,她插上最鮮艷的花朵,她恨不得展翅飛到她的范郎的身邊。
“范郎……”西施笑著沖出轎子,向屋內(nèi)跑去……
是他,多少回夢里見到,多少回幻覺中走來。西施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下?lián)淙敕扼粦阎,激動的什么都說不出來。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他緊鎖眉頭?為什么他強顏歡笑?為什么他的身子冷冰冰?為什么他毫無半點歡樂跡象?莫非他因為自己是敗軍之將而覺得無顏見她?莫非他為報國仇不能娶她?
“范郎”西施的聲音里充滿了柔情,“我不管你是勝是敗,你要厲兵秣馬,西施陪你一起去;你要忍辱負(fù)重,西施陪你一塊挨。西施不怕吃苦,西施只要能在你的身邊,做什么都愿意!
兩滴濁淚從范蠡眼中涌出。
“怎么?范郎,你不愿意我陪著你嗎?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怕,真的,我發(fā)誓……”
話未完,范蠡一把掩住了她的口,“我怎么會不想你陪在我身邊呢?我怎么會不知道你是個多么堅強的女孩子?可是……”
“可是什么?你說?”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像一片烏云籠罩在西施的心頭。
“可是,我們又要分開了!
“為什么?為什么?”
“吳國太宰伯嚭看到你了,他回去對吳王夫差說了,夫差他,點名要你到吳國去!
“什么?什么?”就象一道晴天霹靂在西施的頭頂炸響,她只覺得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西施,西施,你醒醒!”朦朧中,西施看到了范蠡焦急的面容。就像抓住了一跟救命的稻草,她一把抓住他的雙手,焦急地說,“你帶我走,帶我離開這里,不管到哪里。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大夫,我不介意你有沒有功名。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你耕田,我織布,我們到哪里都可以的!
“不,西施,不可以。只要我們還沒有打敗吳國,只要我們還沒有報仇,我們就哪里也不能去。我要去為越王練兵,而你要去吳國!
“不,我不。。!”西施哭道“我不要去服侍夫差,我不要去吳宮。我的心里只有你,你不要逼我!
“你以為我舍得你走嗎?我的心不會沒有你的疼?墒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啊。一方面,吳王點名要你,如果你不去,就是說明我們的臣服是假的,那么,我和越王就要重新回到馬廄去養(yǎng)馬,我們的復(fù)國大計就全完了;另一方面,如果你進宮,讓夫差迷戀于你,我們就可以更加放手地去厲兵秣馬,他越迷戀你,我們破吳興越的日子就會越早來到!
“不,我不,”西施喃喃地說“我不要離開你!
“你放心“范蠡輕輕地?fù)嶂魇┑拈L發(fā)“總有一天,我會踏平姑蘇,我會打進吳宮,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團圓了,我就可以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西施,你我都是越國的子民,越國的復(fù)興,你我都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大王他不惜在吳國為奴,甚至親自為夫差嘗糞;他為了富國強兵而臥薪嘗膽,他舍棄宮殿住入茅房。他做了這么多,難道,我們就不暫時能割舍這一段兒女之情嗎?”
“我,我”西施的眼淚順著那光潔的面頰滾落“你告訴我,如果我進了吳宮,你還會要我嗎?你還會娶我嗎?”
“當(dāng)然會,這輩子,除了你西施,我誰也不娶。我會從夫差手里把你搶過來,我會在姑蘇城破之日用最華麗的鳳冠霞披來迎娶你。那時候,你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我要帶你蕩舟湖上,我要帶你游遍名山大川,我們會白頭偕老,我們會是一對神仙眷侶。”
“好,那好!蔽魇⿵娙讨纯唷盀榱思,為了國,為了——你,我,我去吳國。”
一帆風(fēng)雨路三千,西施的小舟乘風(fēng)破浪。范蠡親自將西施送到了吳國。是夜,西施失眠了。明天,明天就要進宮去見夫差了,這,將是她與范郎相處的最后一夜,范蠡依依不舍:“西施,你一定要盡可能地讓他迷戀你,他越迷戀你,我們破吳的日子就來得越早,我們團聚的日子就來的越早!蔽魇﹪@了口氣,慢慢地妝臺邊坐下,細(xì)心地整理起自己的容顏。
她將細(xì)心地一對柳眉畫的彎彎的,將櫻桃小口點的紅紅的,將一頭瀑布似的長發(fā)梳理得如流水一般。她穿上最美麗的衣裳,插上最美麗的發(fā)簪。她對著菱花鏡默默地梳洗著。想當(dāng)初,她也是這樣用心的打扮,懷著激動的心情。如今,菱花鏡中容顏未改,可心情,早已不是當(dāng)日的心情了。
“范郎,讓我再為你唱一首歌吧”西施含著熱淚,輕輕靠在范蠡肩頭……
西子湖水綠幽幽,
我采菱藕你背簍,
你指鴛鴦我含羞。
曾記否?
