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無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當奈公何？”

　　一曲遙遙而來，曲調(diào)竟不是聽慣了的悲。

　　禪記回頭，那唱曲兒的老翁正笑呵呵地越行越近。

　　——這分明不是《箜篌引》，意平音綿。甚至連一點兒鳳歌的勸戒也無。曲中的慨嘆，無情如旁觀。

　　“禪記，你還不死心么？”行至眼前，老翁忽然止住了歌，厲聲喝道。

　　哪知禪記竟是個棒喝不開的凡根。他恭謹?shù)刈隽艘粋�揖，抬起頭來，卻是一臉茫然：“老先知，心是可以死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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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前宿�！�
　　三十六的殺手禪記，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終于被師感化，并遵師囑，連夜逆江而上。
　　船行至半途，一道閃電，忽見河岸上有一白衣人徐徐沿堤。
　　其后霹靂轟隆。
　　禪記詢于師，師亦同時而顧：風急雨暴，哪里有甚么白衣女子的身影？于是斥道：定是禪記的幻覺而致。
　　禪記頓首，逐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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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堪破。】
　　傳說中，誰能找到青蓮，誰就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
　　禪記對此一笑了之。
　　十七歲的少年禪記，眉目如畫，鬢飛如云，怎一個意氣紛紛形容了得！
　　即便是見了青蓮，禪記也無甚可求。
　　像禪記這樣一個無野心的人，倘他還活得下去，他便無甚可求。
　　所以禪記笑一笑，隨意聽酒樓茶館里的人來人往，將一種青色的蓮花傳得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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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行走于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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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那個孩子落寞地望著江水。
　　他太安靜了，他說。
　　他說他其實喜歡著這種安靜，但是他的安靜，讓他沒有朋友，讓他的父母不喜愛。
　　青蓮靜靜地看著他：那你不想要這種安靜了嗎？
　　孩子驚起，看著眼前的陌生人。
　　青蓮微笑，向他緩緩伸出手。
　　孩子遲疑了一會，終于握住了青蓮的手：是的，我不想要了。
　　青蓮再次微笑，只是笑容看起來更虛無了。
　　那孩子歡蹦著而去。
　　只有江水落寞地拍打著孩子坐過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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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中，那個女子幽幽而泣。
　　你真不想要你的善良了么？一個陌生的聲音忽至。
　　女子慌然抬頭，青蓮站在她面前，飄然若去。只是眼神平和地看著她。
　　是的，不要了，那善良里全藏著懦弱，她再也不要了。
　　是么……青蓮微笑，向她伸出扶助的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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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歲的年輕掌柜，憤憤地往江里扔著石頭。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天真！！
　　你要將你的天真不諳世，全換了洞悉城府去，是么？——青蓮徐徐問道。
　　年輕掌柜毫不猶豫地點頭。
　　青蓮的微笑，且更虛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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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行走于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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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姑娘。禪記靜靜地站在后方，等著青蓮轉(zhuǎn)身。
　　青蓮抬眉：你怎知我叫青蓮。
　　——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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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的禪記，眉目清明，鬢飛如云，偶然行走于河岸。
　　那一個天色將暮，蝙蝠亂起。遠遠的，落拓書生踉蹌行前。
　　禪記瞄過一眼，他記得，那中年書生衣裳簡陋，手持酒壺。
　　再瞄一眼的時候，卻見一個白衣女子在前方，緩緩向那書生伸出手來。
　　暮暗沉沉，禪記卻看清那女子伸手的動作，柔和平靜，恍如畫軸在案上徐徐展開。
　　展開，然后青熒自掌心升起，徐徐生成一朵蓮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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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中，找到青蓮，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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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到了，那書生摘去了你掌心的青蓮。禪記如是說。
　　青蓮微笑：那么，你想要什么？
　　禪記一怔。
　　他本不為要什么而來。此刻卻想起青蓮的傳說來。
　　傳說中，找到青蓮，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禪記蹙眉。
　　再抬眸，青蓮卻已遠去。
　　你心波未起。既沒有什么不想要的，也沒有什么想要的。
　　青蓮與你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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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微眺江面：風平水闊，鷗鳥棲落。
　　是心波未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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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逐幻�！�
　　黃昏。青蓮緩緩行走于江岸。
　　禪記遙遙相隨。
　　風平水闊，鷗鳥棲落。一前一后的足跡，遍行于江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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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歲的禪記，形如刀削，鬢飛撲面�？凑菩牡那嗌徥㈤_了一朵又一朵，看紅塵中的人們一個個得所愿而去，看青蓮多年來的微笑，虛無如一日。
　　緊日相隨，不曾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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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從何而來？
　　你真的能滿足他們所有的欲望么？
　　他們命里原就是要與你相遇么？
　　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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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諸多問題，即生即滅。令禪記無法開口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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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的江岸，青蓮微笑著，緩緩向人伸出手去。
　　一點青熒自掌心起，轉(zhuǎn)瞬層層疊疊，生成一朵青焰蓮花。
　　細瓣舒展，光華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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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么久以來，禪記，你之外也曾有人能看到這青火�？墒�，無論是癡是悟，青蓮一開，沒有人會不接。禪記，你知道為什么嗎？
　　——因為他們想要。
　　對，他們想要，所以青蓮才會生、開、謝、滅。心念一動，青蓮便已種下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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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禪記，你看到的掌中青蓮，只是意執(zhí)而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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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心魔�！�
　　江岸，青蓮微笑著，緩緩向人伸出手去。
　　青蓮。禪記遙遙的一聲喚。
　　青蓮似未曾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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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意虛無，向面前那中年男子伸出手去。
