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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住在仙山上,一座很大的山。
任四季輪轉,春去冬來,看花開花謝,溪水潺潺。
他孑然一身逍遙游于山水間,不食人間五谷,餐風飲露好不自在。
直到他遇到了蛇,一條很小的蛇。
他遇到它的時候,它血淋淋的縮在巖石下面,意圖藏其自己來。
仙人在一旁看著,云淡風輕,卻也無甚感想,萬物皆有生死,天道本就物競天擇。
它遇到他時,剛剛依靠天生的毒牙,咬死了自己的其他兄弟。
一邊消化著肚子里的食物,一邊直勾勾的望向遠處白衣翩然的身影。
它在想,這個世界真好啊,有那么藍的天,有那么白的云,還有那么漂亮的人,真好啊。
三月桃花開。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仙人總是穿著一成不變的白衣,在桃花開得時候,尋一棵最好的桃樹,坐在樹下。
那條小小的蛇,在捕到獵物之后,就會在遠處遙遙看著仙人。它會仔細的找一處溫度適中好地方,懶洋洋的將尾巴蜷縮來,一邊看,一邊消化著腹中的血食。
從來都不走近。
蛇其實不喜歡血食,它更偏愛初生時的蛋殼。
不是因為好吃,是因為它害怕吃別的生靈。一想到肚子里的獵物被一點點融化,它就會想到血淋淋的場面。無論是肉還是骨頭,無論是安詳、怨毒,或是癡傻,這些生靈就這么死了,變成自己的血肉。那真是可怕的場景——
所以,還是蛋殼最好吃了。
但蛇總是要捕獵,總是要吃東西。
餓著肚子,就會頭腦發(fā)昏。它還想活下去的,這么好的世界,可舍不得了。無論遇到什么,它都偏要長長久久的活著。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
仙人悠遠的聲音就像潺潺的溪水,水流清澈的淌過,鵝卵石靜靜的棲息在河床上,魚兒在水里自由自由的游,尾巴一擺,便是點點水花濺起。
仙人偶爾會翻開一本書,挑挑揀揀的選些字句來念,不經(jīng)意,不在意。
不咸不淡的日子就這樣輕飄飄的過去,就像天上的云,云卷云舒,自在繾綣。
仙人似是很喜歡凡間,所以永遠都是一副閑適模樣,仿佛沒什么是值得發(fā)愁了。縱使桃花開得好,再過段時間凋謝后,樹枝上再見不到半點嫩紅色,他也從來不為此嘆息。
因為桃花謝了,梨花便開了。
梨花繁若雪,飄飄似別離。
在日光最好的時候,仙人自樹下挖出了一壇子酒,清澈的液體在玉質的杯盞中搖曳出粼粼波光。
香醇的酒氣彌散四周,迷醉了朦朧的景,似九天倏爾降下云霧繞于山腰。
人間恰若仙境。
飲醉的仙,一身雪白的袍子就這樣隨便的斜倚在樹下,烏發(fā)散落,垂曳在草地上,和泥中冒出的青草纏綿在一起。
他睡著了,他又醒了,在夢里醒了。
夢里有人喊他的名字,仙人是有名字的,或者說曾經(jīng)是有人要喚他的名字的。但自無人喊他,有名無名,便再無區(qū)別。
祥云上,瓊樓玉宇,霓裳天宮。
他孤身走在凄清冷寒的墜仙路,呼嘯的罡風如刮骨利刃,撕裂仙體神魂。
大概是覺得疼,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但每一步都很穩(wěn),腰背挺直,不偏不倚。
分明是將要墮入凡塵,卻像是當初曦光引航,三花聚頂,羽化成仙。
……
這酒可真香啊,迷得蛇暈乎乎的,就像它第一次見到仙人時那樣。
眼見著仙人沉睡,它就游了過去,想要偷偷嘗一點酒味兒,只要一點點就好,絕不多喝。
