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初雨歸
　　天，雨。

　　“他來了。”陰司抿一口茶，便淡去身形不見了。

　　雨打窗欞，聲線妙曼，起身，立于窗邊，遠(yuǎn)方山色空濛，看得到，白衣少年在雨中急急穿梭靠近。

　　聽雨軒主樓雕畫精致，四周角樓陪襯，蘭青的琉璃瓦當(dāng)沐雨更新，煙霧迷蒙間是披了薄紗的夢境。著美輪美奐也就天家能做的出來，聽雨軒的景色，恍然從前。

　　春初雨，我便隨陰司從邊境回到這里，千里迢迢，來見一個人。

　　我們上一次見面已是二十年前。那時，他是莫井的將軍，血戰(zhàn)沙場，浴血邊疆。那張臉有劍眉星目，是我見過的他最剛毅桀驁的臉，若不是他被指了公主，若不是朝中佞臣妄言，我想我會嫁給他，然后逍遙三界。

　　終于來了。

　　門被打開，夾著濕土的氣息。

　　轉(zhuǎn)身，下樓。

　　我應(yīng)去迎他，我應(yīng)許過他，要一直陪在他身邊，只是又食了言，又讓他孤單的過了二十韶華。

　　樓下少年的白衣沾染了細(xì)碎的泥屑，頭發(fā)濕透，亂而狼狽，簡直與初見時一模一樣。他抬頭的時候，我一驚。這個是你，真的是你，甚至不是轉(zhuǎn)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時隔如此之久，我竟又見到。

　　“姑娘，我們可曾見過？”

　　“……”一模一樣的聲音。這是魂歸？這幾乎一模一樣的轉(zhuǎn)世，是上天對我的恩賜？若是這一次，明月能記起我，便可以達(dá)成我的愿望。這幾百年我沒有空守，心中希冀叢生。

　　“……大膽妖孽！”少年拔出軟劍，念起咒文，眼中火星乍現(xiàn)，“大膽妖孽！竟敢擅闖寓氏禁地！”

　　“哦？你是修仙除妖的道士？”

　　“吾乃寓氏三十三代少主。妖孽！快快退去！”看透我身份的明月分明驚慌失措，卻還逞能，沖著正在下樓的我大喝一聲。

　　“寓氏？那可真是名家呀�！卑倌昵熬兔麆幽牡婪ㄊ兰遥瑳]想到，這世會跟他們扯上聯(lián)系。明月，命運可真是巧合，偏偏不能遇上的身份就遇上了。好巧不巧。這一世，你是除妖人，而我，是妖。

　　“妖孽……”話未說完，他腳下一片殷紅，臉煞白，就地倒下。

　　“明月？明月？……”顧不得身子虛弱，直接跳下樓梯。我看夠了他渾身是血的模樣，夜夜離歌入夢，要我如何接受眼前這幅場景？

　　“明月，明月……”我哭得沒有一點出息，一點都不像是修煉了三百年的妖。我怕，我怕他會就這樣離開，因為我沒有機(jī)會再在人間尋他了。

　　“白梨，你要用真元救他？”陰司突然出現(xiàn)，一把擒住我的手，打住了我正要做的事。

　　“陰司，我……明月他……”淚流不止，看著陰司，我不知該如何解釋。

　　“他被蛇妖種下蠱毒，耗你一半真元都未必有用。你當(dāng)真要這么犧牲自己？”

　　“我要救他�！泵髟率俏以谌碎g的本因，若他不在，我活下去又怎樣？

　　“好�！标幩军c頭，沉下臉離開了。

　　妖氣四泄，我現(xiàn)原形救他，分一半內(nèi)丹喂他服下。

　　雨越下越大，風(fēng)鈴叮當(dāng)。

　　明月，我會讓你再愛上我，就好像這之前的八世輪回。不管你是誰，無論你是否能記起我。

　　01、癡蝶崖

　　“妖孽！不要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感激你。我寓明月可是寓氏三十三代少主……”

