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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
太宰治離開的那天早上,中原中也甚至沒有意識到他是要走了。
他記得迷糊間聽見和太宰合住的公寓門開的聲音,半睡半醒地向臥室外問:“喂太宰!你去哪?”
太宰治的聲音和平時沒有半分差別,爽朗,溫潤,帶笑。
他說:
“我去酒吧逛逛,中也你可以再睡一會兒,有——利——于——長——高——喲。”
中原中也面無表情地罵了一句什么,倒頭繼續(xù)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是被手機鈴聲吵醒。
中原中也勉強睜開了眼睛,抓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暴躁地按下接聽鍵,低啞的嗓音還帶著睡意:“廣津……這么早打電話給我是想死嗎?”
“太宰先生叛逃了!
中原中也側(cè)頭看了一眼手機,嗤笑一聲:“你一大早上開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
廣津吐了口煙,背靠在墻上,有些疲憊地又重復(fù)了一遍:
“太宰叛逃了,是真的!
然后他聽見中原中也啪地撂了電話。
中原中也用最快的速度換上了襯衫長褲黑外套,連帽子也來不及戴就沖出了門——該死的太宰喜歡把東西亂扔,無論是自己的還是他的。他的帽子一時半會兒找不出來。
他幾乎跑了半座城,去太宰可能會去的每一個地方。
公廁飯店咖啡館,酒吧碼頭夜總會……他甚至連幼兒園都翻過了,那些只比他膝蓋高的小孩子嚇得直哭,哭得他更加煩躁。
中原中也的手機一直在響,他一點也不想管。等到他總算跑不動了,坐在幼兒園的滑梯上狼狽地喘著氣,再掏出手機時,看到了首領(lǐng)的來電顯示。
他不得不接通:“……首領(lǐng)!
“中也?”那邊似乎有些驚訝,“你在做什么怎么才接電話?廣津說一早上你就失去了聯(lián)系,我還以為我要在一天之內(nèi)失去兩個左右手了呢!
森鷗外的聲音還是像平常一樣,甚至含著笑。
中原中也想起太宰治早上沒有任何異常的話,也是像這樣平常,他的聲音突然梗在了喉嚨里,什么也說不出來。
“啊……”
森鷗外恍然大悟地道,“你是想把太宰找回來嗎?”
“不!
中原中也立刻否定,用力地揚起了唇。
笑意和平時的一樣,殘忍而狂妄。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觸犯了我們的規(guī)矩啊,首領(lǐng)!”他大聲地回答,“我要把他找出來,然后殺了他!”
森鷗外像是因錯愕而沉默了片刻,然后微微笑著,道:
“那就拜托你了,我的部下!
中原中也聽著那邊掛斷后的忙音,慢慢放下了電話。
他非常討厭太宰治,即使是同在一個屋檐下的搭檔。
他討厭太宰治的笑容討厭太宰治的聲音討厭太宰治對自殺的熱愛討厭太宰治對他的捉弄討厭太宰治對他身高的惡意諷刺討厭太宰治的黑暗料理討厭太宰治的一切。
但是他從未像現(xiàn)在一樣希望,太宰治像從前的每一天一樣,帶著一身傷出現(xiàn)在他面前,笑容滿面地說——
——騙你的。
中原中也回到公寓時天已經(jīng)黑了。
他拒絕了廣津他們晚上去聚個餐的提議,只身一人回到了這里。偌大的房子里一片漆黑,他沒開燈,借著少許月光看見了慘不忍睹的鍋臺和一片狼藉的餐桌。
那家伙走之前還不舍得放過廚房。
他不去理會這些,徑自走到廚房的柜子前拉開了柜門,從里面提出一瓶八九年的柏圖斯。
他的工資總是消耗得很快,因為太宰治那家伙作為一個同樣有穩(wěn)定經(jīng)濟來源的□□干部,去買東西買酒總是樂于刷他的卡,然后回來被他發(fā)現(xiàn)后跟他打一架,打完再喝掉刷他的卡買回來的酒,再繼續(xù)樂此不疲地刷他的卡。如果不是身為干部收入比較高,且中原中也本人也比較喜歡這些酒,他早就和太宰互毆得連房頂都掀了。
中原中也起開了那瓶酒,坐到那張凌亂的餐桌旁,連杯子都用不著,在黑暗里開始以極其粗魯?shù)姆绞焦噙@瓶價格高到能讓人的眼珠都瞪出來的酒。
柏圖斯紅酒的口感醇厚且順滑,還有濃郁的花果香氣。中原中也暴殄天物地干掉了半瓶后終于停了下來,把酒瓶往桌上一磕,背靠在椅背上,用力仰起頭。
他的姿勢仿佛要讓后腦和脖頸的連接處折斷,下巴和脖頸的皮膚也繃緊了。紅色的酒液從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滑下來,順著他的喉嚨,淌進他的衣領(lǐng)里,將他蒼白的皮膚染上一縷艷麗的血色。
中原中也睜大眼睛看著灰暗的天花板,想起一次互毆過后,太宰晃著酒杯里和他本人的眼睛一樣漂亮的酒液,可可色的眼瞳里也染上幾分醉意,笑瞇瞇地說——
“我們是不是要一直搭檔下去啊,中也?”