你牽妹妹山坡后,
妹妹約你陌上頭。
“范郎,范郎,我等你,你——你可千萬,要早點來啊……”
太陽,毫不留情地將光芒散遍了大地,踏著曙光,西施走進了吳宮。
“臣妾——叩見吳王”西施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抬起頭來”。
西施輕輕地將頭抬起,滿殿的曙光圍繞著她,西施的秀發(fā)在微風(fēng)中輕輕地飄揚。她面無表情,因為她知道,她即使不笑,天下男子,也沒有一個能抵御這樣的美麗。
夫差從他高高的寶座上走了下來,他并不是傳說中的那樣可怕。反而,他是一個相當(dāng)威武成熟的男人,只是和范郎比,他少了幾分儒雅,多了幾分霸氣。
吳王將手伸給她,西施順從地將自己的小手放了上去,吳王就這么牽著她,一直把她牽到了后宮。西施知道,從此,她就是他的女人了,從此,她就是他吳國的妃子了。從此,她不會再有喜怒哀樂,從此,她將活在回憶與等待之中。西施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滴淚珠順著眼角劃過了那光潔的面頰……
時光如水,西施自己也不知道進吳宮已經(jīng)有多久了,感覺像是千年萬年,又仿佛是一瞬間。范郎的形象還清晰地刻在腦海,可是,她又早已熟悉了夫差的習(xí)性與味道。吳王夫差也會經(jīng)常給她講一些國事,但是她只是笑著聽,她不是妲己,她不會騙他殘害忠良;吳王夫差也會經(jīng)常給她講一些自己的故事,但是她也只是笑著聽,他不是范郎,他的過去她不感興趣,他的未來她不想?yún)⑴c。
每當(dāng)夫差輕輕撫過她的長發(fā),每當(dāng)夫差出神地盯著她秋水一般的眸子,每當(dāng)夫差將她緊緊地?fù)砣霊阎,每?dāng)夫差與她同床共枕,西施的心中就會產(chǎn)生一種劇烈的疼痛。為什么?為什么不是范郎的手那樣溫柔地?fù)崮ψ约旱男惆l(fā)?為什么不是范郎那漆黑的眸子默默與自己對視?為什么她所依靠的不是范郎那堅實的臂膀?為什么她只能在夢里與范郎重逢?不想了,不想了,再想心口就要更疼了……
十年,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在這年,西施生了個兒子。吳王夫差像是拾獲了至寶,真?zhèn)捧在手里怕吹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西施,你看,這是我們的兒子。他會有你的容貌我的智慧,我要給他請最好的先生,我要教他最上乘的武術(shù),他會是整個吳國最杰出的人,他會是吳國未來的大王。 蔽魇\淺地笑著,聽著。然而,在內(nèi)心深處,她用盡最后一絲氣力,乞求著這是她與范郎的孩子。
西施在宮中,不斷的聽到越國日益強盛的消息。然而,夫差沒有留意到這些,他的眼中只有西施,只要有西施就足夠了。越國來借糧,他大筆一揮,一擲千金;伍子胥連連進言,他賜他寶劍,讓他自刎。夫差日以繼夜地陪伴在西施的身旁,只要看到她微微的露齒,他就會開心的大笑;只要看到她默默地顰眉,他就會急的六神無主。他訪遍了全國的名醫(yī)來醫(yī)治她的心絞疼?墒牵衷趺磿,她的心絞疼卻是為了另一個男子?他將華麗的宮殿裝扮成西施故鄉(xiāng)的模樣,可是,他怎么知道,西施看著故鄉(xiāng)的景色,想到的卻是和范蠡美麗的回憶?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盡他所能的去對她好,他只知道她就是他的一切。
西施并不知道夫差為她做了什么,或者說她并不在意他為她做了什么。她存活的意義就是等待,等待一天,姑蘇城破;等待一天,與范郎重逢。
這一天終于來了……
“大王,大王,您快跑吧,越國的軍隊已經(jīng)到了姑蘇城下,我們支持不了多久了,快逃吧!币粋渾身帶血的侍衛(wèi)急沖沖地闖了進來。
“什么?就到姑蘇城下了?怎么會這么快?”夫差的視線慢慢地從西施俏麗的面容上移開。
“快?哪里快呢?伍子胥大夫早就提醒過您啊。可是,您,唉,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有用了,大王,快逃吧!
