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上桃花盛開的時候，師父帶著我們下山，去參加南岳某位江湖前輩的金盆洗手大典。此時人間已是四月芳菲。在一片春意盎然的江南景色里，我遇見了他。那時我與師父走失，經(jīng)山間路遇石佛，虔心叩拜卻惹來一位武功高強的登徒子對我百般調(diào)戲，而我無計可施。他就是那時出現(xiàn)的。
　　師父常說男人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動物，他會用花言巧語騙得你團團轉(zhuǎn)，然后就會露出兇惡的本性，向你撲過來�？墒撬堑珱]有向我撲過來，反而救我于危難之際。雖然那登徒子兩招就將他一掌擊中倒地，他卻一直尾隨，經(jīng)過幾次終于救我。我開始在想，師傅口中的男人，是否真的像她說的那么可怕。
　　他受傷了。他武藝不算高強，幾次與那登徒子交手，傷得很重。我在山上習(xí)藝多年，師父常叫我們采草藥制成藥丸藥膏。練武之人，難免受傷。我將隨身攜帶的續(xù)命膏丸皆給他服用，日夜誦經(jīng)望菩薩讓他減少疼痛。他卻總急著啟程與他師父會合。我知道，他在想念他的小師妹。

　　二
　　他說，他的小師妹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最漂亮的女孩子。他說他這一輩子只會喜歡小師妹一個人。說這話時，他咬著青果的嘴快咧到耳根子了。我心里堵得慌，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青果。我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從來沒有。我問他，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他轉(zhuǎn)身又拿起桌上的一個青果，咬了一口，一臉神秘地說：“喜歡一個人呢，就是想要和她一輩子在一起的啊，兩個人就算面對再強勁的對手，也能像平日習(xí)武練劍那樣安之若素�！彼庵兴�，再明了不過。能和他日日習(xí)武練劍的女子，生活定是安穩(wěn)無憂而充滿生趣。我漸漸沉下臉，自那日和姐姐失散，被師傅救回山上，習(xí)武練劍于我，不過是每日和師姐師妹度日子而已，所以現(xiàn)在武藝不精。比劍練招如果是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原來可以這么悠游自在。即使是面對勁敵，兩人將生死置之度外飛身而上的時候，也不過似平常練劍一樣。我轉(zhuǎn)過過身直直地說道：“你可以教我練劍嗎？” 他有過那么一瞬間的猶疑，我看見了，卻不想過多理會。反正最后他答應(yīng)了。
　　他傷還沒好，自然只能與我比招。我卻很享受他站在我身后，抬高我的手臂，然后用劍挑起我的劍尖，高過頭頂，轉(zhuǎn)身欺壓住我的劍勢。我問他這招叫什么名字？他微瞇著眼得意地告訴我這是他和他的小師妹自創(chuàng)的劍招，叫蝶過清潭。我咬咬嘴唇，又一次為自己的伶俐心酸。那一招，若是他小師妹使來，確若蝶舞一般，美妙不已。

　　三
　　他的傷開始轉(zhuǎn)好，我們也啟程去南岳。路上他總是嫌我走的很慢�？墒茄劭粗絹碓娇拷显荔A館，我的心不知怎么的就越沉重。我不想他回到小師妹身邊�？墒俏也荒茏柚�。未及我有所反應(yīng)，他在見到小師妹的那刻已經(jīng)飛快地跑到她身邊�？此荒樇拥臉幼樱男熋媚樕想m然也笑著，眼里卻有了幾分懼色。左手也暗暗拉了拉身后白衣師哥的衣袖。哦，另尋他歡的劇情，我說，她竟然如此眼拙，而他怎么又那么傻？
　　“喂，你過來我還有話對你說�！蔽液八�，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我卻對他招了招手。他只得來到我身邊。我繞到他的身側(cè)，在他耳邊細語：“蝶過清潭，已是天涯。不如山寺桃花�！闭f完我笑了，他還一臉迷惑。我頓時不知哪來的勇氣，微微踮起腳，轉(zhuǎn)過臉在他左頰上輕啄了一下。
　　我看見他臉紅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樣子。身體僵遲不知作何反應(yīng)。我欲轉(zhuǎn)身離去，只見那白衣師兄袖口含針，對他甩手發(fā)來。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意外中，絲毫未覺身后險惡。我連忙上前抽出劍來，從下往上挑開針陣將他護在背后。這一記蝶過清潭雖然使得漂亮，到底是新學(xué)，加之我氣力尚淺，自然不敵。漏掉的那幾針悉數(shù)扎進我的身體。

