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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jié)
第一章
雷雨過后,天邊消了些許陰沉,滄瀾城里難得日光普照。路上行人卻少得可憐,即使是在晴天里也安靜得嚇人。
自一個月前滄瀾城里頻繁有妖出沒,街頭陸續(xù)出現(xiàn)死尸,死尸無一例外俱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男女,胸口被開出了巨大的血洞,面相驚恐扭曲,被活生生挖去了心臟。街上行人一日接一日的減少,家家戶戶房門緊閉。
在這樣一座寂靜的城中,一家客棧就顯得與眾不同?蜅2淮笄揖,最奇怪是里面竟人滿為患,明明街上不見幾人,周圍店鋪也大都關(guān)門,這家客棧卻酒旗招搖熱鬧非常。
燙金匾額上書五個大字:
要——打——出——去——打——
簡青“噗”的笑出聲,對身邊的扶陸道:“這家老板倒是個風趣之人!狈鲫戇沒說話,懷里的小一一揮貓爪,“風你個頭!快進去,貓大爺要餓死了!”
客棧門口站著兩人,男子一身青布道袍,作尋常道士打扮。而他身側(cè)的女子卻一襲火紅的衣裙,裙角用金線繡了展翅欲飛的鳳凰。女子懷里還抱了一只黑貓,頭高仰著,渾身毛炸起,端得威風。唯一不和諧的就是女子腰間佩著的玄鐵彎刀,與艷麗的衣裙顯得格格不入。
老板娘倚在柜臺上:“這位道長是打尖呀,還是住店呀。”
老板娘長得也好看,容貌艷麗,笑起來分外動人。眼波流轉(zhuǎn)笑望著簡青,挑起一縷青絲放在指尖繞啊繞,怎一個風情萬種了得。
尤其是,她也穿了件火紅的衣裙。
簡青愣了一瞬,卻未發(fā)現(xiàn)身后扶陸臉色驀然慘白。
“住店,當然住店!
一直靜靜跟在簡青身后的扶陸卻突然橫跨一步擋在簡青身前,表情漠然的瞪著老板娘,擋住對方拋過去的媚眼,就像是小孩子要保住自己心愛的玩具一般。
簡青微微一愣,老板娘卻輕輕笑開,撇了眼扶陸,“不過是張符紙罷了,醋味倒挺大!
簡青皺眉,正色道:“她叫扶陸!
說來簡青也不明白扶陸到底是什么時候變成了這副奇怪性子,明明剛剛煉出她時,她木木呆呆,也不怎么說話,整個人就是一截活木頭。不知什么時候就變成了個活醋壇子,雖然還是木木呆呆不愛說話,但現(xiàn)在誰跟自己多說幾句話就臉拉得老長,好像看見仇人似的。
老板娘似笑非笑。簡青沒想到這小小滄瀾城也是藏龍臥虎,僅一個偶遇的老板娘也能一眼看出扶陸的身份,問道:“不知這位道友......”
突然響起的起哄聲淹沒了簡青的話,幾個精壯漢子將一人從樓梯上一路拖了下來,簡青定睛一看,被拖下來的竟是一名粉衫少女,鬢發(fā)散亂狼狽不堪。周圍人俱拍手稱快。
老板娘揚聲:“要打出去打——諸位是沒看到我這兒的規(guī)矩么?”
一名漢子抱拳道:“在下無意冒犯,只是這婆娘潑辣的慌,這就把她拖出去!
簡青皺眉,“一個弱女子被如此欺凌,你就不管管?還是說滄瀾城已經(jīng)亂到這個地步了?”
老板娘諷刺道:“道長仗義,不分是非就來盤問我為何不去救人。呵,你可知道那姑娘是誰?”
粉衫少女被拖出門外綁在柱子上,客棧的人一窩蜂的跑出去圍觀,瞬間客棧里就空空如也。
一名漢子厲聲喝問少女,“葉行之在哪?”
少女翻了翻白眼,啐了一口。
“道長可知道滄瀾城近一個月來死了多少人?除了那些被活活挖去心臟的少年男女,還死了一半百姓。我法力微弱,找不出真兇,只好收留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庇護他們不必在夜晚家家門戶緊閉時慘遭殺害!崩习迥锏馈
“前幾天有人親眼目睹,兇手是如何把活著的青年活生生挖去心臟,連慘叫都喊不出來。不巧,他正好看見了兇手的臉——是這姑娘失蹤了一個月的未婚夫!