　　“好了，我的明月少主，在不能動的時候，要有做病人的自覺�！泵髟碌陌翄蛇�是沒有變，端熬好的草藥給他療養(yǎng)，這半個月下來，他倒也不再用法術(shù)，只是口口聲聲的重復(fù)自己的身份。

　　我損了一半精元也沒能救醒明月，第三天陰司派小鬼送來了蛇妖的內(nèi)丹，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明月醒后，身子受妖力束縛不能活動，我扶著他，在聽雨軒樓上樓下散步。

　　“姑娘，我們之前真的沒有見過么？”

　　“你又來了。我說過了，在這之前，我不在聽雨軒。”從醒來明月每天都問這句話，依照約定，跟前世有關(guān)的事，我半字不得提，單看著明月迷惑又苦惱的表情，煞是可愛。

　　“是不是去年在煙花大會上見過姑娘？”

　　“要不就在城隍廟會上，”

　　“難道是在乞巧節(jié)的時候？”

　　“再不就是……”

　　“明月，我們之前，沒有見過�！敝辽倌悻F(xiàn)在的記憶里沒有我。

　　“不可能！本少主記憶力非凡，姑娘眉眼這般熟悉，沒有見過是不可能的��！”

　　“明月，你哪來的這般自信？”我苦笑。

　　“姑娘，姑娘，你就說說看……”明月撒嬌的樣子真的是好久不見。我記得第一次是皇城的夜會，為了讓我能跟他一起，明月扮過宦官、裝成宮女、甚至還抹過磷粉裝成陰司恐嚇我。

　　“呵呵~”大概就是那個時候讓陰司討厭他了吧。

　　“你笑什么？”明月陰沉著臉，側(cè)過來問我。

　　“沒有。只是想到了以前事�！笔窒碌墓P不停，朱砂紅透，這是陰司特意從曼陀沙華中萃取的墨，那綻于地府的花可是妖艷三界，顏色鮮艷的不得了。

　　“喂！有什么好畫的��？”見我不理他，明月有些怒了。

　　“明月，怎么了？”太安靜了，能看得見彼此的心跳。我們有多久沒有這樣相處了。上一世，他是莫井的將軍，整日在軍帳中都有軍務(wù)，要不就在戰(zhàn)場上橫刀策馬，都不曾有過這樣安逸的時候。

　　“姑娘，姑娘你畫的是……”明月的眼睛，一動不動盯著檀木桌上的畫。

　　“沒什么。明月少主啊，我叫剪瞳，你也不必姑娘姑娘的叫。”胸中憋悶，立刻把畫收起，起身欲走。

　　“……剪瞳？”

　　“我……你先出……”剛站起身就覺得胸中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的絞痛，分了一半內(nèi)丹給明月，身子著實是虛弱的緊。緊接著就是七竅流血，人形不穩(wěn)，剛喪了妖尾又失了半數(shù)精元，最近維持人型的時間漸漸變短了，時不時會現(xiàn)出原形。感到不妙本想讓他先離開，可是來不及了。“別看！明月，不要看�！边磬脑拸难揽p里擠出來。

　　“剪瞳？沒事吧？你……是不是因為救我？是不是……”明月抱著我，竟這般自然，我想我是妖，還以為這世他作為除妖師要接受我比以往更難。上一世，作為將軍的他，我可是用了整整兩年才讓他默許我待在軍營中，讓他習(xí)慣有我的軍營。

　　“明月，竟然讓你看到我這般狼狽的時候。”悸痛過后才能說話。

　　“剪瞳……”明月抱我，久違的溫暖。

　　“明月…”聽見他的嗚咽聲，心里比剛剛還要驚慌失措。

　　“一瞬間，還以為，你要死了�！奔t著的眼眶，掉淚，睫毛調(diào)皮的卷，我望著他，我的明月還是沒有變——他始終都還是那個癡蝶宮的少年。

　　“剪瞳，好好休息。我去去就來。”明月抱我至臥榻，溫柔道了別就離開了。

　　“白梨，這樣不值得�！币拱�，陰司至，還帶著新鮮的曼陀沙華。

　　“從來不會愛人的陰司，大概永遠(yuǎn)都不會懂這些在你看來不明智的情感�！标幩編土宋液芏啵申幩舅貋聿恢O情愛這是不爭的事實。

　　陰司帶的曼陀沙華浸滿了鬼氣，對我療傷有不小的好處，正與陰司相談甚歡時心中突然一跳，趕忙用神識去搜明月的蹤跡。架著神識能看見白衣少年念力轉(zhuǎn)移去了癡蝶崖，然后一步一步的攀巖而下。癡蝶崖底距地府近的只有一線之隔，去那里的人十有九不歸。