猩紅的蛇信蹭到杯里涼涼的液體,倏爾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措不及防的按在它的頭頂上,復而又敲了下,仙人的輕笑聲就像暖風拂過水面,然后,然后它就醉了。
蛇夢到了自己剛出生的時候。
它是第一個破殼的,比別的兄弟姐妹都幸運。
它們睜不開眼,也就看不到藍藍的天,白白的云。它們睜不開眼,是因為在此之前,便被自己親自咬死了。
因為它是一條蛇。
它的蛇阿娘是條修煉有成的白蛇。蜿蜒盤起的身軀占據(jù)了整個洞穴——那真是一條巨大的蛇啊。
概是妖多逆天而行,作惡多端,老被為天道所厭,它命途多舛的阿娘妖早早就死了。在它破殼而出的時候,阿娘就躺在離它不遠的地方。好在死而不僵,溫溫熱熱的,就像是沒死一樣。
它可喜歡自己的娘了,這是世間生靈的血脈天性。
在第一個弟弟或是妹妹破殼的時候,它才剛剛吃完自己的蛋殼,兼睡了一小會兒。
這真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它看著另一條傻乎乎的小蛇探出個頭來。
看著它一點點的啃掉自己的殼。
看著它困兮兮的休息了好一陣。
看著它露出毒牙。
看著它兇狠撲到自己跟前來。
毒液,血液。
這是自天性來的狠戾,這是蛇與蛇的混戰(zhàn)廝殺;璋档亩囱ǎ鼩⑺懒俗约旱男值芙忝。
它假裝自己是厭惡這些的,它是多么喜歡別的蛇呀,就像它喜歡自己的蛇阿娘一樣。
是在吞下弱肉強食的餐食后,它又想起自己是蛇了。
真好吃啊。
太好吃了。
饜足得不得了。
也許啊,天底下的蛇,大都如此。
它看著另一條傻乎乎的小蛇探出個頭來。
看著它一點點的啃掉自己的殼。
看著它困兮兮的休息了好一陣。
看著它露出毒牙。
看著它兇狠撲到自己跟前來。
毒液,血液。
這是自天性來的狠戾,這是蛇與蛇的混戰(zhàn)廝殺;璋档亩囱,它殺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它假裝自己是厭惡這些的,它是多么喜歡別的蛇呀,就像它喜歡自己的蛇阿娘一樣。
是在吞下弱肉強食的餐食后,它又想起自己是蛇了。
真好吃啊。
太好吃了。
饜足得不得了。
也許啊,天底下的蛇,大都如此。
它受了傷,毒素沉積在體內(nèi),頭腦昏沉,分不大清東南西北。
它起先只是有些害怕。
它看著那些沒有孵化出來的蛋殼,越看,就越是害怕。
它想到了洞穴外的世界,又想到了吞下血肉后的滿足。
理所當然的,在休息了一陣后,它弄開了它們的蛋殼,然后一一咬死了那些兄弟姐妹。
它可是蛇呀。
后來,它吞下了蛇阿娘的金丹。
金燦燦的珠子被一口吞下,身上流出的血卻越來越多,它有些后悔了。
在洞穴內(nèi)滾來滾去,就像是要將肉體凡胎都給碾碎。
山石崩塌,塵土飛揚。在它看來,這可能就是天崩地裂的場景了。
在昏死過去之前,它逃了出去,覓著水流的氣息前行。
再然后,它就醒了。
一條小小的蛇盤亙在五指修長的手掌中,仙人嘆了一口氣。
也許是該把它隨手放下。要怪天色太好,要怪日光太暖,叫他生出幾分困乏倦懶。
他闔眸睡了一覺,夢中有山有水,有花有草,還有一條好吃懶做的饞嘴蛇。
七八月的時候,蛇甩著尾巴,很是得意的銜來了一顆桃,是紅透后的那種大桃,桃肉晶瑩剔透,又香又甜。
這是它尋了幾十顆樹,找到的最好的一顆。
它想看仙人笑,輕輕淺淺,像風一樣。
蛇是不愛吃桃子的,它愛吃肉,但更愛的事情是在仙人袖子里頭睡大覺,就像睡在軟乎乎的云霧里般,太美太好,所以一點也不真切。
“圣人之治,是以無為。”
溫和的聲線講解著書本上的內(nèi)容,自袖口露出一截的白皙手指捏著紙張,漫不經(jīng)心的翻動,就像樹葉般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知無用之用,以不爭而爭!
