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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
《［記錄者］輪回》
親愛的孩子，這是與你相遇的第一十二個年頭。
事實上，我已經(jīng)記不清第一次見你的場景了。
模糊的記憶，閉上眼睛也只看得見發(fā)白的醫(yī)院墻壁，躺在床上的母親，忙來忙去的長輩身影。
你是誰？為什么就……突然出現(xiàn)了呢？
不久后，就經(jīng)常能看到你了。
小小的，小小的。
總是哭鬧著，折騰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你好弱啊，家里總能看到藥物，還有空氣里殘留的藥物氣味。
那時候最多的記憶，是小小又白白胖胖的你用漆黑的眼睛望著對你而言陌生的世界。
那世界里，有我。
你的名是我有史以來見過的最復(fù)雜的字。
因為你，我知道了世界上還有這么曲折難寫的字。
我們的姓名放在一起，完全看不出來你與我之間有一絲一毫的關(guān)系。
時間一天天過去。
你開始到處爬，抓到什么東西就往嘴里塞。
我的書被你撕壞，我的畫筆被你亂涂。色彩斑斕的線條像蚯蚓一樣爬滿家里的各個角落。
你開始長牙，整天口水滴答。不咬奶嘴，卻專愛啃手指，甚至咬人。
我的手臂總印有你的口水和青紫的牙痕。
你像顆不安分的炸彈，而我則必須保護(hù)你不受傷害。
因為「姐姐」這個莫名其妙的頭銜。
你鬧。你哭。
母親的指責(zé)第一時間指向了我。
為什么啊。憑什么啊。
因為我是你的姐姐，所以我必須包容和忍耐。
我不開心，并深深的厭惡你的存在。
你為什么要出現(xiàn)。
好討厭。
最不喜歡小孩子了。
你為什么不快一點長大�。�
于是，我們分開了。
我回去故鄉(xiāng)繼續(xù)學(xué)業(yè)，只有你留在了父母身邊。
分隔兩地，終于不用再天天見面。
但是為什么，我卻絲毫不覺得開心呢？
再見你時只有假期了。
你不再只會爬來爬去和咿呀的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你會跑、你會跳、你會跟在我身后叫“姐姐”。
那樣……相信著我。
然而我們依舊爭執(zhí)不斷。
哪怕我們會不約而同的瞞著父母我們的小秘密，哪怕我們會笑著打打鬧鬧，哪怕我們會安安靜靜的一起看幼稚的動畫片。
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為我們爭鬧的原因。一顆廉價的糖、電視的遙控器、一句嘲諷的話，甚至玩笑性質(zhì)的打鬧。
母親為此傷透了神，最終放任自流。
我們總有打起來的理由。無論這理由在他人眼里多么荒唐。
能相見的時間依舊短暫。
你開始上學(xué)了。
但你非常排斥陌生的環(huán)境，一直抓著我的衣角不愿松開。
老師輕聲細(xì)語的安慰和誘哄，你全部充耳不聞。直到我扯開你的手，把你送進(jìn)那扇門里。
你扁著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一星期后，你終于習(xí)慣了新的環(huán)境，還遇到了自己熟識的玩伴，上學(xué)對你來說不再是可怕的事情。
你沒有再扯過我的衣角了。
時間依舊一天一天過去。
那一個新年，是我們一家的黑色夢魘。
寒冷的冬，飛來的橫禍。
仿佛一生的淚都在那一天流干。被送回家后，那樣空寂的家里，只有你陪著我。
握著的手，究竟是什么時候松開的？
又或者是，從未。
暗地涌動的情緒，終于是冷靜下來。
無論如何，只要還活著，只要心臟還在跳動，生命就有未來。
不用，再感到悲傷。
我考上了縣里的中學(xué)。我們要再次分隔兩地了。
能再見你時，只有假期了。
每一次見你，你都會比上次離別時變化一些。
圓圓的臉變得尖瘦，白白的皮膚漸漸變成小麥色。
唯有你的眼睛依舊漆黑明亮。
你的眼角多了一顆淚痣。
小小的，淺淺的。
我們依舊沿襲傳統(tǒng)，見面不出一天就從相親相愛變成相愛相殺。
打打鬧鬧，爭執(zhí)不休。
鬧得非常不愉快時，我們會冷戰(zhàn)。
你不理我，我不理你。
然而就在母親又要喋喋不休時，我們卻又總能心有靈犀似的自然而然的和好，談?wù)撝龝蚴裁从螒�，看什么動畫�?br> 母親總是無奈地?fù)u頭，嘆氣。
你很少叫我姐姐了。
來來往往之間，我們像沒有那好幾年的年齡差距般，直接以你我相稱。
然而你是個可惡又狡猾的家伙，總在有求于我的時候抱著大腿撒嬌打滾叫姐姐。
我最討厭你這點了。實在是太可惡了。我怎么就會有你這么個惡劣的弟弟呢。
你在一天天長大，堂妹們也在一天天長大。
你儼然是一副大哥哥的模樣，對待妹妹們無一不細(xì)心溫柔。像是把學(xué)習(xí)上所有的細(xì)致都給了妹妹們。
叔叔嬸嬸們稱贊你的擔(dān)當(dāng)，夸你是個懂事的大哥哥了。
我沉默不語，冷眼旁觀。
