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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羅生門之鬼和愛宕山神明相識已經(jīng)很久了。
這種久不單指時間的長度——畢竟對于他們這種級別的大妖來說,幾年、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從本質(zhì)上都沒有區(qū)別;嚴(yán)格來說,茨木童子漫長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里,都可以或多或少地窺見愛宕山神明留下的痕跡。
——這一點,甚至連大江山的鬼王,那個被茨木童子以摯友相稱、被他跟在身后追逐了許多年的大妖,都沒能做到。
酒吞最早見到的茨木就是茨木。
但大天狗最早見到的茨木,卻還是鬼之子。
他雖生而不祥,被所有人疏遠(yuǎn)、厭憎,卻還沒有化為惡鬼,還沒有以茨木為自己命名,還沒有顯現(xiàn)出對力量的過分執(zhí)著。
遇上大天狗是一個意外,被人群追打的鬼之子誤打誤撞闖進(jìn)了愛宕山神明的落腳點。
那時櫻花開得正繁盛,白衣黑羽的俊秀青年坐在樹下喝茶,另一只手里松松握著一柄團(tuán)扇。見有外來者闖入,眉目間也清冷如昔,不驚不怒。
大天狗給身量未成的孩子斟了一杯茶:“來,嘗嘗。”
全然不把追在他身后那些手持石塊和利器的人放在眼里。
孩子注視著他,瞳仁里泛起一點金色的光:“你為什么不害怕?”
大天狗把眉梢揚得高了一些:“怕什么?”
“這些人;蛘摺焙⒆诱f,“我。”
青年微笑起來。
“因為我追逐的是正義!彼Z調(diào)溫柔,“而這個世上,沒有什么能壓倒正義。”
“那么,什么才是正義?”
大天狗理了理衣衫下擺,站起身。
黑色的羽翼在身后張開巨大的陰影,櫻花瓣簌簌而落,呈現(xiàn)出極致的靜謐與美好。然而這幅景象沒有維持多久,因為起風(fēng)了。
裹挾著純黑羽毛,冰冷又肅殺的,一場暴風(fēng)。
風(fēng)中人聲盡沒,所有叫囂與辱罵都沒了蹤影,風(fēng)暴的中心只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相對而立。孩子站在那兒,看見青年含笑著低下頭,緩緩對他說:“力量!
“只有最強(qiáng)者,才有資格和底氣去改寫這個世界的秩序,才配……稱為正義!
孩子怔然許久,直到白衣的大妖在視線里漸行漸遠(yuǎn),他才把那杯早已冷透了的茶遞到唇邊,小小地喝了一口。
從喉舌冷到肺腑,嘗不出絲毫滋味,卻又有一團(tuán)火在這一刻,自心間燃至指尖。
鬼之子徹底轉(zhuǎn)為金色的雙眸,于月下熠熠生光。
“喂,大天狗!焙髞戆装l(fā)的大妖大搖大擺地走上愛宕山,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小妖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在旁邊不敢阻撓,“你最近有見到過吾友嗎?”
白衣青年悠閑地給自己續(xù)了一杯茶:“那是誰?”
茨木童子狠狠皺了眉:“大江山的主人,站在力量之巔的萬鬼之王,吾友酒吞童子!
“不認(rèn)識!睈坼瓷降纳衩髡Z聲冷漠,“也沒見過!
茨木嘖了一聲,滿臉失望地自言自語:“喝酒也不帶上我……吾友是嫌我還不夠強(qiáng)嗎?”他轉(zhuǎn)身就要往原路返回,告辭的話還沒出口,大天狗忽然叫住他。
“茨木!
“怎么?”
青年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杯盞:“要嘗一嘗嗎?”
茨木聳肩:“謝了,不必!
“喝太多酒不好!贝筇旃氛f,“想再喝醉一次,像上回那么狼狽?”
上一回……茨木短暫地迷惑了一下,很快回想起來。那還是他去殺渡邊綱不成、反被斬下一條手臂的時候,他不太愿意回大江山,因為戰(zhàn)敗的恥辱侵襲了他,他不知道該以什么面目去見身為至強(qiáng)者的酒吞。結(jié)果他在路上游游蕩蕩,不知不覺就踏上了愛宕山的山路。
破碎的袖子,滿身的血跡,全身無一處不狼狽。大天狗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茨木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只說:“我喝醉了!