“是剛剛那人問的......葉行之?”
“是他,原是個書生,與那姑娘從小青梅竹馬,連親事都定了。卻在一個月前突然失蹤,然后城里就發(fā)生了這么多起案子!
“所以,你們懷疑她與案子有關(guān)聯(lián)!
老板娘攏了攏鬢發(fā),“人之常情,不是么?”
狂風驟起,席卷起漫天黃沙滾滾而來,霎時,黃沙遮天蔽日,整個城中灰暗下來。扶陸突然飛身而起,一手抽出腰間彎刀,一手拽著貓尾巴將它從懷里扔了下去——簡青忙不迭的接著,生怕摔著這位大爺。小一隔空打了個滾落在簡青懷里,破口大罵:“死扶陸!我要和你絕交!友盡!”
老板娘“呦”了一聲,“貓妖?現(xiàn)在能修煉到會說話的貓妖可少見了!闭f著想去撫摸,“這貓倒生的乖巧!毙∫徽诨痤^上,暴躁的一爪揮開她,“丑八怪!大爺是你想摸就能摸的?”
另一邊狂風席卷過客棧,漫天黃沙中只見一道紅影不斷在其中變換糾纏,被綁在柱子上的粉衫少女忽然抬頭,“行之,你來救我了么?”然后就被淹沒在風沙里。
扶陸雙手執(zhí)刀與黃沙中的黑影纏斗不休,明明看著是名弱女子,練的卻是大開大合的刀法,怎么看怎么怪異。
簡青記得大約是三十年前,一次跟人切磋后沒清理好,第一次在扶陸面前露出了傷口,當時扶陸心疼的不得了——具體行為是連著兩天沒理他。
兩天之后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把霍了口的破刀,說要好好練刀法保護他。簡青看著她手里那破刀,心里沒怎么當回事,只是從為數(shù)不多的庫藏里找了柄玄鐵彎刀給她,就當是打水漂似的玩玩。
結(jié)果沒想到兩年后扶陸竟把刀法學得有模有樣,簡青悔不當初:早知道讓她學劍了,現(xiàn)在好了,大姑娘家家整天抱把刀算怎么回事。猛虎嗅薔薇么?
扶陸體力不支,漸漸不敵,簡青飛身準備去幫她,似乎是發(fā)現(xiàn)這個敵人不好惹,又或是目的達到功成身退,黑影卷著狂風打了個旋,又聲勢浩大的席卷而去。
柱子上鐵鏈散落一地,粉衫少女卻不知被那陣狂風刮到了何處。
“他姥姥的!被救走了!”客棧中有人罵道。
第二章
老板娘說她在滄瀾城里住了十幾年,如今滄瀾城有難定不會袖手旁觀,無奈法力薄弱,只能保住一客棧的百姓平安。好不容易等到了簡青,希望能與簡青聯(lián)手,一同對抗那作亂之人。
簡青心說他來滄瀾城的目的就是這個,不過人情不賣白不賣,于是順水推舟笑呵呵的應了,裝的好像個大尾巴狼似的。
老板娘道:“道長可曾聽說過上古秘法‘煉妖’?”
簡青捏著的拳頭一緊。
扶陸問:“煉妖是什么?”
簡青解釋:“需要挖去七七四十九個少年心臟供奉,再把活人煉化成傀儡,供其驅(qū)使,與養(yǎng)小鬼差不多,不過區(qū)別就是‘煉妖’煉出來的傀儡是尸妖,不入六道輪回,死了連魂魄渣子都不會留下!
老板娘:“我懷疑葉行之就是煉妖人的傀儡,我曾見過他一面,他身上腐蝕之氣特別濃烈。”說著又沉吟道:“不過煉妖之術(shù)必須要有九黎壺,自五十年前紅綴仙子隕落之后,九黎壺便不知所蹤,難道說有人找到了它?”
簡青此刻卻有些心不在焉,那一聲“紅綴仙子”一出口就侵占了他全部聽覺,耳里再也不聞其他。
依稀是在菡萏池旁,有個姑娘穿著一身火紅裙裳,裙尾用金線繡了展翅欲飛的鳳凰。那姑娘笑聲如銅鈴,笑吟吟站在池對岸對他道:“我學會御劍了,你快御一個給我看看!睆拿佳鄣娇跉舛际菨M滿的炫耀,卻又是那么耀眼奪目。
畫面一轉(zhuǎn),那女子又似乎癱著臉,手上多了一把刀,直眉楞眼對他道:“我學會刀法了。”
老板娘敲敲桌子:“不知簡道長對九黎壺的下落可有什么線索。”
簡青被敲得回神,忙笑道:“我哪知道什么線索!
