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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等到雨滴沿著傘柄滑到手上的時候錦山才后知后覺地感到寒冷。他用手覆住那滴雨水,掌心和雨水的溫度相近。
“冷不冷?”桐生回頭望向他,低聲問道。他搖了搖頭,把傘攥得更緊。
“傘壞了啊!蓖┥娪晁殂榈貜膫沩?shù)钠贫打暄严聜惚,便將自己的傘擎到錦山的頭頂,又試圖從他手里把傘接過。
“錦?”
錦山卻遲遲沒有松手。
“錦!
雨滴落到桐生的肩膀上,黑色的喪服外套被浸出斑點。不遠(yuǎn)處主持喪事的司儀還在喋喋不休地講著他們的父母生前如何如何,又提到那幾個孤苦伶仃的孩子:一,二,三,一個一個報過名字來。雨從新落成的墓碑上攀爬下來,掛在刻字底端,印記深刻宛若淚痕。
妹妹裕子扯著錦山的衣服臉啜泣起來,他這才回過神。松開手,傘便到了桐生掌中。
“就快到我了!蓖┥炎约旱膫闳o錦山,騰出手從西服的內(nèi)側(cè)口袋里拿出寫著悼詞的信紙,揮揮手腕將信紙抖開,墨色的字跡洇散在氤氳的水汽里,臟兮兮的,斑斑駁駁。
“你牽好裕子!
裕子的手勾住錦山的手指,他麻木地握住,直到裕子搖了搖他的手腕試圖掙開。
“手好疼啊。”裕子紅著眼睛怪罪他,他趕緊放松手指。
他料想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應(yīng)該也跟裕子的狼狽相差不了太多。桐生就不一樣了。桐生很少掉眼淚,這次也是。
“哥,”女孩晃晃他的手臂,“你的手好冷!
他收回手,舉在眼前,深呼吸,往手上哈了一口白氣。冷的。
桐生磕磕絆絆地念著悼詞——也對,畢竟稿子都被雨水打花了。他聽見桐生顫抖著聲音讀完了最后一句——是哦,天這么冷,想要沉下聲說話也難。
桐生終于走下臺,站到他旁邊,他感到寒風(fēng)被擋去許多,不過也可能是他一廂情愿的錯覺。
那把傘還是漏雨,不然桐生的眼下怎么會有水跡。
這就是第一年的冬天了,對于當(dāng)時尚為中學(xué)生的桐生和錦山來說,無疑是有生以來最難捱的一個冬天。
而后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兩年。
錦山頂著一臉花花綠綠的傷痕,百無聊賴地站在教師辦公室門口打著哈欠,哈欠還沒打完,同樣鼻青臉腫的桐生就從辦公室里走了出來。
“教務(wù)老頭還真會說啊,居然訓(xùn)了你這么久。不就打個架嗎。”錦山拍拍桐生的肩膀,“走了走了,吃飯去!
桐生的右臂還打著石膏,錦山見狀,直接拎起他的書包扛到自己肩上。
“吃什么?”
“便宜又吃得飽的東西只有烏冬面吧!卞\山忿忿道,“不過同樣是吃烏冬面,你怎么就長到那么高的!
桐生完全沒意識到錦山話語里的反諷意味,反而認(rèn)真地思考起原因來:“對啊,而且你吃得還比我多!
“你閉嘴!
雖然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但桐生還是乖乖閉上了嘴巴。
冬日的坂道上迎面走來一個同校的漂亮女孩,錦山撇下桐生直接跑上前去搭訕?上扇说慕徽効瓷先ゲ⒉辉趺从淇欤瑳]幾分鐘錦山就捂著一個全新的巴掌印回到了桐生身邊。
“桐生你剛才笑了吧?絕對是在笑我吧?!”
“我沒有!
“要不是我現(xiàn)在臉上有傷——”
“我知道!蓖┥K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別笑!你也沒比我好到哪里去!”