愛宕山的神明凝視了他很久,終于點頭:“我知道了!彪S后,青年端來一杯茶,半是強(qiáng)迫地給他灌了下去:“喝完。解酒的。”
清淡的茶水里蘊藏了鮮血的芬芳,乍一入口,充盈感自足底蔓延而上,同一級別的妖力涌向四肢百骸,很快修補(bǔ)了他因為一場惡戰(zhàn)而造成的身體損傷。
“你……”
大天狗把他抬起來的頭強(qiáng)行按回枕上:“醉了就好好睡一覺,不要在我這里發(fā)酒瘋!
茨木不說話了,睜著金色的眼睛看了他半晌,終于神智一松,任由自己沉進(jìn)了久違的夢境里。夢中有手執(zhí)團(tuán)扇的白衣青年,背后是漫天飄落的櫻花,含笑低下頭,輕輕對他說,只有最強(qiáng)者才配稱正義,才配成為我所追逐的正義。
只有最強(qiáng)……嗎?
那么我想要力量,能夠名為正義、足以改寫秩序的力量。
……還有,你。
鬼王擺脫了對楓林女鬼的迷戀,重新執(zhí)掌了大江山的權(quán)柄。
摯友振作之后,經(jīng)常為大江山瑣事所累的茨木童子終于輕松起來,哪怕屢屢向酒吞邀戰(zhàn)卻被拒絕,他也一點頹喪都沒有,甚至心情很好地找上安倍晴明,要和這位大陰陽師訂立式神契約。
源博雅不解,但他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被安倍晴明扯住了衣角,后者溫和地接下這塊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什么多余的話都沒有說。
茨木很滿意地去庭院里閑逛了,源博雅對著友人以目相詢,安倍晴明露出一點了然地笑,朝著院中那棵櫻花樹抬了抬下顎。
大天狗安坐如常,惠比壽笑呵呵地看看他又看看茨木,不知從哪里摸出來兩個配套的茶盞,一個放在大天狗面前,一個推向側(cè)邊的空位。
白發(fā)大妖一點也不見外地占據(jù)了位置。
鯉魚精羞澀地拍打了一下尾巴,給杯中注滿水,然后默默沉進(jìn)水底,游遠(yuǎn)了一些。
庭院中的人和鬼識趣地作鳥獸散,樹下只剩了挨坐在一起的兩個大妖。
安倍晴明想了想,先替他們張開了結(jié)界,隔絕了來自外界的一切窺探——他當(dāng)然知道這些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妖并不在乎有沒有人看,但是庭院里還有神樂這個未成年。
大天狗問:“你怎么不待在大江山了?”
“大概是因為,我先前一直被一個問題困擾,不徹底弄明白總是不甘心!
“什么問題?”
“黑晴明,就是你想要追逐的正義嗎?”
大天狗搖頭。
“他足夠強(qiáng),強(qiáng)到能改寫秩序!
“即便這樣,那也不是。”
“那么!贝哪締査,“如果我再問你一次,什么才是正義,你會給我哪種答案?”
大天狗笑起來。
白衣青年拋了團(tuán)扇,壓著羅生門之鬼的肩膀抵在櫻花樹上,迫使他對上自己的眼睛。
“茨木!贝筇旃穯舅鄣资幯鏊{(lán)色的波光,溫柔又無奈,“什么都不是。”
“……除了你!
源博雅從天皇那里帶來了一包好茶。
轉(zhuǎn)手就被愛宕山的神明順走。
兩個大妖窩在櫻花樹下泡茶,清香傳出去很遠(yuǎn),源博雅憤怒地去摸弓箭,沒摸著,被安倍晴明拉走了。
白衣青年搖了搖團(tuán)扇,抬手摘去茨木發(fā)頂一片落櫻,趁機(jī)摸了一把血紅色的角。
金色的眼睛懶洋洋地抬起來,一瞬間和很多年前的鬼之子重合在一起。
大天狗恍惚了片刻。
“怎么了?”
“沒事!
再不會有什么事了。
往后,便只與你煮茗論茶,共看天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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