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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永夜
參星既沒,商星已現(xiàn),天色漸漸灰亮。
劉岑汗出如注,不止背心,連袍袖都濕透。還差一層就完了,可天要亮了!
果然,樓下千軍萬馬似的喧嘩起來,高樓在紛亂的腳步聲中顫抖,搖搖欲墜。
有人高聲喝道:“好個不怕死的南蠻子,竟敢夜闖我‘平南閣’!覻得我大遼無人了嗎?”
劉岑心下一涼,現(xiàn)下已驚動遼軍守將,怕是無法活著走出此樓了。他牙一咬心一橫,從欄桿上一躍而出,直撲頂樓。一定在頂樓,佛祖,千萬保佑在頂樓啊。
箭鏃破空,勢若流星,端端對準他身影射來——遼軍將領臂力驚人,距離雖遠,這一箭卻直撲劉岑背心。劉岑咬緊牙關,閉目等死。
“當”的一聲,火花迸現(xiàn),遼箭被一箭射中箭頭,兩箭雙雙落在地上。這一箭后發(fā)先至,奇準奇疾。眾人嘩然望去,見一人于檐角上昂然而立,白衣在風里“啪啪”拍擊,似旌旗般招展,手中執(zhí)一弓,冷笑連連,面有不屑之色。
這人手下不停,一輪連珠箭發(fā)出,遼軍前排弓箭手倒下一片!坝袥]有?”這話卻是對劉岑說的。
劉岑鉆出來揚聲道:“都找遍了,沒有——五爺當心!”
白衣人身子晃了晃,手上略滯,樓下羽箭便如雨點般射上來。白衣人扔了弓箭,舞開背上劍,便似鐵桶般水潑不進,將箭一一擋落。
“樓上南蠻,橫豎你逃不了,趕緊下來受死吧!边|將見手下受挫,心中焦躁不已。
“好,下來就下來!北娙搜矍耙换,就見白衣人不知怎地竟到了遼將馬上,將劍橫在遼將頸上冷笑道:“誰動一動,他便是個死。劉岑,下來。”
遼將也是個硬骨頭,雖受制于人,口中仍然不服:“你倆搶到了馬又如何?還能跑出這城關——”
白衣人秀麗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滿眼狡黠自得的笑容,逼得他出不了聲。
“爺爺叫白玉堂,你記住了。”
那遼將從此真的記住了。
因為那句話一說完,特意為放置斬獲的宋國大將首級而建的“平南閣”,轟天震地的就炸開了。
一串爆炸,前后十幾響,不但“平南閣”夷為平地,就連附近的房屋都倒塌了一大片,現(xiàn)場混亂不堪。等回過神來,那兩個來盜骨的南蠻子,早沒了蹤影。
也不知是不是被炸死了。
一定是被炸死了。事后怎么搜也沒搜到人。城關森嚴壁壘的,蒼蠅也飛不出去,斷不能被他們逃了去。
一定炸死了,就這么回的上頭。雖然領了失職之罪,丟了官位,好歹撿了條命回來。
白玉堂啊,好象叫這名字。
成天都有南蠻來盜骨,他想盜誰的?
參商
參星在天,北風罡勁,吹得火頭呼呼亂晃。
跑了一整天,終于離了險境,劉岑對白玉堂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初白玉堂找到他時,他還頗有輕視之處,總覺得這人相貌文秀,未必能成大事。只是念著展昭的千般好,橫心要將這條命送與他,才跟了他去。
及至二人潛入遼國,步步驚心,方才顯出這白五爺?shù)氖侄。諸般籌劃謀略,竟無一不是細致嚴密的,最后這次夜闖“平南閣”,其險,其兇,其奇妙,其周全,更是令人嘆為觀止。
“也不是所有將軍……都入得了那勞什子‘平南閣’……我們找了三個多月都找不到,展大哥他……”劉岑眼前浮現(xiàn)起一個暖暖的笑容,那人令心脾都化開了的笑容,心中一酸,再說不下去。
沒聽到回應,劉岑抬眼,恰在火光中看見白玉堂的手,正死死握住劍,握得青筋暴起,似欲滴出血來方罷,心下不忍,輕聲道:“五爺,你——松一松自己罷。”
白玉堂聞言猛然跳起,恰如被激怒的野獸,撥了劍只管斬那火堆,一劍一劍斬得火星亂濺。劉岑見他雙眼通紅,勢若瘋虎,嚇得一顆心撲通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斬著斬著,白玉堂撕心裂肺一聲狂吼,一口鮮血噴得前襟盡紅。畫影,深深插入地面,支撐著他頹然而倒的身體。
“他存心的……說永不相見……當初話一出口,我便知道此生不能再見,他一言九鼎……”
“既不見,便要活得好好的啊……弄到今天這樣,算什么?”