　　“但愿明月不要想起那段過往才好。癡蝶崖是我最不想讓他去的地方�！笨此北及V蝶崖而去，心中忐忑，可靈力有限，也只能無奈收了神識。

　　03、遺暮夏

　　“陰司為何喜歡這聽雨軒？”

　　“這里下雨時，妖氣最盛。”

　　“陰司果然是理智冷傲的人�！�

　　“他沒有回來，不擔(dān)心么？”

　　“……”搖搖頭，繼續(xù)畫我的畫。明月言出必行，幾百年來不曾改過，他說去去就回那就是會回來的。

　　“花�！标幩痉畔洛\緞里的花蕊，隱身離去了。

　　“剪瞳！剪瞳！”明月后半夜果然風(fēng)塵仆仆的趕回，一進(jìn)來便大聲喚我的名字。

　　“你去干什么了？”我提裙下樓，急切地問候。

　　“給你帶了藥。”討好似地把手掌張開，語氣里說不清楚的愉快。只見明月的手指傷口斑駁，曼陀沙華的花蕊一顆顆安靜地躺在他手里。

　　“你以身犯險，是為給我采藥引？”我詫異，原以為他是想起了前世的些許才會直奔那里，未料到，竟只是為了我的傷。

　　我是妖，不食人間煙火，沒有妖力補充，自然是需地府的鬼氣，曼陀沙華生于黃泉路，神魔大戰(zhàn)時集眾魔血灑澆灌而生，合亡魂怨念而成，花蕊又是鬼氣精華。明月自然不似陰司那般自由出入地府，只能去人間與地府夾縫的地方冒險。

　　“明月…嗚嗚”抱著明月染黑的衣服大哭，涕泗橫流，我果然沒有一點出息。

　　“你是不是真的修煉了三百年啊？”

　　“明月，你真好。” 。

　　“廢話。本少主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妖見妖失魂的寓氏三十三代少主。”

　　“嗯嗯。明月最好了�！北е矘O而泣——啊，這就是我的明月，我的明月。

　　暮夏的陽光總是這么暖，明亮得不可思議，跟明月合臥于軟榻，這世的明月身上有好聞的香氣，像是山上新長出的花苞那般的冷香。

　　“剪瞳啊，你跟我說說，你以前的事吧。”明月側(cè)抱著我，盯著我的眼睛看。

　　“以前啊，我有一個很愛我的人�！蔽疑碜臃�，迷離的根本睜不開眼。

　　“人？”

　　“是啊，非常非常愛我的人。”喃喃細(xì)語，卻字字清晰。

　　“那我就不是剪瞳第一個愛的人啦��！還以為像剪瞳這樣的白癡妖精也就我這種心地善良的人才會愛上�！泵髟卤е业氖志o了緊，半天才憋出句話來。

　　明月，你個白癡，那個就是你��！像我這樣的妖精，也的確就你這樣的人會愛上，輪回了九次都會愛上，明月啊，你就是再變卻也一直護(hù)著我。

　　“那，然后呢？”抱得更緊了，追問。

　　“哪還有什么然后，”翻翻身過去摟著明月——故事還在繼續(xù)啊，你是不記得劇本的明月，你若無論如何都想不起我，我如何能擅自定下結(jié)局？明月啊，所有人都知道我愛你啊。

