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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我叫夏瑜,被關在牢里已有些日子。
大家都說我三伯夏三爺是個乖角兒,因為他把我送了官。我大抵能理解他的意思。朝廷里的規(guī)矩,對革命的人們從來斬草除根,若他不把我送官,他就有可能送命。如今,他把我送了官,換了幾兩銀子,揣在兜里沉甸甸的,確是塌實了許多。
前些天我跟那個紅眼睛牢頭阿義說:“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苯Y(jié)果被他扇了兩個耳光。這讓我愈發(fā)明白這是個怎樣吃人的社會了。把人從頭到腳地吸上一遍,精神力全被吸干,只剩下一副皮囊,茍且活著,或者也不算是活著了罷,只是行走在街頭巷尾的物品,全不能算是活物了。
今兒的天邊漸漸泛白了,昨兒牢頭兒送來了雞腿飯,還有一壺子白干兒酒,我便知道這是要送我上路了。那些吃人的人常用這等伎倆來堵住將成鬼之人的嘴,以便他們在死后不向閻王爺說自己的壞話。許多將成鬼之人也就欣然接受了這樣的賄賂。一輩子都是自己在巴結(jié)別人,難得為別人所討好,當然也是求之不得,樂在其中。
牢頭兒來了,丁零當啷地將牢門開了,又進了幾個獄卒,把我給五花大綁了帶出去。他們把我盯得格外緊,但凡是革命的人,在他們眼里就如同毒蛇猛獸,他們要治要殺,卻又怕治怕殺,好不容易能治能殺了,心里的懼怕還是讓他們戰(zhàn)栗,于是握緊刀槍綁緊繩索,以為這些便能保護他們自己束縛毒蛇猛獸了。
天色還有些灰白,太陽還沒完全出來,這些人就已經(jīng)等不及地舉起磨得光亮的刀子了,周圍一大圈全是些不能稱之為活物的東西,伸長著脖子,像是被鉤著脖子掛在案板上頭的熟鴨子。
紅色的粘稠液體,濺得一地,像綻開的鮮艷花朵,妖媚地舒展開來。
二.
我叫夏瑜,我記得你是開茶館的華家的兒子華小栓。
小栓瞪大眼睛在昏暗的油燈下尋找聲音的來源,他不斷地咳嗽,咳得游離在燈芯上的那星火光也搖曳起來,把小栓枯瘦的身影投射在油膩的地上。
我叫夏瑜,你今天吃的藥饅頭就浸了我血,你可記得?
小栓咳得吐了血,然后虛脫似的攤倒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我叫夏瑜,無論以后發(fā)生什么,你定要記住這大清國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
小栓又咳嗽起來,翻了身,身體蜷縮起來,瑟瑟地抖。
我叫夏瑜,你也同他們一樣害怕治病么?還是你也同他們一般留戀一副皮囊,寧可將精神力全部賣給那吃人的人,也要留下一副裝酒裝肉的皮袋子?
小栓不再反映,不再動作,臉色慘白,嘴角掛著一溜血漬,若不是胸口因為呼吸而稍微的起伏,恐怕已與死人無異。
我叫夏瑜,我原本以為在那個黑衣大漢的刀一起一落下這世界上便不再有一個叫做夏瑜的人,可是,我現(xiàn)在還能在這里對你說我叫夏瑜,這是不是很奇妙的事?你的身體已經(jīng)拖不得,為什么不去尋個好醫(yī)生看看?不過,好醫(yī)生未必是好尋的。這世道上的庸醫(yī)太多了,開出了一副又一副無用的藥方,還顧弄玄虛,在人們面前顯出一副神氣的模樣來。而病人也就折服在這神氣之下,以為病已經(jīng)好了或者將要好了,卻不知病早已深入血液,爛在骨頭里了。你爹媽想用我的血給你治病,我也真想治好你。所以,記住,這大清國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就是奈何橋上硬喝下的孟婆湯也不可忘記。這樣你的病便能好了,永久地好了。
三.
我叫夏瑜,小栓病故也已半年了。
我想小栓的病其實是好了的,畢竟他死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大清國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雖然話聲微弱到守在他身邊的華家老倆口都沒聽明白,但我聽清了。
我想我能夠知道為何我還在這個世界上如此逗留著了。
小栓死后,我便在西關外看著來往的人。
這年清明,大清早看到幾個年輕人到我墓前放了紅白的花兒,怪好看的。
我上去問他們:“你們是誰?”
他們的回答出奇的一致:“我叫夏瑜!
我更明白的知道,我如何能在這個世界上如此逗留著了。
參考文章:魯迅所著小說《藥》
2006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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