“據(jù)聞五十年前,簡道長與紅綴仙子可是神仙眷侶——后來紅綴仙子私盜九黎壺煉妖,還是簡道長大義滅親,親手將紅綴仙子斬于劍下呢!
這一句如同撕開了老舊的傷疤,生疼生疼。簡青面色沉下來,聲音嘶啞道:“你從哪聽來的那些!
扶陸突然出聲,“神仙眷侶?”她呆呆看著簡青,一字一句,聲音極為緩慢。
老板娘笑道:“小符紙不知道,你家主人原來是有情人的嗎?”此刻這一聲無論是在扶陸還是簡青耳里,都是刺耳之極。
扶陸木木的搖頭,小一吱吱哇哇叫囂著要撲上去抓這碎嘴的老板娘,簡青眼疾手快抓住它的尾巴,手上被貓爪劃了三道。
扶陸著急的去找金瘡藥。
老板娘看著扶陸的背影,神色莫名,“據(jù)聞當年紅綴仙子喜穿紅衣,她該不會是......”
簡青淡淡打斷,“紅綴死了,她是扶陸!敝皇欠。
老板娘扯扯嘴角,“小符紙要是知道她只是一個死人的替身,會不會......”
“姑娘慎言!焙喦嗾酒鹕韥恚嫔挥,“今日之事姑娘做得出格了,我和紅綴仙子當年如何與他人無關(guān),更與扶陸無關(guān),還請姑娘以后莫要再提!闭Z氣疏離全然不似方才的友好。
“至于除掉煉妖人,簡某會盡一臂之力!
第三章
“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來嗎?”趴在懷里的黑貓問。
“想起什么?”
“你是誰!
看見扶陸迷茫的眼神,小一嘆息一聲,“忘了就忘了吧,總歸有我陪著你,畢竟我們是朋友!
找回金瘡藥,扶陸便見簡青一個人站在客棧門口,手執(zhí)星盤掐掐算算,星盤上諸天星宮轉(zhuǎn)的飛快,連成一條閃著銀輝的細線。
簡青頗有些得意:“幸虧昨天那粉衫少女被抓時我留了個心眼,在她身上留了星線,我們可以沿著星線找她,現(xiàn)在她剛被葉行之救了,肯定與他在一起,說不定可以查出煉妖人的蛛絲馬跡。”
扶陸“哦”了一聲,問:“不帶老板娘?”語氣頗酸。
簡青忍俊不禁,“帶她做什么!闭{(diào)笑道:“你又吃味啦!币膊恢獜氖裁磿r候開始,扶陸變得動不動就吃醋,硬生生從一截木頭變成了一截酸木頭。
沿著星線的方向一路走去,漸漸出了城,天色漸暗。小一無聊,一路唱著荒腔走板的歌,吵吵鬧鬧的招搖過市。
扶陸問:“紅綴仙子是誰?”
來了。簡青按著頭,頭疼的想道。
“紅綴仙子是誰?”
簡青深吸一口氣,正色道:“你真想知道?”
扶陸點點頭,小一也不唱歌了,靜靜看著他倆。
“我?guī)熋。”話到嘴邊,鼓起的勇氣消滅怡盡,變成了這么拙劣的一句,“她當年鑄成大錯,被我親手斬殺!
怎能告訴她“你就是紅綴仙子”?這一句,不止是五十年來辛辛苦苦隱瞞的真相,更是沉重如背負了黎民蒼生的罪孽。
依稀有悠遠的聲音響在耳側(cè):
“她偷取九黎壺煉妖造成浩劫,棄天下蒼生于不顧,你殺她實屬道義。本應令其魂飛魄散以贖罪,你卻還要庇她護她,甚至用封神符為她再造肉身......就算你不怕天道責罰,若她再生禍患,你當如何自處? ”
“她現(xiàn)在只是一張符箓,我消去了她前塵記憶,早已什么都不記得,又怎會再生禍患?若是、若是她再犯錯,我必會,親手懲戒!