　　“昂？那我算什么？”明月驚得坐起，搖搖我肩膀，急切地問。

　　“……”這個問題，我應(yīng)該怎么回答？裝睡吧。

　　“喂！剪瞳，”聲音弱下來，又乖乖躺下，抱住我，睡覺。

　　暮夏的雨來去匆匆，披了件薄衫爬到聽雨軒頂上聽山雨欲來的聲音。

　　“剪瞳！怎么爬那么高？聽雨軒四周設(shè)有降妖的陣符的，快下來�！�

　　“沒事的�！蔽覝\淺笑，風(fēng)一吹，紗衣飄散，銀針細(xì)雨飄下，這一幕一定賦了傾城色。

　　“咳咳，不行，快下來。”明月必然是臉紅了，從地上跳起來，蹦到頂上摟我的腰。

　　“妖孽！”尖細(xì)的女聲劃破這么溫潤的場景，展開白綾直襲明月胸口，我著急，推開明月向后退，卻不料落入角樓中設(shè)著的降妖陣法之中，夾著雷電的光柱可是不會留情的。

　　“剪瞳！”明月大叫。

　　“……”緊閉眼。

　　“剪瞳？你……”

　　“你是何方妖孽？！百年陣法竟奈何不了你！”女人鳳眸緊瞇，這盛氣凌人的氣魄我不止一次見過。

　　“這聽雨軒本就是我的，要耐我如何？”匆匆移步至軒內(nèi)，木門緊閉。

　　“寓明月，作為寓氏三十三代少主，竟然和來歷不明的妖女廝混在一起！你跟我回去！”

　　“木雪詩，你個潑婦！”明月憤恨離開。

　　暮夏的時光這般短暫，陽光流盡之后，連溫暖都不剩。明月，沒想到，我們進(jìn)展的快，接你的人竟來的更快。

　　04、多事秋

　　“陰司，她來了�！狈碌漠吘故侨碎g的花，不及地府的有效。明月不在，就連人形都維持不住，見陰司來只好原型以面。

　　“他命不久了�！泵看胃幩镜恼勗挾际侵边_(dá)主題，陰司沒有七情六欲所以不會隱瞞——這是修行最好的性格，不悲不喜，抹了七情六欲，也不必提防著掉進(jìn)情劫里這一步十殺的局，只是可惜我學(xué)不會。

　　陰司拿出賬簿，一頁一頁的翻與我看。

　　木雪詩，木子陰陽道的傳人，同類之中出類拔萃，與門當(dāng)戶對的寓氏少主結(jié)合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賬簿的畫面顯出他們青梅竹馬的過往，顯出明月回到寓氏被逼婚的尷尬。

　　“我等他輪回了九世，無論用什么樣的辦法都沒能甩脫這個女人——那雙鳳眸！我記在心里，視作眼中釘、肉中刺，卻也拔不去�！摈鋈怀谅暤�，我知道的，這是明月的命，他的過往。

　　明月的初世是莫井的皇子，母后薨被立為太子，當(dāng)時為他欽定的王后便是那個長有一雙鳳眸的女子。木雪詩以母儀天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讓明月討厭至極，明月常常會去先后生前的宮里，那地方喚作癡蝶宮。彼時莫井的都城還在這里，奢華的宮殿層立，百里疊嶂，煙火繁華。

　　沒了主子的宮殿漸趨沒落，人氣散去，恰逢我百年沖關(guān)，正要化人形之時竟落到人世，又恰巧落到了癡蝶宮，更恰巧，那時明月在宮殿里見我真身，睹我人體。九尾貓是至純之妖，被人氣熏到了眼睛，便就再沒有了一睹人間景色的福氣。

　　本，本，本太子會對你負(fù)責(zé)的，所以你只要要愛上本太子就好——明月當(dāng)初如是說。

　　他這么說，我便信了。

　　因為沒有眼睛，本就靈敏的耳朵更加靈敏，遠(yuǎn)遠(yuǎn)的分辨得出明月跑來的腳步聲。因為沒有眼睛，便更珍惜，能聽得到的世間百態(tài)。

　　明月總是說我秉耳傾聽的樣子惹人心疼。

　　明月總是對我說，白梨，白梨，等我當(dāng)上了王，我一定尋遍莫井名醫(yī)，醫(yī)好你的眼睛。

　　明月總是對我說，白梨，白梨，等醫(yī)好了你的眼睛，我便卸下王位，我們便廝守永遠(yuǎn)。

　　“明月，下雨的聲音好好聽，要是能聽得更清楚就好了�！蔽沂菬o心之語，聽覺靈敏，百米外的人聲皆有耳聞，想聽的到純粹的雨聲，也只是想想。

　　“嗯？那就找個安靜的地方。”

