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的聲音與你的歌聲一樣，它們都是上帝的恩賜。

　　雨后的凌晨，街頭掛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埃斯音在她的落地窗前透過疏長的栗色發(fā)絲俯看這一切，小提琴的音符從金褐色的木箱中飛揚滑轉(zhuǎn)。如此美好的一天。

　　午時三刻，門口傳來一連串金屬的聲音。千堂韻抱著一紙袋的食品推門進來，放到桌上。小提琴的聲音從未間斷，埃斯音的臉上是少有的飛揚神采，使得千堂驚異地有些不敢靠近她。

　　陽光漸漸從埃斯音臉上移到了別處，半晌，千堂忍不住開了口：“師傅，一點了。”

　　“……”

　　“師傅？”

　　“好了，今天是他的祭日�！卑Ｋ挂舻卣f道，也不回頭，停頓了一下，彎下腰將小提琴收回琴盒。千堂注意到，她的手臂有些顫抖。

　　“師傅？”兩分鐘內(nèi)，她第三次使用了這個稱呼，“你沒有關系么？”

　　埃斯音理好垂落的長發(fā)，轉(zhuǎn)過身來，海藍色的眼睛波瀾不驚，“我何時有過失手？”

　　千堂覺得今天的師傅與平時很不一樣。但深知那人從不愿被人過多地關心，便只是輕輕低了頭，“師傅走好。”

　　埃斯音也不多說，起步推開門，又“咔嗒”一聲輕盈地帶上。

　　當房間里只剩下千堂一個人的時候，她覺得有些無聊，便走到廚房去煮些咖啡喝。微微發(fā)扁的全錐形水壺從嘴口噴著熱氣，旁邊的桌上放著一個紅艷艷的蘋果。她從袖中翻出一把匕首，一圈圈削起了皮。

　　多少時光就那樣從指尖劃過，一絲痕跡也不留。無論是師傅，還是她自己，任何人，即使擁有一切，卻都不能回頭找到自己最珍惜的那樣東西。它們已經(jīng)被遺留在過去，遺留在太陽照不到的地方。

　　下午兩點，陽光正好，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發(fā)出“嘟”的一聲。千堂放下手中的《瓦爾登湖》，起身去查看郵件。

　　輸入第二層密碼，Syusuke1998，她看到了一張新的訂單。

　　Somun，男，45歲，職業(yè)律師，3日內(nèi)除去這個人。

　　千堂挑起眉毛，冷笑。這個大律師，剛剛替一個殺人犯脫了罪，就成了飛鏢的靶子。雇主給的信息比較少，但這已經(jīng)足夠了。千堂想著這樁買賣她要自己做，于是沒等師傅回來，便自行回復了“OK”。抬了抬手腕，師傅出去1個多小時了，怎么還沒回來？

　　埃斯音早就知道這次的任務決不簡單。惦著腳尖貼著墻，一步一步踩著針尖上了樓。已經(jīng)用小刀解決了5個礙事的家伙，還是不知道目標藏身在哪里。

　　“噠噠噠噠噠！”走廊里的辦公室中突然閃出一個端著沖鋒槍的人。驚鴻一般輕輕掠去，第六聲還未來得及發(fā)出便已胎死腹中。男人的咽喉處多了一支牙簽。這種沒有腦子的家伙，用不著浪費手中的籌碼。

　　然而，男人倒地之后，空蕩蕩的走廊里卻突然響起了小提琴的聲音。埃斯音本能地一避，一枚擦得锃亮的飛鏢擦著臉頰劃過。

　　“久候多時了�！�

　　千堂有些不耐煩了，什么人能耗費堂堂第一殺手埃斯音這么長時間還解決不了？3點鐘要去看莫奈畫展，8點種還有柏林愛樂專場音樂會，這可一點耽誤不得。再過5分鐘吧，還沒回來就打個電話問問她在哪兒玩什么呢。

　　兩點一刻，走廊里的埃斯音感覺到手心冰涼，緊貼著墻壁的后背上也滲出了絲絲冷汗。

　　“勃蘭特西小姐，你為什么要殺我？”

　　俗得要死的問題，“因為殺你可以賺錢�！�

　　“那我給你錢怎么樣？總比你這樣經(jīng)常冒險要安全得多，”男人半躺在辦公室的棕紅色皮椅上，隔著門想象著殺手此刻的神情，目光玩味，卻又一刻也不敢放松。

　　“承蒙好意。但是今天不取你性命我是不會罷休的！”“哐！”的一聲，門被撞開，白襯衫黑長褲的殺手乍看起來不過是個普通的職業(yè)女性，“你妹妹搶走了我哥哥還害死了他！我饒不了你們！”

　　六枚飛刀釘在男人手舉的銀盤上，第七枚削斷了男人的眼鏡腿。

　　驚魂未定，男人的聲音有些顫抖：“不二，你既已改名，又何必再執(zhí)著于過去？”