這份罪責,她又怎擔當?shù)闷穑渴裁炊疾恢赖倪^一輩子豈不更好?這些罪孽,他一人擔著就好。
他亦不敢告訴她,紅綴仙子不僅是他師妹,還是他曾經(jīng)喜歡過的人。
喜歡到,即使是她死了,也要為她重塑肉身,做成與原來一模一樣的容顏,換上一模一樣的紅衣,抱著一模一樣的黑貓,自己騙自己——紅綴還在身邊。
她還是當年那個因為他送了一只貓而歡欣雀躍的單純姑娘,而不是野心勃勃犯下滔天罪孽的紅綴仙子。
然而封神符重塑出來的人終究只是符箓一張,表情是空白的,記憶是空白的,連思維也是空白的,只會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似一截會走路的木頭。于是教她說話、寫字、下棋——為白紙?zhí)顫M顏色。
不一樣,全都不一樣,原來的那件紅衣早就隨主人一起埋進棺材,沉入地底永不見天日,五十年前的紅綴仙子張揚霸道野心勃勃,現(xiàn)在的扶陸性格木訥寡言少語,若要硬說,也只有黑貓小一了——但小一也變了,自五十年前它修煉成妖后,便不復之前靜若處子,整天吱吱哇哇的動如瘋貓。
“只是師妹?”
“只是師妹!
這一句,簡青說的斬釘截鐵。
或許他當初對紅綴仙子愛得如癡如狂,但五十年的光陰也足夠讓一個瘋子冷靜下來——他要的是天下太平,而她卻只想要九州臣服。道不同,何以為謀?
五十年足夠讓那份少年意氣漸漸消磨,扶陸是扶陸,紅綴仙子是紅綴仙子,沒有任何關(guān)系。這份感情,或許是從扶陸滿手粗繭,手執(zhí)彎刀對他說“我學會刀法了,可以保護你了。”開始,又或許從她五十年如一日的陪伴開始。
第四章
天色漸暗,暮色籠罩下來,使得城外的樹林平白多了絲鬼氣。簡青一行緊跟著星線的指引進入山洞,山洞里別有洞天,寬敞開闊的洞里還有一條狹窄悠長的隧道,一眼望不到頭。簡青手指一撮在指尖撮出一團明亮的火光,帶著扶陸慢慢探進幽長的隧道。甫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腐臭味,簡青捂著鼻子把火光移近了些,霎時照亮了隧道邊上堆積著的尸體——有野獸的,也有人的。尸體密密麻麻,雜亂的堆積著一路通向隧道盡頭。
簡青倒吸一口冷氣,瞳色深若寒譚,眼里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兩人終于出了隧道,眼前一片開闊,怪石嶙峋構(gòu)筑了整個空間的壁障,零星鬼火綠幽幽的支撐起整個空間微弱的光明。
這里的腐尸氣異常濃烈,扶陸皺了皺眉。在兩人不遠處,正立著一名青衫的年輕人,作書生打扮,全身彌漫著腐尸之氣,青年人的身側(cè)的墻角下,一名粉衫少女正雙眼緊閉的昏睡著。
簡青猜想這年輕人就是葉行之——不,已經(jīng)不能稱他為人了,應該叫他傀儡。
葉行之周身纏繞著黑霧,黑霧絲絲縷縷如同一張緊密的蛛網(wǎng)將他緊緊纏繞,在黑暗中露出一雙眼來,泛著猩紅的血光——那根本不是人的眼。黑霧似活的般,跳躍涌動著,爭先恐后的鉆進葉行之的身體里,而他身上的黑霧卻絲毫不見減少。
簡青肅容抬頭向上看去,只見漆黑的天頂上細細吊下來幾根鎖鏈,在半空中糾纏成一股,吊著一個通體幽綠的青銅壺。壺身纖細,即使離得遠也能看得清壺身上繁復的紋路。那壺似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使人看上一眼就移不開目光。
九黎壺。
葉行之緩緩轉(zhuǎn)過頭,猩紅的眼瞬間釘在簡青身上。
瞬間,葉行之掠至簡青面前,一掌揮出——厲風夾雜著黑霧向簡青面門襲來,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正在此時,彌漫著整個山洞的黑霧仿佛蘇醒了一般,漸漸匯聚成形狀,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包圍了簡青和扶陸。那些黑影有人形,有老虎、狼......