暈乎乎的頭腦好像聽到了什么,又似什么都沒聽到,真是好聽的聲音,它這樣想著,仙人娓娓道來時耐心的將深奧的大道說得條理清晰,好似一切都是簡簡單單的。
但是蛇總是在這個時候犯困,很困很困,它不知道什么無為,它喜歡這座山,喜歡山里的樹,還喜歡在樹下的仙人。
——要是一直這樣就好了。
仙人依舊是不急不緩的教著書上的東西,既有耐性的反反復復,一遍又一遍。
然后就冬天就來了又去了,就如桃花一開一謝,便是一載光陰逝去,他就這樣看著那條小小的蛇長阿長,身子越來越粗,越來越長。
當有一日蛇長出角時,他便知道,自己已不能再將它充作小蛇了。
蛇只能在地上爬,以鼠蟻為食,生生世世。
這是蛇阿娘死前想著的話,怨之深,恨之切,死已不肯瞑目。
它吞了金丹,便記著了。
——要化作龍,才能脫去妖身,同仙般騰云駕霧,天地自在來去。
她沒能等到那一天,它不知她為何沒能等到那一天。
但它覺得當蛇挺好的,當一條小蛇的時候,它可以睡在仙人的袖子里,等它成了一條大蛇,它可以盤其身子讓仙人睡在蛇軀上面。
然后舒服的日子像指尖的流水一樣,一溜煙兒就歡樂的逃走了,連那丁點的尾巴也吝嗇于留下。
天空黑成了一片,耳畔轟隆隆的震天怒吼,金色雷霆游走在厚重的云層中。
呼嘯的風聲把山上的小樹吹得七歪八歪,仿佛全都齊刷刷的將自己貼到地面上,驚懼萬分的瑟瑟發(fā)抖。
蛇要化龍了。
但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人為天道所鐘愛,也要勤加修行,少沾因果。才能借陣法符箓之力,度得雷劫。
它原本不想化龍了。
但仙人說,化了龍得了道,就能化出人形了,有人的手腳,能張口吐出人言,還能跟仙人一起彈琴下棋。
他說,他可以教它。
龍乃自然而生之靈,無須再入天宮仙籍,可像之前一般,留在山內(nèi)逍遙自在,日復一日。
蛇想,這該多好啊。
狂風把仙人的白袍吹得獵獵作響。
龐大的陣法層層疊疊的把蛇妖護在中心,數(shù)千金色符箓懸于半空,嚴陣以待。
他站在數(shù)百米之外,面上帶著少見的冷肅神色,額間暗金印記若隱若現(xiàn),任天地變色,一手持劍,一手穩(wěn)掐發(fā)決,一派屹然不動的模樣。
第一道粗壯的落雷劈下來的時候,伴隨著山崩地裂的威勢,但它被陣法穩(wěn)穩(wěn)接住了。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十八道。
每道雷劈下去,蛇的心都懸了起來,這是生靈天然的畏懼。
但是遠處的身影好似一道屏障,把一切都分割了開來,美好得讓人如墜夢境,蛇都快忘了自己剛誕生時的事了,不過也許等它化了龍,它就不是蛇了呀。
然后——第四十九道雷。
好似天地驟然就暗下來了,周遭的一切都變靜了。
樹不動了,風也不動了。金色的弧線好似劃破天幕的一把劍,直直的插下來,輕描淡寫的捅穿了先前還牢不可破的陣法。