“這天下又豈是他一人扛得起的?……早跟他說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寬闊了去,一道去一一走遍,走到白發(fā)蒼蒼,成土成灰……偏不肯聽……”
慘白的是面色,鮮紅的是衣襟,眼中有燃燒的火,話語卻是淡淡的,輕輕的,半分力氣也沒有的淡。
“什么江山社稷,什么蒼生百姓,到頭來還不是做了人家的棋子,連命都賠上。呵呵,展昭啊展昭,你值不值?”
“住口!”
劉岑奮力站直,指住白玉堂:“你不配做他的朋友!”
“展大哥的胸懷,豈是你這鼠目寸光的家伙及得上的?三山五岳?我呸!展大哥要的是大宋的萬里河山春光好,卻不是你那五湖四海逍遙游!”
“什么棋子不棋子的,你當我們守邊的將士們是什么?”
“臨戰(zhàn)前那晚,展大哥跟我說此去兇多吉少,但男兒戰(zhàn)死沙場是應該的。哪怕和談時能讓遼人畏而退讓三分,他也死得其所了。又說一生無憾,唯有一位朋友曾經錯待,但愿能有機會彌補過失。”
念及那晚月光下展昭的模樣,淚水不知不覺涌上劉岑眼中:“白玉堂,你枉空!”
畫影,終于脫手,白玉堂重重撲倒在地上,雙肩不住抖動。
劉岑大悔。他剛剛才氣急吐了血,自己這話重了。
有笑聲響起。白玉堂翻身躺了,不停大笑,直笑得彎成一團,眼淚順著面頰橫流。
“貓兒啊貓兒,我當真不知你。”
原來,我從不曾真正懂得你。
原來,我離你比你離我更遙遠。
你在我眼前,你就是我的障,我的妄,我的貪,我的癡癡念念。
只有你消失了,我才能這樣看清你。
“劉岑,我……一直都愛著……”
游絲般的聲音,輕得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可仍然被急促地打斷,急得仿佛在阻止。
“我知道。展大哥是錚錚鐵骨的好男兒,你白五爺,就是他生死相隨的好兄弟!”
長久的沉默。
沉默之后,白玉堂眼中有了一絲溫暖:“嗯。我白玉堂,是展昭的好兄弟。”
白福很開心。
春天快來了,陷空島的春天很美,花啦鳥啦,都會重新生機勃勃,色彩斑斕。
少爺回來了。
少爺是聽到展昭死訊后離島的。
白福記得那時少爺象團燃燒的火。有些象從前的少爺又回來了。
然而又不是。那樣燃燒法,很快就會燃燒殆盡的。
可這次回來的少爺,唇邊居然掛著微笑。
少爺就這樣微笑著,站在蘆花蕩前,仿佛已經看到了白茫茫的蘆花在漫天遍地飛舞。
“把我?guī)Щ貋淼男訕湓陨习桑酱禾炀涂梢钥葱踊。?br> 少爺?shù)奈⑿Ω,深得連白福都跟著笑起來。
白玉堂在笑。
其實他什么也沒看到。
他的手一直放在懷里,懷里有一條滿是血跡的腰帶和一截斷袍。
到時候就把它們埋在杏樹下吧。
等杏樹長啊長啊,長到枝繁葉茂,長到飛花勝雪時,我就能跟你并肩站在杏花春雨中了。
你若喜歡,我就陪著你看這好春光。
你的江山,你的春光。
2005-8-14 1:33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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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香·花盡》之后,還是有人在問“后來呢?”
后來……
后來總是一個句號,沒有第二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