簡青一側(cè)身躲開,黑影爭先恐后向簡青襲擊過去,扶陸因為是符紙,所以免受其難。簡青應接不暇,雙手十指緊扣,食指伸出相接,一道符咒泛著暗金光澤向葉行之打了過去,在葉行之閃身避過的瞬間,符咒擊在石柱上偏轉(zhuǎn)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粉衫少女攻去。
葉行之瞬間轉(zhuǎn)身,猛地向粉衫少女撲了過去,符咒打在他的背上,灼燒出一片漆黑的印記,然而傷口里卻沒有血流下,只有絲絲黑霧飄散而出。葉行之受了傷,抱著粉衫少女,將她護在懷里,面上表情詭異的扭曲起來。
“放我離開這!”
“不行,你要保護它!這是主人的命令!”
簡青看著葉行之一人分飾兩角的掙扎著,愣了一瞬,差點被葉行之突然砍過來的劍傷了胳膊。比葉行之更快的是扶陸的刀,玄鐵彎刀劈開黑霧,驚雷般朝葉行之劈了過去。
“住手!”簡青大喊。
刀鋒停在葉行之的心臟處,扶陸愣愣看著葉行之,“他要殺你!敝贿@一瞬,葉行之便瞬間退出幾丈遠,離得遠遠的與他們冷冷對立著。
“他懷里有人類,你會傷了她!焙喦嗾f著,一邊迅速思考著葉行之所說的“保護它”是指的什么。
是九黎壺么?
簡青抬頭,這才開始仔細打量著九黎壺,卻發(fā)現(xiàn)壺身不知什么時候開始發(fā)紫。這樣的情形他在五十年前曾見過一次。
七七四十九顆人心,魂魄聚齊,壺中三萬冤魂并出,遮天蔽日。屆時九州大亂,天下蒼生俱成為壺中傀儡,整個大陸都會被蠶食怡盡。
心中不免發(fā)寒,他以為還有足夠的時間夠他找出煉妖人,沒想到事情發(fā)展迅速的讓他始料未及。
想到此,簡青瞬間拔地而起,劈掌揮出一道勁風,向空中懸著的九黎壺劈去——這一切禍亂起源于九黎壺,無論如何,他必須毀了它。
一束紅光自眼前閃過,那道似有實物的勁風在九黎壺前化作無物,一柄玄鐵彎刀擋在他身前,阻隔了他和九黎壺。簡青與扶陸之間只隔了一柄刀,卻似隔了萬水千山。
渾身血液全部涌入頭上,沉甸甸的發(fā)昏,從手到腳都是涼的。身上被黑影攻擊留下一道道傷口,簡青都還愣在原地,刀刃閃爍著寒光劈下來,肩上血花四濺。扶陸淡漠的眼里倒映著鮮血飛濺灑落的樣子。
葉行之站在地上,冷冷的看著這一幕,似乎早知道事態(tài)會如此發(fā)展。
“你想起來了?”
想起來,五十年前的紅綴仙子是如何野心勃勃,私盜九黎壺煉妖,又如何被他親手殺死,魂魄封進封神符里再造肉身,洗卻前塵記憶。
他怎么就忘了,一個人就是忘卻所有,本性終歸是難改。
怎么就,忘了呢?
鮮血滴滴答答,自肩膀上毫不停息的流下,灑了一地,好似有流不完的血。
——“前塵往事俱化作云煙,既是新生,以后,你就叫扶陸吧!泵鎸χ厮芎萌馍,獲得新生的她時,簡青這樣道。
簡青伸手輕撫上彎刀,這一刻他是如此鎮(zhèn)定,就好像早就料到扶陸會這么做一般......就好像,裝作自己不知道此刻胸腔里是如何血氣上涌,叫囂著要向扶陸問個明白。
“你要與我刀劍相向?”簡青聲音嘶啞,淡聲問,“你要用這柄我送你的刀,與我——刀劍相向?”