　　四
　　師父罰我抄千遍《心經(jīng)》，我自是知道她的用意。度一切苦厄的觀自在菩薩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墒俏覅s不能往這五蘊皆空修行了。因為我并不認為與那人結(jié)緣于我是苦難禍患，反倒是我這十幾年來最值得欣喜之事。我喜歡那個因他而勇敢的自己。
　　夏暑過后，便是秋了。院里葉落滿地常常叫打掃的師妹抱怨。身體還未痊愈，我卻堅持每日練劍。我怕因我懶惰而忘記那些他教我的劍招。那是他留給我的唯一的禮物，伴隨著一段那么美好的記憶。
　　每日我在晨鐘時起，開始練劍。那時院里還未及打掃，我練到蝶過清潭那一招時劍尖由下起勢向上挑，常常揮起落葉蹁躚。見過的師姐師妹都贊道這招靈動不已。
　　我心里是較著一股勁的。那日師父將我從驛館救回，后事如何我已不知曉。但我篤定那人雖癡，不至于不明白小師妹心意有變。白衣師兄縱然再膽大妄為，若沒有小師妹撐腰，也不會讓自己一人獨擔(dān)弒殺同門之責(zé)。到底是誰要殺他，他不可能不明白。但我不敢肯定的是，那人到底懂不懂我一番心苦不已的告白。
　　喂！呆子！蝶過清潭，已是天涯。不如山寺桃花。

　　五
　　秋涼漸濃，冬雪也重。我仍然不知道關(guān)于那人的任何消息。是死是活，和小師妹是好是散？我都不知道。師父閉口不提那日將我救起的情景，也交代下去不準當日隨行的師姐師妹提起半句關(guān)于南岳驛館的事情。好像我們未曾下山一樣，好像他只是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
　　不告訴我，我便自己去尋。那人真傻到不知覺，我就明明白白地說給他聽。我將抄寫的千遍《心經(jīng)》交給師父，雙眼望著她決絕地說，我要還俗下山。我想師父看到我定是雙目澄澈，不容拒絕，才會厲聲喝道我怎么這么不受教。
　　菩薩說的對，心無掛礙，才能涅槃。心經(jīng)我抄了千遍，每每抄到這里我都會想起那人。那日他因我重傷，疼痛難忍，卻笑著對那登徒子說“你看你輸了，說好要放人。”我得以逃過一劫。還有，養(yǎng)傷那些日子，我給他后背換藥時他都悄悄別過臉去，而我也羞紅了耳根。看樣子，我積思太重，業(yè)障太深，涅槃無望。
　　可惜我不在乎。
　　我只問師父一句話，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非他不可。換來師傅一句深長的嘆息。
　　“好自為之�！�
　　“謝師父成全。”

　　六
　　又是一年春天，山上總是暖得慢些，倒也已經(jīng)開始化雪。我收拾好行李，正準備下山。小師妹匆忙跑進我房里遞給我一枝桃花，說是今早下山化緣有人托他交給我。我正欲出門去尋，卻見寺門口那人靠在門柱上，長劍抵地，笑得一臉春風(fēng)得意的樣子。
　　我故作慍怒：“令狐沖！你怎么才來？”
　　他卻狡辯：“等你養(yǎng)好傷才能和你比劍啊，不然又要說我欺負你了�！�
　　我哪里肯賣他人情：“休要狡辯，接我一招”說完就拿起手里的桃枝揮去，他卻毫不閃躲，單單拿臂來擋。我當即改了勢向，由下往上挑起，順勢轉(zhuǎn)身。只見他飛身兩步之外，拍手贊我，儀琳，你技藝進步不少。
　　我沒有問他我舞的這招蝶過清潭是否絕妙勝過他的小師妹，只是悄悄轉(zhuǎn)過頭，不讓他看見我發(fā)燙的臉。當初較著的那股勁，早在看到那枝桃花的時候，就煙消云散了，因為我知道、那一番話他全懂了。而他如今說要和我比劍，這已是最好的答案。
　　山上的春天到底來了，雖然桃枝才結(jié)新芽。沒有必要計較桃花幾時盛開，也不想問他過往之事了結(jié)得如何。他來找我，我便愿意與他遠走江湖，墜入塵世。
　　從此，去那繁天盛地闖蕩，看起來像一對鴛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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