蛇被雷劈到的地方概是已經(jīng)熟透了,甚至還有焦香的味道。
真疼啊,死前原來這么疼,昏迷之前,它疼得連仙人都來不及想。
——還活著。
仙人化作一道白弧,匆忙而來。
還好,沒事了。
天上黑壓壓的云似乎已經(jīng)有了消散的趨勢,似心有不甘般一點點的變淡。
然而,措不及防間,一道算不上粗的金色落雷,像一條細細的蛇,驟然游竄下來。
在靠近的一瞬,露出它可怕的毒牙。
這是比四十九道天雷一股腦劈下還要可怕的雷。
他手持長劍,穩(wěn)懸于半空,主動迎上。
然后……
然后猩紅的鮮血,似灑滿了大地。
仙人自天際墜落,生生被撕扯成了碎肉,七零八碎的自天際灑下來,澆在蛇的身上。
大片大片的紅。
這是蛇睜開眼睛時,唯一見到的光景。
殘余的雷電,劈在蛇身上,激起一道小小的電花,像一場無人問津的鬧劇。
它的化龍雷劫,出現(xiàn)了五十道天雷。
天道五十,大道四十九,便是要留一線生機。
可但它偏生要挨五十道。
它想到了阿娘,又想到了仙人。
這龍當真難化,一步踏錯便是身死道消。
她娘一生執(zhí)著于化龍,終是至死未能如愿;它本是不想化龍,卻有了化龍的資格。
源源不斷的生機自四面八方涌入它的身體里,修復著受損的經(jīng)脈,天地靈氣也充盈著它的經(jīng)脈與丹田。
它從未感受過如此龐大的力量,浩瀚澎湃。
好似一甩尾,便能移山填海,摘星拿月。血脈開始復蘇,龍珠也像是要在喉下逐漸成型。
——要化作龍,才能脫去妖身,同仙般騰云駕霧,天地自在來去。
可它不想要這樣的自在了。
它大概當真是化不了龍了。
將龍珠打散,它用其中的生機與法則之力將仙人破殘的神魂攏在一起。
它成了妖,度過雷劫的大妖。
它只見過仙人一人,化作人形時,心心念念,化出的模樣便與仙人有五分相似。
容貌清雋,氣質孤冷。一身玄白相間的道袍,羽氅披肩,好似不染塵寰的仙。唯獨那一雙金色的眸,是豎起的蛇瞳,輕輕一掃,就能讓人在白日中心生寒意。這就像那第五十道天雷,透著一股妖魔的邪性。
再然后,血色的花,在凡間的大地上盛開了。
艷麗妖嬈的紅,點綴著一朵朵綻放的嬌嫩花蕊。在春季結束之前,它要貪婪的開遍世間每個角落。
慘叫、痛呼。
他日復一日的聽著,聽著它們?yōu)l死前的喊叫。
絕望、掙扎、怨恨。
他想起來了,在最初的時候,它也是這樣殺掉別的蛇的。
又是很多很多的慘叫在他的耳畔響起。
長劍一揮,便又一條生靈消亡在璀璨的銀光之下。
用血喂養(yǎng)劍,用魂喂養(yǎng)龍珠中的魂。
他殺得越發(fā)嫻熟,滅殺、廝殺、追殺,偶爾也會屠殺。
妖被天道所厭,人被天道所愛。殺了人,因果沾身,氣運受損,還要被好管閑事的修士追殺。,修士多有師門,殺了小的,來了老的,總有殺不贏的一天。
所以他不殺人,只殺妖。
一開始,他只選些做了壞事兒的妖殺。
后來殺得多了,便不在意了。
他的仙人等不了那么久,永永遠遠的死,便會在這個天地間魂飛魄散,尋不著蹤影。
要是能尋出一條兩全之法,那該多好?
