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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我的外婆叫阿錦,是那個年代的進步女性之一,讀過女校寫的一手好書法,人和筆下的詩詞一樣多情,不一樣的是她有一位老同,比她大一歲,兩個人在那個亂世中相依為命了半輩子,后來離散于南京大屠殺中,這些年她一直輾轉于各個城市找尋她的下落,最后漂洋過海來到了她曾住過的地方,并最終在這里客死他鄉(xiāng),臨終前的最后一個愿望就是讓我們繼續(xù)找尋阿九的下落,勿忘。
外婆去世之后,我整理她的遺物,從閣樓上翻出了一個落滿灰塵的大箱子,打開來撲面而來的舊書本的味道,我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紙張泛黃油墨都已褪了色,一張張攤開卻還是保存完好。
我席地而坐,饒有興味地讀起來,外婆寫的一手清秀工整的簪花小楷,這個人的字跡卻力透紙背,筆畫清瘦,柳體的風骨學了個七八成,落筆藏鋒之間又暗含了幾分柔情,大概是個堅毅灑脫的女子。
“阿錦,昨天剛和你見過,今天提筆寫信就覺得如隔三秋,恨不得不要有周末才好,如此便可以天天見面”
讀到這里我隱約知道了這個女子的身份,大概就是外婆那位我素未謀面的老同,阿九。
每封信的日期都挨的很近,我又接著往下讀。
“昨天你穿的淺黃色的旗袍真好看,我突然發(fā)現我們家阿錦也長成大姑娘了呢,個頭快要和我差不多高了,不過我不喜歡那些男同學看你的目光,以后若是穿旗袍,只許穿給我看”
我看過外婆年輕時的照片,峨眉杏眼,唇紅齒白,因為飽讀詩書的緣故目光總是溫和平靜,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之一。
“這幾天入冬了,你記得穿厚點,切莫感冒了,京城的形式有些不大好,父親讓我少出門,因而沒去上課,明天晚上后山見”
落筆略有些匆匆,留下了墨跡一團,想來應該是倉促寫就。
我無從揣測她們那晚說了些什么,我只從她接下來的一封信中看出了端倪,心中有一股感動油然而生。
那是簡簡單單六個字,寫的比以往都認真,一筆一劃紙短情長。
“阿錦,我喜歡你”
后來的信都是一些瑣碎的小事,細枝末節(jié)拼湊起來卻不難想象她們過的有多幸福,每天一起上學,看陽光灑落在彼此的眼角眉梢,下雨天她為她撐傘,并肩走過滿是積水的小路,惡作劇般地蹦蹦跳跳,看泥水濺在她雪白的裙角,惱怒地打鬧成一團,最后在她臉頰印下輕輕一吻。
這樣的信一直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1937年,我看到這個年份的時候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那一年的中國正是多事之秋,兩個女人的愛情在烽火亂世中又能維持多久。
果然,好景不長,接下來的一封信就是帶了淚漬,字跡模糊不清,我辨認了好久才勉強看清。
“阿錦,我被軟禁在家里了,父親一定要送我出國,可是我一點兒也不想離開你,我想帶你一起走,沒有你我哪都不想去”
這箱子里存放的全都是阿九的來信,我卻意外地發(fā)現了一封外婆并未寄出去的信,也就是這封信才造成了兩個人大半生的顛沛流離。
“阿九,日本人已經打進來了,趁著還沒封城趕緊走,我只想你好好活著,別忘了我們的誓言”
信箋上除了墨跡,還有幾團暗紅色的污漬,我拿手摸了摸,似乎是血,早已經干涸幾乎和墨色融為一體。
據家里人說,外婆從小就有先天性心臟病,在她的老同離開后發(fā)作的更加厲害,只是不知怎么地居然也活到了九十歲的高齡,這一點他們始終沒有告訴我。
從后來的日期大概可以看出來,阿九出國了,兩個人分開了很長一段時間,北京城淪陷后我們舉家南下遷移到了國民政府首府,南京城。
這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適合用來療養(yǎng),外婆的病卻越來越嚴重,直到從遙遠大洋彼岸的地方又寄來了一封信,讓她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阿錦,我從家里逃走了連夜買了船票回國,我想見你一面,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在度過了那么漫長的等待時光之后,我能想象到外婆有多欣喜若狂,只是1937年再加上南京城,注定是一段籠罩在血色里的愛情,但字里行間透出來的溫情卻屢屢讓我這個后輩紅了眼眶。
“阿錦,這次不管你怎么勸我,我都不會走了,沒有誰能分開我們,除了你”
“阿錦,你昨天又跟我說著說著話就睡著了,醫(yī)生也說你的情況很不好,外面的局勢越來越緊張,我想帶你走,但前提是先治好你的病”
“阿錦,我做了一個決定,希望你不會怪我,以后的日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的心臟在你體內跳動,你要帶著我看遍大好河山,帶著我去蒼山洱海看看,阿錦,還記得我曾說過的那句話么,我愛你,以永遠為期,以生命為價,白首不離,生死不棄,如今倒也不算食言了罷”
墨跡忽然在紙上渲染開來,化成了一個觸目驚心的感嘆號,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淚流滿面,后來的事不難想象,外婆蘇醒后跟著家人一邊逃難,一邊四處打探著她的下落,阿九和我的曾祖父和曾祖母一起編織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瞞了她大半輩子,這些信直到今天才得以重見天日。
而我只想起了外婆臨終前死死拉著我的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把我的骨灰……埋在洱海邊……我還沒……帶她……去那兒……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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