　　這段話我銘記了兩百年。因為我說想聽雨的聲音，明月竟大興土木的為我修了聽雨軒，他是儲君，為我，竟不惜背上昏庸無道、勞民傷財?shù)牧R名。

　　明月繼位的第二年，他帶我去聽雨軒——離宮殿百里的地方，周圍玉樹環(huán)繞，怕我會因眼盲而被深山的精怪欺凌，便加設(shè)了皇室的護(hù)體陣法，護(hù)我如此，我應(yīng)何如？

　　可惜的是，皇室里沒有秘密，我的存在終還是公布于世，皇后大肆宣揚住在聽雨軒的貓妖禍國殃民，百姓聽信，罵我是禍國殃民的妖，哀怨王統(tǒng)治無道。

　　明月都不曾將這些告于我說，我亦以為，明月為王，天下無事。畢竟，明月三日便來一趟聽雨軒，梅雨時便直接住在離這里的行宮，日日伴我。等我學(xué)會接受美好只有這般短暫的時候，已是深秋。沒有雨，明月便要我住在癡蝶宮，屏退了所有的侍者，任他母后整潔的宮殿日漸一日的荒涼。

　　“明月？”他第一次接連三日不來癡蝶宮，有嘈雜的人聲，我便奔出來看。

　　他的王后率領(lǐng)眾大臣跪在癡蝶宮門外，他的胞弟帶著禁軍兵諫。

　　“王，請斬除貓妖，以平天下。”

　　“王兄，妖女禍國，還請王兄以江山為重。”

　　“吾王三思！”

　　什么時候，我的存在，變成了天下的公敵？我不曾傷過黎明百姓一毫一發(fā)，我不曾用過明月天子之氣半分，不曾做有損國運的任何事。原想我也只是皇后一個人敵人，我愛上了明月這個善良的君主，不料，皇后竟然會把我推向萬矢之的。

　　孤王勵精圖治，天下有何不滿？孤王曾允諾過白梨長相廝守，孤王當(dāng)是言而有信的明君。明月頭也不回的踏進(jìn)癡蝶宮，我微笑，這就是我愛上的人，與人間為敵也會護(hù)我周全。

　　“王啊，你若多愛我一點，我也不會出此下策�！被屎笥H手持弓射出了第一支箭，禁軍箭如雨來，我找到明月時，他已在血泊之中。

　　他說，當(dāng)上了王，卻沒有醫(yī)好你的眼睛，白梨，你還是不要愛我了。

　　聽他的呢喃，抱著他已冷的身子，胸口絞痛，癡怨暴走，九尾皆現(xiàn)，癡蝶宮彈指震落成崖，驚了地府的陰司。

　　那個秋冬之交，我看見了人間卻失了明月。

　　05、至立冬

　　“明月？你怎么來了？”感覺和靈力漸漸跟不上了，每日昏睡好久，就連明月在我身旁幾個時辰都不覺。

　　“剪瞳�！币娢倚褋恚髟卤ё∥�，輕輕地蹭，這樣的耳鬢廝磨容易讓我這個白癡的小妖精產(chǎn)生錯覺。

　　“明月？怎么了？”

　　“剪瞳。我想娶你。”直擊心房。

　　“不用顧忌木雪詩了么？”

　　“她為了寓氏除妖術(shù)才與我結(jié)合，我會跟她說，讓她掌管寓氏，放我自由�！笔前�，那時的明月也不是熱愛權(quán)勢的人。

　　“明月，木雪詩她……”