　　兩點半，千堂終于等不下去了。撥了號，她發(fā)現(xiàn)埃斯音手機在家里放著。無奈之下，她翻開手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會這么麻煩。

　　出乎意料地，她將手機扔在地上，猛地拉開門沖了出去�！叭套�，忍足侑士！”

　　殺手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穩(wěn)下來，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個擋住自己視線的銀盤，突然微笑道：“執(zhí)著于過去是女人的天性。忍足君怎么會不了解？”

　　氣氛似乎有所緩和。忍足也是膽子過大的人，面對埃斯音，居然把銀盤放在了辦公桌上。電腦中的小提琴曲悠揚環(huán)繞，聽得出來，那是首貝多芬的曲子。

　　“哥哥死后，我就再也沒有聽過莫扎特。貝多芬嘛，倒也不錯�！卑Ｋ挂魧⒌诎嗣缎〉稈佋谏砗蟮牡厣�，“我們來談一談吧，是你死，我賺錢，還是我毀約，向雇主道歉后，再殺掉你妹妹？”

　　“不二，”忍足打量著自己昔日好友的妹妹，栗色的頭發(fā)，海藍色的眼睛，白皙的皮膚，陽光照在她臉上，那樣美好，近乎是不真實的存在。一切的一切，都與他那樣相像。他想起那時的不二周助跟自己的妹妹結(jié)婚后被情敵雇來殺手殺死，然后不二雅茗便好似從世間蒸發(fā)掉了一般，直到幾天前，手下人告訴自己，不二小姐就是第一殺手埃斯音，她要來報仇了，她恨他的妹妹。握緊手指，他掩飾著內(nèi)心的不安，對她說道，“跟我作對可不是好習慣。”

　　埃斯音似乎有所察覺，眼珠上下轉(zhuǎn)動，最后直視著忍足：“你最好別稱呼那個姓氏，我現(xiàn)在是埃斯音•勃蘭特西，隨時可以殺死你的殺手。跟殺手多廢話也不是什么好習慣。”

　　兩人重新陷入僵局。一輛銀灰色保時捷停在大樓門口，“侑士……”

　　兩分鐘后，忍足侑士的辦公室里又多了一位不速之客。水藍色飛揚的發(fā)絲，紅色寬吊帶，好一個漂亮的女孩。

　　那女孩呼吸急促，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但是那柄銀白色的手槍卻紋絲不動地指向她的師傅。

　　埃斯音笑了，她從未教過她怎樣使用手槍，這孩子果然是個天才。

　　下一秒鐘，子彈出膛，埃斯音的身子倏忽一躍，冰冷的匕首抵在千堂的咽喉處。“小孩，告訴過你，殺手不要亂動感情。”

　　“師傅……”女孩的手指悄悄探入袖口，雪白的刀刃僅在一線之間，“師傅不也是動了情的么？”

　　“他是我哥哥，我當然要替他報仇�！卑Ｋ挂羝骋娝稚系膭幼�，卻偏過頭剜了忍足一眼，目光銳利而兇狠，“忍足侑士，你什么時候把這小孩拐走了？”

　　忍足沒有說話。長長的走廊里響起一陣高跟鞋的聲音。三個人一同望向窗外，銀灰色的保時捷旁邊，還有一輛鮮紅的跑車。埃斯音的臉色在一瞬間暗了下去，千堂韻聽到她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忍足侑香……”。

　　門外的腳步聲停了，悠悠揚揚的小提琴聲中，可以聽到呼哧呼哧的喘息。

　　“咔嗒”一聲，門開了，小提琴的聲音停止，一枚飛刀夾著風穿透了2米厚的空氣。門口的人倒了下去，喉嚨里封閉了那聲尖叫。那不二周助說過的，上帝恩賜的聲音，只一瞬間，先后停止。

　　第十枚飛刀沖著忍足侑士的方向飛過去，穩(wěn)、準、狠。第二枚子彈彈出腔，沒有任何距離的阻礙。

　　三點整，世紀展廳里人潮涌動。特地請來的藝術家們正在為前來參觀的人演奏莫扎特的小提琴曲。

　　最后，埃斯音的臉上還殘留著笑容，就像暮春的櫻花一般，靜靜地綻放著的笑容。那兩刀使得忍足兄妹雙雙過世，只有千堂韻一個人站在偌大的辦公室中，不知所措。她想她應該去自首，城中的命案，有多少都經(jīng)由她手。

　　八點鐘。柏林愛樂樂團正在演奏，可惜沒有小提琴曲。首席生病了，德國人一向嚴謹，決不許這件事影響了整體的演出效果。

　　千堂韻獨自走在街道上，這才發(fā)現(xiàn)，已是8月份的夏末了。

　　她正等待著靈魂的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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