待到兩人打鬧著走進面館,裕子已經(jīng)在店內(nèi)等候多時了。透過座位旁的落地玻璃可以看見街邊步履匆匆的行人,那是他們常坐的位置。
“等很久了吧?”錦山指指玻璃上的水汽畫,“畫的是誰?”
“是哥哥和桐生哥,還有我!痹W有χ斐鍪种该枭盍巳擞暗妮喞獾渺F氣將線條覆蓋掉。
“這樣三個人多奇怪啊……”錦山道,“下次把老爸老媽他們也加上吧!
桐生揮手招來店內(nèi)的服務(wù)員。
“好啊!闭f著,裕子就找到另一片玻璃畫開了,“這是爸爸,這是媽媽,這是錦山哥,這是我——”
最后一個圖案才畫到一半,象征著父母的火柴小人就被店內(nèi)騰騰的霧氣掩蓋、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徒留夜幕下煢煢孑立的男孩,還有只畫了半邊身子的女孩。
裕子默默伸出手掌,把所有小人都抹掉了。
桐生將點好的烏冬面端上桌,三人望著各自眼前的大碗,一時無言。
“我開動了!蓖┥研袆硬槐愕挠冶蹟R下餐桌,顫巍巍地用左手執(zhí)起筷子,努力了好幾回都沒能把烏冬夾進嘴里。無論他怎么使勁,到頭來都只能半張著嘴巴眼睜睜看著面條像靈活的鯰魚般撲通一聲落回碗里。
錦山毫不留情地嗤笑出聲,隨后裕子也漸漸放松了表情。桐生頂著兇神惡煞的面孔問服務(wù)員討來了叉子,和吃意面一樣憤恨地將面條叉進嘴里。
吃完飯后裕子就要回女校的宿舍去了,與桐生二人并不順路。
“那我先走咯……”裕子話說了一半就止不住咳嗽起來,錦山忙將自己的圍巾解下來掛到她的脖子上,桐生則給她套上一頂毛線帽。裕子戴著兩條圍巾和一頂帽子,顯得頭重腳輕的,說不上是可笑還是可愛。即便如此她仍舊沒有推脫錦山的好意,只是笑著將圍巾系得更緊。
很多年之后錦山才意識到,裕子的病根多半從那時起就已經(jīng)落下了。
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的他并不會想到這么多。
送別裕子的時候天依然陰著,沉沉暮色被包裹在鐵灰的霧靄里,云層涌動,漫無邊際。
錦山呵出一口熱氣,搓著手對桐生說:“就快下雪了!
“這你都能看出來?”
“能聞到雪的味道!卞\山故作神秘。
桐生聽了,深吸幾口氣:“我怎么沒聞到?”
“你果然當(dāng)真了?!”錦山大笑著拍上桐生的后背:“我是看了報紙上的天氣預(yù)報才知道要下雪的。
最后還是沒落下雪來,只是稀稀落落地掉了幾滴雨,連打傘都不用。
但還是冷的。
街旁的便利店甚至直接將冰柜放到了室外,冰棍雪糕在里面碼放得整整齊齊,過路的錦山看見冰棍就走不動路了,干脆站在原地掏起了口袋——左邊的褲袋是空的,右邊的褲袋里似乎裝著幾張紙片——有希望!
“搞什么……是拉面的收據(jù)啊……”錦山垂頭喪氣地把紙片揉成團,扔進垃圾桶里。
“你剛才的兩碗面都吃到哪里去了啊?”桐生皺著眉頭,從自己的口袋里翻出了幾枚硬幣,“這點應(yīng)該夠!
錦山接過硬幣,趴到冰柜上研究起了價目牌,然后拿著最便宜的兩根冰棍進店結(jié)賬。
桐生吊著右臂,連冰棍的包裝袋都拆不開。錦山一把拿過冰棍,幫他拆好又遞回去。
“往年這時候早就下雪了吧!
“暖冬有什么不好的?”
“也對!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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