　　“不必多言。剪瞳，我要娶你�！闭f完，便跳窗離開。

　　明月，女人心不易算，你豐神俊朗，有幾個女人能逃得開你結(jié)下的情網(wǎng)？木雪詩要比你想的愛你得多，而且她的可怕之處在她的狠——得不到，便毀掉。

　　立冬前一日是與明月約好相見的日子，而他沒有出現(xiàn)，也在我意料之中。

　　“他明晚會死�！标幩臼殖仲~簿出現(xiàn)在軒內(nèi)。

　　“這么快？”畫畫的手下錯了筆，大片的朱砂殷了生宣紙，好好一副圖就成了殘敗。

　　“跟我走�！标幩竞仙腺~簿，第一次認(rèn)真地看我。

　　“陰司，我這副身子精元無所剩，跟你走也沒有價值了。”換上新紙，一筆一筆的畫。

　　“白梨，放棄他，跟我走�！�

　　“冥主陰司也會動凡心么？”這一次我聽清楚了，卻不敢相信。我一直以為與陰司之間的約定是交易，是各取所需的交易。

　　“會。至少我會。跟我走，我可以與你共享地府�！倍ㄏ录s定之后，陰司的事我也略有耳聞，理智冷傲的陰司百年間重整地府做了冥主，成為三界的傳奇。

　　“陰司，謝謝�！蔽覔u搖頭道謝。我追了明月兩百年，輸了心也輸了命，我哪還有回頭的退路？若陰司當(dāng)真，我有九條命，可只有一顆心，拿什么抵陰司的情？裝作不知最好。

　　陰司沉默。轉(zhuǎn)身離開。

　　趁夜，轉(zhuǎn)過聽雨軒，回到癡蝶崖，把人間再看一遍，明天，怕是要魂飛魄散，除名三界了。 “妖孽！你還真敢來。”木雪詩的喜袍扎眼，明月被木家用傀儡術(shù)牽引，一步一步完成繁瑣的禮節(jié)。

　　“這可是木寓兩家聯(lián)姻，還會有妖孽？”

　　“妖女，今天來個了斷吧！”木雪詩撕開喜袍，里面干練的裝束表明她是有備而來的。

　　“木雪詩，你總是在傷害明月�！�

　　“你沒有資格這么說！我們是青梅竹馬，你是百年修行的妖，又有陰司幫你，你要什么得不到？何必來破壞我和明月？是你傷害了我和明月的感情！是你毀了明月！”木雪詩的鳳眸怒火噴涌，拿出傳世血符要做了斷。

　　“明月，這個長著鳳眸的女子憑自己的執(zhí)念追了你九世，愛了九次，是你愛我不夠么？為何遲遲記不起？”

　　“白梨！”兩百年來，第一次聽到我的真名從除了陰司以外的人口中念出，怔在原地。她竟記得？！

　　“木雪詩，我不想跟你斗。放了明月，我便離開�！弊龊昧似聘林鄣臏�(zhǔn)備，我修煉三百年，盡管孱弱至此也不是你區(qū)區(qū)二十年華的人類可比的。

　　“笑話！白梨，你覺得今天你還能離開么？”

　　“傀儡術(shù)！”在場的賓客竟都是傀儡！用沒有靈魂的尸體加上飼主心血所做，知九尾貓乃是純妖懼人氣，便用這般方法！

　　果然，被定住不能動，看著木雪詩用射殺靈魂的箭瞄準(zhǔn)我，鎩羽放箭。

　　“剪瞳，你眉眼這般熟悉，可愿告訴我其中道理？”明月會突然抱住我，是始料未及之事。

　　“明月”

　　“剪瞳，我可曾，遵守我的誓言，醫(yī)好你的眼睛，許你后世光明？”為這聲輕問，我等了兩百年。

　　“明月……”可是為什么淚珠滾滾，擲地有聲？

　　“白梨，讓你，久等了。孤王許你的廝守，怕是，又要食言了�！泵髟伦隽硕芘�，一如當(dāng)年，后親手射箭，王血泊遺終。

　　“明月！明月！”又是血泊，那妖冶的紅色，讓人震顫。

　　“他的靈魂本就不完整，木雪詩這一箭，魂飛魄散了�！标幩境霈F(xiàn)，這是他的職責(zé)，判官筆朱砂劃去，這人間便再沒有一個喚做“寓明月”的男子，不會再有人這般對我，不會再有人為我大興土木，不會再有人讓我改了天賜的姓名，讓我為他失了性命。