但哪有這么好的事,就像當年的化龍,它若是不那么貪心,便不會有現(xiàn)在的他。
永遠當條小蛇,或者,永遠不要找上仙人。
事事皆不如意。
沒有太多猶豫的時間,他先是殺寫修為低位的小妖。后來學了布下陣法,便也殺些修為不差的大妖。殺嗷嗷待哺的無知幼崽,也殺頹然等死的老弱病殘。
他下手狠絕,從不猶豫。
所以,他真不愧是蛇啊。
年底時,雪花飄落下來,四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凡間的百姓該是到了年節(jié),他聞得遠處噼里啪啦的爆竹聲,絡繹不絕、好不熱鬧。他孑然一身,獨自在遠處著聽,也好似得了點人味兒。
雪還在下,他手里握著劍,染血的衣袍被塵土覆蓋,多了層難看的灰。體內(nèi)經(jīng)脈破殘不堪,讓他連施個除塵的法訣都嫌費力。腹部的窟窿還在淌血,像是非得把最后一點精神氣都給流盡。
他鮮少這般狼狽,卻又好似早就習慣。
他始終記得阿娘的那句話,蛇只能在地上爬,以鼠蟻為食,生生世世。
坐在土地廟的茅草堆上,他的咽喉里面全都是血的腥味兒。
倒也不是覺得疼,雪有些大,讓他有些冷。
它做個一個夢。
夢里的山還是那座山,樹還是那些樹,仙人也還是那個仙人。
在練劍,或者說,在教它劍之道,銀亮的劍光在日光下顯得特別好看,分明是有著赫赫威勢的劍法,卻是四兩撥千斤般淡然,就像天上飄忽不定的云。
樹上的花瓣輕輕的落下來,飄到仙人的發(fā)絲上。
樹下的蛇則盤起身子,懶洋洋的打著瞌睡。
他醒過來的時候,化作了原型。
有個穿著棉襖的女童把一尾寸許小蛇揣進了懷里,在和年齡相仿的童子笑鬧。
人為天地所終,這一救,便欠下了因果。
一年又一年,春去冬又來,花謝花又開。
太久不曾回過那座山了,久到那時的一切模糊成了一個個虛幻的影,明明滅滅。
不知殺了多少的妖,又還要殺多少妖。
或者,他在下一日,便會死在別的妖手上。
他終究是永遠也回不去了,那座山,那藍藍的天,那白白的云,還有那個仙人。它們都在天劫之下煙消云散,只剩下夢中朦膿的幻影。
但他舍不得。
他想和原先一樣,化作一條小蛇,舒舒服服的在仙人的衣袖里睡上一覺。
一覺醒來,仙人還是仙人,小蛇還是小蛇。
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女童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許是遇上他的人運氣總是很差,他救了那個凡人足足三次。
第一次是她在逛燈會時被人牙子用一串鈴鐺便拐了去,她撕心裂肺的哇哇一哭,留在她身上的符箓便激發(fā)了。
他那時正在發(fā)呆,在不殺妖也不修行的時候,多是無所事事。腦海內(nèi)空成一片虛無的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沒有。
然后,他便聽到了符箓傳來的那道驚天動地的哭聲。
身披月霞,御劍而來,手腕一旋,劍光便化作一道銀亮白虹。
慣是不曾殺人,他將人擊暈,拿繩子綁了,丟到了縣衙的門口。他將她送回了府上,一言不發(fā),轉身便走,如來時一般輕描淡寫,那一身疏離的冷,就像凄凄寒寒的夜,又或當年那場淹沒一切的雪。
第二次的時候,她家遇了妖。
真正的大妖,當世妖王之一。
一夕之間,足足將數(shù)十戶人家的家宅化作灰土。
不巧那符箓只認她一人,激發(fā)后,便只救了她一個。
他那時被妖追殺,無暇他顧,待回過頭來,她已成了神霄宗長老的關門弟子。
再后來,她變成了宗嫉惡如仇,斬妖除魔絕不留情的林仙子。
后來聽聞那老道為妖魔所害,彌留之際,要她往后斬妖除魔,護持道門。
他在酒館聽聞這事兒的時候,只是又點了一壇子酒,無甚感想。
然后,她一劍捅了過來。