那個時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切,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嗝!”中原中也打了個酒嗝,哼了一聲,“想想都是噩夢啊,青花魚!
公寓里很黑,中原中也閉上了眼睛。
他可以感受到這棟房子里還殘留著太宰治的氣息,濃烈得令他作嘔。那個人的存在感太強烈,如一場狂風(fēng),即使他已經(jīng)離去,留下的無數(shù)痕跡仍在這里,還有那殘酷而鮮明的空蕩,不知何時才能平息。
過去的所有記憶在太宰治離開的那一刻開始全部成為了回憶,殘留在公寓里的所有角落,如同翻涌的海水將中原中也淹沒,幾近滅頂。
中原中也后悔回來了,他感到窒息。
他就那么躺在椅背上,不想動彈,不想回臥室,不想聽見任何聲音。
他聽見自己低聲喃喃,對著全部虛無的空氣。
——“騙子。”
后來中原中也有一次去出任務(wù),一個人,帶著一個小隊。
戰(zhàn)斗過程中那些亡命徒不怕死地向他沖了過來,他冷哼一聲,手習(xí)慣性地按向身后,卻拍了個空。
部下驚呼:“中原先生!”
中原中也輕而易舉地避過那人的攻擊,看著自己的手片刻,握緊,骨節(jié)繃得發(fā)白。
“吵死了。”他低聲說。
敵方?jīng)]有任何懸念地被全部剿滅,走私的軍火都成為了港口黑手黨的戰(zhàn)利品。中原中也站在巷口,兩手抄在兜里,笑容不屑地看著那些人的尸體,側(cè)頭道:“喂,太宰,他們可……”
他頓住。
身旁空無一人。
只有搬運武器箱的年輕部下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問:“中……中原先生?”
“閉嘴,你們的速度拖沓死了!敝性幸泊蟛阶哌^他身邊,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一眼,“少說廢話,快點搬!”
“……是!”
中原中也背對著那些部下走出幾步,長風(fēng)衣下的雙手攥緊了拳,指尖快要陷進肉里。
該死,該死……該死!
他已經(jīng)走了走了走了走了走了!什么時候才他媽能記住他已經(jīng)走了!
撤離時他聽到那個年輕部下低聲問其他資歷較高的成員:“請問……太宰是什么人?”
“是前干部,中原先生的前搭檔!庇腥说吐暬卮鹚,“你還是不要問的好!
年輕部下茫然地點點頭,回過頭時看見了中原中也冰冷的目光,嚇得趕緊低下了頭。
中原中也抬頭,瞇著眼睛望向車窗外漆黑的夜色。
太宰治是什么樣的人?身為他前搭檔的中原中也再清楚不過。
他是歷代最年輕的黑手黨干部,擁有不錯的頭腦,極高的威望和過人的實力。
他有著棕黑微卷的短發(fā),精瘦修長的身形,禍國殃民的眉眼,溫柔磁性的聲音。
還有一顆任何人永遠也得不到的,從未愛著任何人的心。
多么完美,無懈可擊。
所以他對太宰治的厭惡,也深刻至極。
即使,并不純粹。
B.
太宰治游蕩在夜晚的街上。
他穿著卡其色的長風(fēng)衣,兩手抄在兜里,漫無目的地行走。經(jīng)過一條胡同口時他停下,偏頭看向里面。
有一只琥珀色的貓。
那只貓正舔著自己被弄臟的皮毛,察覺他正看著它,立刻抬起頭瞪向他,帶著十足的殺氣。
太宰治面無表情地彎下身,伸出手去。
琥珀色皮毛的貓毫不猶豫地給了他一爪子,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目光兇惡地和他對峙。
太宰治收回手,看著上面滲出血來的幾條細小的抓痕,聳了聳肩。
“果然很像。”他自言自語。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酒吧他暫時不想再去了。昨天晚上他在酒吧里喝得半死不活,抱過一旁的陪酒美女,仿佛用人的身體填滿自己的懷抱,就能緩解不知來自何處的空蕩感。
他將那女子的身體用力抱緊,幾乎要揉進身體里,模糊不清地喃喃道:
“……中也……”
“太宰先生,”陪酒姑娘愣了愣,問他,“中也是誰?”
他猛地放開了她,被自己嚇的。
“沒什么沒什么~”太宰治只是笑,執(zhí)起她纖細柔軟的手,“只是口誤了——請問您愿意跟我殉情嗎,美麗的小姐?”
愛情是什么?他愛著誰?
太宰治愛著所有的女性。
——然而見一個愛一個的人,其實誰都不愛。
“我們是不是要一直搭檔下去啊,中也?”
太宰治莫名地想起當(dāng)時自己問他的話,仰起頭,看向頭頂漆黑的夜色。
然后他笑了。
“——騙你的!
所有的深情都來自自己的無情,高喊著口號的同時,其實一個字也不信。
太宰治是中原中也生命中的一場狂風(fēng)。
風(fēng)來的時候,不請自來。風(fēng)走的時候,毫不猶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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