　　冬至，小雪，白紙紅花。

　　大雪時節(jié)，我立在聽雨軒外，看著明月最后一絲魂魄離開。明月在當(dāng)年留下的護(hù)體秘術(shù)里注入了自己的魂魄，風(fēng)雨飄搖守了幾百年，只為佑我喜樂平安。

　　最初世，明月奄奄一息之際，用劍自割雙目移于我身，他說：若是無法遵守與你相守的承諾，那么至少許我后世光明。

　　明月總是問，為何我的眉眼這般熟悉。傻明月，那哪里是熟悉，那分明是你的眼睛呀！可是你可知道，自那之后，聽雨軒到處都是你的影子，被晚霞拉長，我有看見你溫柔含笑的眉眼，斜倚在橫廊處等我。

　　“陰司，這最后一尾，你可以拿走了�！�

　　“白梨�！�

　　“我須謝冥主，愿意幫我這么久�！�

　　“好�！标幩旧斐隽怂麘K白的手，把我最后一尾拿去。這便是結(jié)局。

　　06、彼岸花

　　百年前我只是地府陰司還不是冥主，地府還有兩個判殿——九幽殿和九羅殿，兩殿的較量讓地府人人自危。百年前，正是我與九羅糾纏不休的時候。貓妖身上陰氣最盛可助我打敗九羅，為了一統(tǒng)地府，九尾貓妖須是九代內(nèi)皆是妖才得生出九尾，九尾即九命，三界本就不多，能練出九尾的更不愿為我獻(xiàn)出命尾。是以我找遍三界，也沒有遇到甘愿奉獻(xiàn)九尾的貓妖，白梨是第一個。

　　那日立冬初雪，九幽殿內(nèi)一往如常。

　　一頁頁翻看賬簿，卻依然找不到我想找的。霎時，地府與人間的接縫處有了裂縫，人間人氣忽侵入殿內(nèi)，魑魅魍魎死傷無數(shù)，我花了百年的時間才建起的靈軍在這兩殿馬上就要交手的緊要關(guān)頭竟折損半數(shù)！這是誰做了這般無法原諒的事！

　　等現(xiàn)身地上，才發(fā)現(xiàn)地裂之處生滿彼岸花，地府之花初現(xiàn)人間。

　　“汝可愿意將汝的性命交與本司？本司可幫你續(xù)九世情緣�！�

　　“陰司？”

　　“汝若能讓這個男子在九世之內(nèi)想起你，本司便成全你們?nèi)珏羞b�！�

　　“只要讓明月想起我？此話當(dāng)真？”

　　“本司從不說玩笑�！�

　　“好。見到明月下一世之后，你便可拿去我一尾�！�

　　能順利得到九尾貓妖的命尾與九羅對抗，不過十年，我便率領(lǐng)我的靈軍打敗了九羅，局勢攤平。

　　我記得那些幫了我不少忙的命尾和那只純白的貓兒，我提出條件的時候，那貓兒竟只要我留住一個凡人的魂魄與她下世相見，這樣的條件與我說來確實不難。

　　我每等十七年便取一條尾巴來熔煉我的靈軍，而我得到的命尾越多，我的勝算就越大。終于，我熔煉了她的第五條命尾之后，我與九羅的決戰(zhàn)到來了。最后的結(jié)局自然是我勝了，一統(tǒng)地府，九羅陰司被我一口吞下，地府再無九羅殿。自之后，地府冥主變成九幽陰司，地府最寬闊的主街上懸著天帝親書的“九幽大街”匾額。

　　我的目的達(dá)到之后我第一次沒有帶著目的去看了那只貓兒。

　　那貓兒橫臥在我初見她的那個斷崖上，甩著身后的四尾，已經(jīng)虛弱得無法保持人形。我忽然就心生了憐憫，長在那斷崖裂縫處的彼岸花便沒有收回，默許了陰氣自此泄漏，愿這能幫她療傷。