　　掌心中的青焰蓮花，細瓣舒展，光華綽綽。只是那人的指尖剛一觸碰，層層疊疊的青火瓣尖兒就開始枯萎。一點一點的黃焰向內(nèi)卷曲，侵蝕掉熒熒青色。
　　焰蓮在瞬間謝了大半光華。待那人轉(zhuǎn)身，青光在他身上已隱約不可見。
　　青蓮側(cè)首，禪記的身影已抵側(cè)，斫然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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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歲的禪記，眉目清晰，步履沉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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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該給他的。禪記語聲凝重。
　　在官場，沒了世故和謀思，他很快會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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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垂眸：他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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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倦了就該給他么？
　　禪記嘆息，仿佛面對一個不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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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前，一個年輕的孀婦要了不在乎。后來墮入了風塵。
　　而禪記忘不了她放縱無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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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該不該，只有想要不想要。
　　青蓮徐徐行于河岸，步履似乎和聲音一樣的飄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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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的聲音沉著而清晰：青蓮，要記得——你是佛，不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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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轉(zhuǎn)身。
　　禪記的目光平穩(wě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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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凈修廣如青蓮，心凈已渡諸禪定。
　　佛經(jīng)上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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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沉默良久，微笑徐徐升起：
　　那么禪記，你想去控制他們的想要不想要么？
　　——用該和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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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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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的微笑漸漸虛無。
　　禪記，你再不只是緊日相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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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心的青蓮，只知道盛開，從不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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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禪記，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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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幻滅�！�
　　青蓮微笑，向禪記緩緩揚起手，展開：
　　禪記，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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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說中青蓮一開，便能得所求。
　　禪記，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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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盯著那伸開的手。
　　瑩白如霜。
　　似有一點青火自掌心起，轉(zhuǎn)瞬又不曾見。
　　這么多年來，青蓮不曾對他伸出手。
　　此刻，是心波已動，蓮根早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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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抬頭，忽而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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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禪記獨于破廟生火。廟外大雨滂沱，淹住了江水的滾滾濤聲。
　　三十九的禪記偎火而坐，仍脫不了多年嗜血殺手養(yǎng)成的冷肅。只聽得廟門吱呀一聲，進來個白衣人，亦圍火而坐。一身平靜，竟不曾染半絲兒水氣。
　　禪記笑開�！扔浀脦熢f：心魔不除，幻境乃生。
　　只見那白衣人微笑著，緩緩向他伸出手來。一點青熒，自掌心起，轉(zhuǎn)瞬層層疊疊，生成一朵青焰蓮花。細瓣舒展，光華綽綽。
　　鬢飛入眼，已然半雪。禪記目光一黯，心中默念：求一個心能跟隨。
　　禪記伸手，青氤煙散，指尖穿越剔透青華，兩手交握，竟無所得失。
　　青蓮不謝。白衣人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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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宿原如此。
　　禪記忽而笑開，朗聲道：求一個所愛。
　　——無論你是心魔，還是心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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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蓮垂眸：愛恨本自心有。掌中青焰，意執(zhí)而開。心外之物，青蓮無能為力。
　　禪記笑意朗朗，似不以為意：
　　——青蓮栩栩，如何是心外之物？
　　青蓮笑意虛無：目凈修廣如青蓮，心凈已渡諸禪定。
　　——青蓮本喻佛的眼睛。一個喻幻，如何有心內(nèi)心外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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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微笑不語。
　　——掌中青蓮，唯意執(zhí)而開。
　　青蓮看著他的篤定，緩緩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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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點青焰自掌心起，轉(zhuǎn)瞬層層疊疊，生成一朵青火蓮花。
　　細瓣舒展，光華綽綽。
　　禪記伸手，指尖穿越剔透青華，青氤煙動，兩手交握，竟無所得失。
　　青蓮熒熒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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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禪記抬頭，氤光中，青蓮平靜地微笑。
　　一身白衣已然氤氳成青。青煙浮動，一身幻散，卻仍可見那笑意盈盈，不似以往。
　　禪記反手成空，卻終于摘下青蓮，蓮瓣卷曲，黃焰蔓延。
　　轉(zhuǎn)瞬竟已謝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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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人間不見青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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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記�！�
　　禪記行走于河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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