兒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他不肯沾染因果,留手三分,自然沒有贏的道理。
蛇吃蛇無礙大局,人吃人理所當然,唯有蛇吃人,天理不容。
那是傷得最重的一次。
漆黑的河水沾著生靈的貪嗔癡怨,就如活物一般。
他化作原型,半死不活的藏在冥河的河床底下,身上的肉爛得厲害,好似水一沖,便能從骨頭上掉下來。冥河的水通往六道輪回,越是深便越是能腐蝕世間萬物。他新長出來的肉便好了又爛,爛了又好,周而復始。
記憶恍惚的時候,他便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著那時的山,那時的云。
日光透過樹的枝椏,投下斑駁的影,仙人在日光下打盹兒,怡然閑適。它會拿了尾巴纏住仙人白皙的手腕,偷偷自袖扣冒出頭來,用金色的豎瞳瞧他。
仙人醒來的時候,偶爾會拿手輕敲它的頭。
他想,自己真是無聊透了。
欠下的因果本在第一次便還了個干凈。
他分明不能死的,他還要讓仙人活過來,還要永永遠遠的和仙人在一起。
但他猶記得第一次救那個女童的時候,那時盈滿一身冷肅月色,御劍而來。
她喊他‘仙人’。
這一聲呼喊,將他與仙人拉得好近,好似一伸手,便能在紛紛揚揚的梨花雨下,抓住那人的衣擺,于是他便想啊,若從未遇到過仙人,他是不是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當條蛇?縱使擇同類而噬,也能無憂無慮。
他恍惚間便想起了仙人念的那些句子,那些,當時未曾認真去聽的話。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
仙山上,藍天白云,碧空如洗,連泥里冒出的青草,都帶著一股子清淡的香甜。
那人正站在樹下,一如當初。
后記
盤古開天地。
龍鳳之劫后,龍生九子,鳳凰生孔雀,正統(tǒng)血脈不存。
后歷巫妖之爭不周山倒,仙族置身事外,九天玄女與眾上古仙人補天救世,為天道所欽,天庭借由此機建立。
天庭統(tǒng)治三界,歷時萬載。
仙旨到處,莫敢不從,然,九天玄女,東華帝君,南明天帝,三人因理念不合,分道揚鑣。
仙界內(nèi)亂百載,雖兵不血刃,卻是明爭暗斗不斷,數(shù)百仙人因牽連其中而獲罪。
四方妖王趁勢收攏天下妖族,盤踞于人界四方,以鼎力之勢劃地為王,庇佑百萬妖族,縱使內(nèi)部各有思量,于大局之下,仍是互定盟約,終成天庭之心腹大患。
天庭欲挑其內(nèi)部爭端以除之。
凡大能者,具移山填海之力,交戰(zhàn)之際,山河易道,日月無光。
四王內(nèi)斗,人間化作煉獄,天庭本欲坐收漁翁,終無奈入局,于天道算計之下,數(shù)百年糾纏不休后,妖族四王損其三,余一茍延殘喘,天庭上古仙神十隕七八,后入之仙多為神道修士,受制于凡界香火。
至此,妖族凋敝,仙道衰頹。
仙妖之爭,風卷云涌,波瀾壯闊,終作茶余飯后之談。
蛇挑撥四王內(nèi)斗,大興神道,兼收攏凡界妖族大能,分而化之,收編于天庭地仙冊。
神霄宗掌門林素曾言將之斬殺。
百年之后,林素舉霞飛升,羽化成仙。
后有謠傳:
巴蜀一代,多險峻之峰,其一似有仙人居焉。
此山終年云霧繚繞,有一書生進京趕考,受山匪所害,逃至山腳昏睡一日,次日外傷不治而愈,唯記似有白衣仙人救治于他,書生心中百感交集,因掛懷科舉,遂拜謝而去。
數(shù)年后,該書生外放為官,再至山腳,欲親自道謝,困于原地數(shù)日卻不得路徑而入,龍吟陣陣,心中大撼,離去后寫詩詞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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