“伍子胥?他!他在哪里?快找他回來,他一定可以打敗越國的軍隊的!
“伍大夫,不是叫您給賜自盡了嗎?他臨終的時候說,要將自己的雙眼剜下掛到城門上,他說他要親眼看到越國是如何踏入姑蘇。唉,伍大夫真是有先見之明啊!
“他說,他要看這越國踏入姑蘇?”夫差喃喃自語。
“是啊,唉,大王啊,現(xiàn)在說這些都晚了,您,您還是快逃吧!”
“好,好,西施,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做大王了,我們到鄉(xiāng)下去。我耕田,你織布,我們?nèi)ミ^田園生活!
“不,不可以。不可以!”沒等西施回答,他就開始拼命地?fù)u頭“我是一國之主,我不能讓你跟我到鄉(xiāng)下去。我不能讓你忍受貧窮,我不能讓你受到一絲的痛苦!
“大王,您一個人走吧。不要管我了。我只是個弱女子,他們不會將我怎么樣的。您可以沖出去,到?jīng)]有人能找到您的地方去!”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要留我們一起留!狈虿铒@示出在西施面前從所未有過的執(zhí)著!皼]有你,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侍衛(wèi),你下去吧,我要陪西施姑娘留在這里!
西施驚奇的看著他,她第一次認(rèn)真的審視面前這個自己陪伴了十年,卻感覺相當(dāng)陌生的男子。她過去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去了解他,她從來沒有希望過博得他的寵愛,她的每一次微笑都不是給他,她與他同床異夢,她與他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她卻從來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因為她總是活在自己的夢中,而夢中,只有范郎。
可是,他,他怎么會為了她,甘心地留下來?等死?
她想到了那些他對她的好,他為她不惜重金建造出美麗的越宮,他為她親自尋訪全國各地的名醫(yī)。她想到,滿朝文武都說她是紅顏禍水,是越國的奸細(xì),可是他還是往死里地疼她;她想到,當(dāng)她為他生了兒子,他不顧全國的反對,毅然將他們的兒子定為吳國儲君。她的心再一次的疼了,這次,不是為了范郎……
“不,大王,您走,您一定要走,帶上我們的兒子,你快走!蔽魇┌l(fā)現(xiàn),自己竟然擔(dān)憂起他來了。
“不,你放心,我們的兒子也是你的骨肉,范蠡不會殺他的。就讓他來殺了我吧,能死在你身邊,我也算瞑目了!
“范蠡?難道你知道?我——”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當(dāng)他送你到吳宮,當(dāng)我扶起你的時候,你沒有看我,你的眼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當(dāng)我把你帶進內(nèi)宮,我分明聽到了你默默的嘆息。我知道你偶爾的歡笑為誰,我知道你終日的愁容為誰,我也知道,這些年來,我雖然得到了你的人,可是你的心,卻早就給他了!
“什么,你都知道?那么,為什么?為什么您還要對我那么好?您為什么不殺了我?”
“因為我愛你,西施。的確,最開始吸引我的是你的美貌,但后來不是,我更深深地愛上了你的癡情柔腸。你外表如碧水一般溫柔,內(nèi)心卻如頑石一般堅毅。你千里迢迢來到吳國,我是打心眼里疼你啊。多少次,我看到你緊瑣的眉頭,聽著你微微的嘆息,我都曾經(jīng)打算將你送回越國!可是,都怪我太自私,我是真的舍不得啊!我不在乎你心里有誰,只要你在我身邊,只要我能為你做些什么,我就心滿意足了!
兩行清淚慢慢地從西施秀美的眼眶中涌出,她從來都不知道,這個和她朝夕相處的男人,內(nèi)心深出,竟有著這么深沉的感情。她原以為,他之所以對她那么好,完全是因為貪戀她的美貌,就像商紂對妲己,周幽對褒姒一樣。她以為自己僅僅是他的玩物,然而,他卻將她當(dāng)作了掌上明珠。
殿外傳來了陣陣的廝殺聲,越軍已經(jīng)越來越近了……
“大王,您快走吧!”西施聲淚俱下:“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夫差卻顯示出了從所未有的平靜,“西施姑娘,沒有用了。你放心,只要我死了,你就可以回到范蠡身邊了。你幫我拿一條白布來吧,把我的臉蒙上,我在九泉之下,沒有臉面去見伍子胥!”
