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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十年后再見他,
已經(jīng)十年。
東京。
800萬人口,2162平方公里,二十三個區(qū),十四條主交通線。
有無數(shù)的理由不會相遇,相遇的時候卻沒有一個理由回避。
Hiroto用三十秒時間注視櫥窗外那人:黑發(fā)的男子耳朵上干干凈凈,鼻梁的弧度可算俊朗,與Hiroto記憶中的模樣差了太多。
將,將君,小原一將,此時此刻該用哪一個稱呼呢?
窗外的他偏了偏頭,右眼對著Hiroto的方向。Hiroto不自覺屏息,差點砸了懷里吉它。
那人的眼,在東方人中并不多見,姣好如一瓣蓮。頭一回見到時,Hiroto懵懂地想難道北海道的人都長這樣:說好聽是與眾不同,另一種形容是世風(fēng)日下怪物橫行。比如當(dāng)年那位漂亮得有些作孽的貝斯,比如曾經(jīng)自稱隊長的鼓手,笑起來活像某種愛好蜂蜜的哺乳動物。
他看到了Hiroto,這一回是瓷瓷實實。Hiroto耳朵里轟隆隆響,連綿不斷的問號碾過去:他能認(rèn)出我么?他還記得我么?他會主動招呼說好久不見么?他會偽裝陌生轉(zhuǎn)身離開么?
鈴叮地一響,十年未見的小原一將推門進(jìn)來,瞇著眼笑。早已不能被稱為少年的臉,那笑也不是當(dāng)年的一嘴亂牙。
“嗨。”
Hiroto抱緊吉它。而今他更偏愛厚重的民謠吉它,沉掂掂的,彈累了可以倚靠上去!鞍,小原君,真巧!
小原一將抬頭四顧:不大的店面掛滿了吉它,楓木的桃花心木的迷彩的缺角的全透明的。Hiroto望著他側(cè)臉,有些發(fā)怔。
十年前他也是這樣仰著頭,等待即將到來的列車。Hiroto站在他身邊,手心的汗浸濕了將的旅行袋。
那時將把頭發(fā)重新染回黑色并剪短,唇角的銀珠子也摘去。頭天晚上Hiroto看著他收拾行李,把那些首飾用軟紙包好了放進(jìn)盒里。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仿佛祭祀,祭祀自己終于決心丟棄的年少輕狂:初衷,夢想,張揚,反叛,那些盛開過絢爛過最終也只能被標(biāo)注為過往的所有。
“Hiroto,Hiroto?”
Hiroto驟然驚醒,搖搖頭對著小原一將咧出兩顆牙!鞍〔缓靡馑,你剛才說什么?”
“這間店是你的?不錯啊!
Hiroto笑笑,低下頭去隨手撥出一個合弦。“將就吧,夠吃夠穿!
“這些年好么?”小原一將繞到屋角的吉它支架背后,指尖慢吞吞在琴頸上尋覓。
“還好。你呢?什么時候來東京的?”
“我那年考的就是慶應(yīng)大學(xué)。”
將垂頭,手指斷斷續(xù)續(xù)游走,節(jié)奏音準(zhǔn)都是一蹋糊涂。換了別人Hiroto絕對揚手就扔本雜志過去。
然而是這個人,然而是這首歌。
Hiroto曾經(jīng)一個指頭一個指頭掰著手教他的歌,一邊教一邊敲他頭說你這輩子除了麥克風(fēng),恐怕還真學(xué)不會別的樂器了。
到某一句的時候?qū)⑼W。肷翁ь^說啊還是忘了。
忘了,還是不愿懷念?Hiroto聳聳肩,并不追究!暗綎|京了也不來找我?真過分!
將松開吉它,“對不起!
曾經(jīng)他也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要走了。真摯得無可挽回。
輕輕巧巧一句話,碾碎十年光陰。
那是個午后,有陽光,無云。
Hiroto呆坐在地板上,摟著琴看個頭高高的下手吉它和生著貓眼的主唱癱在沙發(fā)上呼哧呼哧喘氣。倆人出手都不輕,嘴角淤著青紅顏色。
Tora跳起來扯了將衣領(lǐng),咬牙切齒問你改不改口。
將悶聲搖頭。
Saga攔住又要爆發(fā)的Tora,“算了,人各有志!
第二天將獨自搭了返回北海道的列車,咣啷咣啷地退出所有人的生活。去送他的只有Hiroto一人。他不知道當(dāng)時自己帶著怎樣的神色,求懇還是迷茫,以怎樣的立場。
他只知道將自始至終不曾解釋。
他只知道將自始至終不曾回頭,咣啷咣啷地叫他一人滯留在這個他出生的城市。
那一刻Hiroto前所未有地痛恨東京。
每一秒,每一秒都以同樣的熱情在孕育著也在毀滅著的東京。
“你還是這么喜歡吉它啊!
Hiroto望著將:他看上去像個真正的大人,黑呢外套配了灰上衣,手指干干凈凈,腕子上那只表是式樣簡潔的咖啡色糅皮,笑起來不多一分親昵不少一分禮貌。
他已成長,而Hiroto依舊染著桃紅頭發(fā)戴著繁重戒指,向他人販賣自己破碎的搖滾夢。到底是我們其中的哪一位拒絕清醒。
“將,你不后悔?”
話音剛落Hiroto也嚇了一跳。原來這個問題已糾結(jié)良久,猝不及防便借了自己喉嚨跳出來。
“我想念那個時候,Hiroto,經(jīng)常想!睂ι纤暰。沒了濃重眼影瑰異隱形,被那雙眸子注視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發(fā)抖!暗覐牟缓蠡!
Hiroto點頭。那就好,那就好,值得不值得你知道,輸贏也只是旁人眼里熱鬧,自己嘗不出味道。
“你知道我這店在哪了,以后有空就來坐坐!盚iroto擺擺手笑。他記得將曾經(jīng)說他笑起來像只睡得迷糊的長毛兔子,張不開眼。時光卻早淹沒能夠彼此調(diào)侃的年紀(jì)。
將猶豫片刻,長吁口氣起身說好,那么再見。衣襟上的銅扣子在玻璃門間旋轉(zhuǎn)出丁點眩目光亮。
他或許會來,或許不會。誰知道,誰在乎,
Hiroto用兩根手指捻住右耳單戴的銀珠子,一圈一圈轉(zhuǎn)。
他想他開始喜歡這個城市,東京。
奔跑的人奔跑,
滯留的人滯留,
相遇的人相遇,
離別的人離別,
在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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