　　雖說地府大局已定，可我與九羅持續(xù)了百年的橫戰(zhàn)讓地府蕭條得不像樣子。我集了貓兒的三條命尾放在九幽殿的三主位，供地府的鬼氣修養(yǎng)生息。

　　玄女帶著天帝的口諭來地府的時候，我正是在挑選無常。玄女說天帝有感于九幽陰司兢兢業(yè)業(yè)、盡職盡責(zé)，所以封我做一界之主。

　　我始終沒有歸順過天帝管轄，地府本就不是仙氣繚繞之地，冥府之主自然是一界之主，天帝何必多此一舉。我不愿與掛著微笑的玄女多做交際，去了忘川河邊散步，倒是新上任的無常拿著哭喪棒直刺刺的跟玄女理論起來。

　　忘川河水有十萬八千里長，一眼無邊。

　　我竟是在河水里看到那只小貓兒的影子——已經(jīng)安排了那人最后一世去與貓兒相見，貓兒只剩下最后一尾，自顧尚且不暇，現(xiàn)在她竟要分一半自己的內(nèi)丹去救人！

　　急匆匆趕到的時候，看到那貓兒滿臉堅毅，我是勸不下，果然我隱身后就看到她現(xiàn)了原形生生分出自己精元喂給那人，看到貓兒涕泗橫流的喊著“明月，明月”，哦，原來讓她愿意獻(xiàn)出命尾、愿意損去一半精元的那人喚作明月啊。

　　我嘆口氣，去找了元兇蛇妖。

　　那蛇妖身上竟然還留著女媧的神血，一個不留神竟然被它傷到。取了蛇妖的內(nèi)丹已是狼狽不堪，便讓無常將妖丹送去給那貓兒。我在九幽殿內(nèi)看到那貓兒滿身心思皆撲在明月身上，也暗自懊惱，我堂堂九幽陰司做這些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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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梨。他有那個價值要你用命來換？”

　　“陰司，感情是沒有天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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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梨。本司給你放棄的機(jī)會�！�

　　“陰司，你能幫我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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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梨。花�！�

　　“勞煩陰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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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司為何喜歡這聽雨軒？”

　　“這里下雨時，妖氣最盛�！�

　　“陰司果然是理智冷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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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到寓明月氣數(shù)將盡，去見你之前我又去忘川河邊走。果然，在忘川河中我看到的是你的臉。忘川接連彼岸與此岸，河中有魍魎怨氣可勾人魂魄，河中倒影皆是魂魄執(zhí)念之物。我本是河中冥石，我在河中從無倒影。

　　無常不止一次的見我在九幽殿中呆愣，接連喚我多聲都不曾見我回應(yīng)。

　　我嘆了口氣，決定去見你。

　　“陰司，也會動凡心么？”

　　“會。至少我會。跟我走，我可以與你共享地府�！�

　　“陰司，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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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司，這最后一條性命，你可以拿走了�！�

　　“白梨。”

　　“我須謝冥主，愿意幫我這么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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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最后你也不愿接受我。

　　你以為冥主九幽陰司應(yīng)是無情無心，我也的確是無情無心，可紅塵海中情劫躲不過。

　　看到你隱在繁華下那一顆只為了寓明月的心，冥石也會動心。借你的妖力入主冥王殿，就本就該給與你分享。

　　這最后一尾，我更想換你無憂無慮。將最后一尾拿走，清零你的記憶，然后將放在殿中的三尾為你續(xù)上。冥殿的鬼氣還有不穩(wěn)，以后便要委屈你與我常伴地府了。

　　地府幽藍(lán)的光里除了黑色便是紅色，大片的彼岸花常開不敗。艷如新血的紅色夾在顛簸的黃泉路旁，魑魅鋪路，魍魎引靈。

　　“快快快，攔住白梨大人�！毙」斫校忪`鎖擋在一只三尾貓前。

　　“白梨，回來�！壁ぶ魃炝松焓郑谢亓税咨呢垺�

　　“冥主大人�！北姽硇卸Y，陰司回府，冥道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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