“不,大王,不,您不會死的。您放心,我去求范郎,他不會殺你的。”
夫差苦笑了一下,將西施緊緊地?fù)霊阎。他摟的那么緊,仿佛只要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似的。西施瑟縮在他懷中,原來,他的臂膀也是這樣的結(jié)實與有力,原來他的臂膀也是這樣的溫暖,西施從前從來就不知道……
“興我越邦,活捉夫差”聲音越來越近了……
夫差還是緊緊地?fù)е魇,喃喃地說:“答應(yīng)我,你要好好的,快樂地活下去,我——我祝你幸福。”突然,他猛的將西施推開,還沒有等她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已經(jīng)拔出匕首,狠狠地插進了自己的胸膛。
“大王”西施嚎哭著沖上去,摟著他,他的血染紅了她雪白的紗裙……
“西施姑娘,你——你告訴我,如果有來世,我不是吳王,你不是越女,沒有——沒有范蠡,沒有吳越之仇,你——你會愛我嗎?你會嫁給我嗎?”
“我——”西施無語。是啊,她又怎么會知道呢?如果??沒有如果。
夫差看著她那對迷茫的大眼睛,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他的身子,慢慢地涼了。
“西施!西施。 焙焺犹,行來一位全身戎裝的英武男子。啊,范郎比從前更英俊了,銀色的鎧甲配著血紅的簪纓,星星一般的雙目閃爍著勝利的光芒。
“西施”看到西施摟著吳王,他略有些不快“西施我來接你了,我們終于又團聚了!”
“范郎……”西施百感交集,二人相擁而泣。
“西施,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我要帶你泛舟湖上,我要帶你游遍名山。跟我走吧!”
“嗯,好。不過,還有,還有我的吳兒……”
“吳兒?他是誰?”
“他是我的孩子啊!痹捨赐,西施已感到一種恐怖的氣氛。
“哼,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夫差的孽子!我一定要斬草除根!”范郎的臉色從來沒有過如此的嚇人。他慢慢地朝小床走去。
“不,不要!他是我親生的,是我的孩子!范郎,你不要這么絕情。 彼ё∷耐。
“難道你以為我會讓仇人的孩子活著?哼,每次看到他,我就會想起我在吳國所受的屈辱,我就會想到著十年來我們每日每夜所受到的煎熬。我就會想到你在這里服侍夫差。西施,他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你的仇人!我要殺了他,我們會完全忘記過去,我們重新開始,我們再也不想那些屈辱的事情。”
“不,范郎,孩子是無辜的,不要傷害他。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吳王他不是壞人,何況他已經(jīng)死了,你們就放過他的孩子吧!”
“什么?你竟然說他不是壞人,莫非,你對他已經(jīng)有了感情?莫非你早已移情別戀把我范蠡忘了?”
“不,范郎,我在這吳宮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日,我時時刻刻想的都只有你一個?墒,吳王他確實對我很好,你知道嗎?他早就知道我心中有了你,但是,他還是對我好。他從來不強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他從來不對我發(fā)脾氣。他蓋了這越宮讓我高興,他四處求訪名醫(yī)為我治病。盡管,我不愛他,可是,他真的對我很好。”
“什么?他對你好?那你還等著我干什么?”
“范郎,你不要這么說,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嗎?難道你不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個嗎?”
“西施”范蠡的臉色沉了下來!艾F(xiàn)在有兩條路給你選。要么和我走,孩子,不殺也罷,但是得扔的遠(yuǎn)遠(yuǎn)的,我們永遠(yuǎn)也不要見到他;要么,你帶著孩子,給我滾。!”
“范郎?你怎么會這么說話?”
“哼,你以為我會讓這孩子活在我身邊?活蹦亂跳地提醒我你是個不白之身?活蹦亂跳地提醒我夫差曾經(jīng)占有過你?哼?我費了多少心血才能忘記,我不要他在我的傷口上撒上鹽!”
“哦,我明白了。哼哼,不白之身?當(dāng)初,是誰讓我為了國家,犧牲自己?是誰告訴我,姑蘇城破之日,一定會來迎娶我?是誰葬送了我清白的女兒身?是誰將舊日的西施變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不,西施,我沒有食言。只要你狠心將孩子扔了,我還是愿意要你,我還是愿意帶你走的。”
“哼,你愿意?你從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我,在你眼中,我是個被人玩弄過的女子,一文不值。你認(rèn)為這是對你最大的侮辱,你希望欺騙自己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為了報仇,你親手將我送進了吳宮?墒乾F(xiàn)在,你又想要回從前干干凈凈的西施,這可能嗎?你愛的西施已經(jīng)死了,F(xiàn)在的西施,是一個做過十年吳王妃的女人,是吳兒的母親!”