明明還只是個少年都稱不上的孩子，卻好像比我更懂得什么叫做年長者的責(zé)任。
我不是一個溫柔穩(wěn)重的好姐姐。
從來都不是。
分開了近三年后，我終于再次踏上這片土地。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數(shù)年的時間，我們像經(jīng)歷了一次輪回，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模式。
日夜相處，抬頭不見低頭見。
最開始的禮讓與溫情很快被生活中的各種矛盾消磨殆盡。
我們依舊總是吵吵鬧鬧，為一點雞皮蒜毛的小事爭吵動手，賭過氣后便很快和好，然后又開始下一場轟轟烈烈的內(nèi)戰(zhàn)。哪怕受過多次父母的責(zé)備，我們依舊樂此不疲。
不停地拌嘴，不停地打鬧，每天都在上演著鬧劇。
那般默契模樣，就像是要把以往三年的感情空白全部補(bǔ)償回來，不留一絲余地。
這一次的爭執(zhí)遠(yuǎn)比以往的長久，因我們有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的時間相處。
爭執(zhí)，吵鬧，打斗。年齡的差距，你總是落敗的那方。
母親總調(diào)侃，說你快點長高長大，到時候一手就把你老姐扔出老遠(yuǎn)。
而你卻很少接話。
時間仍在無情流逝。
我上了高中，開始住宿生活。
一年之中，我們相處的時間倏然少了近三分之二。
是我們在前兩年把未來該吵的架都預(yù)支了嗎？自高中之后，我們的爭執(zhí)再不如往年的頻繁與劇烈了。
你好像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總是在我面前退讓、退讓、退讓。
把勝利，沉默的交付我手里。
……最討厭你這個樣子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曾仔仔細(xì)細(xì)地算過一道數(shù)學(xué)題。
我與你相差六歲，共計五年三個月零九天。
當(dāng)你十二歲，當(dāng)你跨入中學(xué)時代，當(dāng)你長成少年模樣。
那一年，將是我十八歲的成年禮。
于是我討厭你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而今年，正是我可以舉行成人禮的那一年。
親愛的孩子，這是你十二年的一場輪回。
我看著你從一個小小的幼童長成現(xiàn)在這副小小少年的模樣，用了我三分之二的生命。
每一次見你，你都會有一點點的不同。最終積少成多，變成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切都變了模樣。唯你我血脈相連的親緣，從不曾改變。
周末在家，你有時會向我索求一個睡前的擁抱，用一雙不肯放棄的眼睛望著我。
在那個時候，我真的有種把你埋在胸前悶死的沖動。
討厭的孩子啊，你怎么就……才一眨眼的時間里，就長得那么大了呢。
我還想有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再多一點的時間，讓我學(xué)習(xí)該怎么當(dāng)好你的姐姐啊……
記得最近一次，我伸手比著你的身高。只再有十厘米不到的距離，你就不用再抬頭仰望我了。
我說，是不是以后摸你的腦袋都得伸長了手再踮個腳？
本是無心的一句玩笑，你卻一臉滿不在乎的說：我蹲下來給你摸不就行了。
我愣住，然后沉默。
那一刻，我忽然認(rèn)識了你的成長。
比以往任何的一次都要清晰。
小小少年，在這個夏天，你終于開始長大。
你終于開始一步一步走遠(yuǎn)，背離我們幼時共同的世界。
親愛的孩子，這是與你相遇的第一十二個年頭。
像是一場輪回的距離。
姐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這個日子里祝賀你。
——節(jié)日快樂。
這個夏天，依舊炎熱，依舊漫長。
下一場輪回的盡頭，我愿能以五分之四的生命，見證你從一個小小少年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模樣。
我說話不喜歡重復(fù)，所以我只說一次。
此生能遇見你，成為你的姐姐，真的是太好了。
——2016.06.01 23:26
——陳霏/執(zhí)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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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來的祝賀。
恭喜你長成一名小小少年，我親愛的弟弟。
作者有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