啪,一記清脆的耳光打在西施潔白的面容上。
“你?你打我?”西施眼中閃動著淚花,潔白的臉上指印清晰。“他,他從來就不打我,甚至一句重點的話都沒有?墒,我日夜思念的人卻……好,范——范大夫,你放心,西施會帶著吳兒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咱們,就此別過了吧!
“不,我不會讓你走的!笨粗捱扪窖洁亟兄鴭寢尩膮莾,范蠡心頭火起,寒光閃處,血,將小床染紅了一片。
西施呆住了……
原來,他口口聲聲地說愛她,都是假的。他是那么自私。沒錯,他愛她,可是他不顧全她的感受,他不體諒她的悲苦。他容不得她是個被人占有過的女人。他只是想要得到她。他要的,是清清白白,純純凈凈的西施。他重的是她的身子,不是她的心!
哈,哈——西施感到自己的胸口是那樣的疼。十年啊,多少個長夜,她念叨著他的名字,盼著天明?多少個悠悠長夢,夢中歡笑,醒時淚已濕襟?多少次,她幻想著相聚的一刻,想得心口如刀絞?多少次,她強顏歡笑把吳王服侍,為的只是等待這一天?可是?她沒有想到,她日思夜想,魂牽夢縈,只得到……
天啊,十年來,她沒有給過吳王一次真心的笑容,她給吳王的,只有滿腔的怨憤。她的腦海中只有范郎。然而時至今日,她才知道,她是多么的傻!范蠡不能容忍她的過去,不能接受她身上有夫差的影子,為了逼她徹底忘卻,他甚至狠心殺掉她的孩子。夫差不同,他知道她心里有范蠡,可是他還是盡可能地對她好,只要她開心,他可以不惜江山,不惜一切。甚至在死前,他想到的都是要讓她幸福。十年啊,她放著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不珍惜,她辜負(fù)了吳王的一片真情。她害得他眾叛親離,她害得他國破家亡!
難道,這就是命運?如此的陰差陽錯!吳越為什么要結(jié)仇?為什么偏偏要西施到吳宮?國恨家仇又憑什么要一個弱女子來承擔(dān)?我為什么要愛著一個不該愛的人?我為什么會恨著一個不該恨的人?難道上天注定我西施就永遠(yuǎn)也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西施苦笑……
“跟我走!”范蠡的聲音帶著命令的口吻。
西施搖了搖頭,仿佛七魂散了六魄。她想起了夫差臨終的話。她靜靜地走向他已經(jīng)冰涼的尸體,她緩緩地俯下身,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我答應(yīng)你,來世,我們再做夫妻!闭f罷,她抽出他胸前帶血的匕首,毫不猶豫地扎進了自己的胸膛。她沒有感覺到疼,因為她的心已經(jīng)麻木了,她曼妙的身體如同桃花一樣靜靜飄落到地上,長長的濃發(fā)鋪散開來,鋪滿了他身邊的地面,散發(fā)著昔日的芬芳,殘留著他陳年的吻痕。一塊晶瑩的玉佩從她懷中落下,落在地上,碎成了千片萬片……
朦朧中,她看到范蠡沖了過來,她聽到他驚恐地大聲呼喚著她的名字,她想回答他,她想再叫他一次“范郎”,可是她叫不出口。他擁著她,淚水從他剛毅的眼中涌出。她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她想起小時候,他們玩累了,她就躺在他懷中睡著了。她想,這次,她的確是累了,很累了……
她的身子漸漸變的冰涼,她的鮮血慢慢染紅了他整個鎧甲?墒撬粍硬粍樱褚蛔裣袼频,他就這么抱著她,一直到夕陽下沉,一直到夜幕籠罩了整個吳宮……
數(shù)日后,心灰意冷的范蠡向越王勾踐辭行,請求告老還鄉(xiāng)。
從此以后,人們經(jīng)?梢钥吹,浣紗江上有一條孤寂的小舟,舟上有一個孤寂的身影,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地唱著那首江南的小調(diào):
西子湖水綠幽幽,
你采菱藕我背簍,
我指鴛鴦你含羞。
曾記否?
我牽妹妹山坡后,
妹妹約我陌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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