黑貓抓狂嘶叫的聲音此刻在兩人耳里是如此微弱,充耳不聞。
“若是她再犯錯,我必會,親手懲戒!碑斈赀@句話猶在耳邊,如刀子插在心窩子般的疼。
簡青脊背微躬盡是疲憊與蒼涼,喃喃問:“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第五章
山洞里似潑了濃墨般的黑,除了墻角的油燈支撐起微弱的光明,竟再也沒有其他光亮。
黑霧彌漫了整個山洞,無聲的吞噬著。
“她有這么聰明么!币宦晪尚倪h處傳來,依稀有燭火搖曳著一點點放大,老板娘紅衣?lián)u曳聘聘走來,手執(zhí)一盞燈籠。在燈籠的微光下,老板娘的紅衣上金線繡著的鳳凰仰首,展翅欲飛。
在聽見老板娘聲音的那一剎,簡青腦海里混亂雜碎的思維突然間就清晰明朗。
之前老板娘的話,每一句,都圍繞著煉妖與葉行之,讓他對葉行之是整個事件的關(guān)鍵這點深信不疑......
無論是粉衫少女的出現(xiàn),還是老板娘的那些話,或是他們?nèi)巳绱溯p松的找到九黎壺的蹤跡......每一個破綻看似雜亂零碎,卻在這一刻積累匯聚,重新組織排列成一條清晰的脈絡(luò)。他一直忽略了,忽略了老板娘在整個事件中起到的作用。
葉行之抱著粉衫少女,佇立在一旁,面色木然,眼里全是空茫。他是傀儡,只能受人控制,性命思維都掌握在別人手里。然而他卻把懷里的少女抱的那樣緊——就好像抱住了不屬于自己控制的人生中唯一的光明。
簡青靜靜地看著她走來,面色嚴肅,他瞇眼:“九黎壺的主人是你?你引我們來這又想做什么?”
“你還想不到嗎?九黎壺還差一顆強大的魂魄做陣眼,你說我要做什么!彼σ饕鞯。
簡青冷笑:“你就不怕我真的毀了九黎壺?”
“不是有小扶陸嗎?”老板娘道:“九黎壺是我,我就是九黎壺。她要保護自己的主子啊。”
“再怎么愚昧無知大逆不道,這輩子流在骨子里的奴才血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
“對吧,小一。”
黑貓站在扶陸的肩上,突然全身毛發(fā)乍起,沖老板娘嘶叫。
“沒問你!崩习迥锟聪蚍鲫,“小一,連主子都不記得了嗎?”
扶陸迷茫的看著她,手中彎刀滑落,砸在地上發(fā)出“當啷”一聲巨響。
記憶里依稀出現(xiàn)一些模糊的影像:
一雙繡鞋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懵懂的抬頭,是一個半透明的紅衣女子,紅衣女子與她現(xiàn)在的容貌一模一樣......她可真高啊......不對,是自己變矮了。
那女子抱起她,輕聲道:“你不是喜歡他么,現(xiàn)在我給你個機會,待會啊,你就跳進他的那個爐子里——煉著符的那個。然后你就有人身啦,就可以與他長相廝守了。”
她欣喜若狂,舉身投入煉爐......
再睜眼時,她看見他朝思暮想的人輕執(zhí)了她的手——啊,她和他一樣高了。那人道:“從此,你就叫扶陸吧!
“阿青,你真是傻得讓我開了眼界,是人是貓都分不清,你可真是傻的可愛!边@世上,叫他阿青的,只有一個人,就是五十年前的紅綴仙子。
簡青聲音嘶啞艱澀問道:“你什么意思!
“也就是——我可愛的小一,在你煉化封神符的時候,鉆進了符紙里,而我呢,則寄身到了九黎壺身上......”后面的話簡青俱沒有聽清,他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他一直把扶陸當紅綴,那扶陸可曾傷心過?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黑貓小一自五十年前突然轉(zhuǎn)了性子,因為它根本就不是小一。然而他已經(jīng)不想去問現(xiàn)在的黑貓又是誰,答案不言而喻,能和扶陸聯(lián)合在一起騙他,自然是與扶陸相熟。
“小一,過來!崩习迥铮,紅綴仙子又叫了一遍。扶陸搖著頭,驚慌的后退。
老板娘,不,紅綴仙子冷笑一聲,繼續(xù)道:“九黎壺需要一千人魂三萬傀儡方可催動,屆時,高山移位河流改道,山河大亂。而我,將......”
“這話你在五十年前說過一次!焙喦嗬淅浯驍嗨。
紅綴仙子面色一僵,繼而道:“五十年前我可沒說,還缺一個人魂。”
滿城黑霧聚成一股,沖天而去,黑霧中隱隱現(xiàn)出一道光,光華流動著繁復的符文,漸漸勾勒出形狀。是九黎壺。
紅綴仙子抬頭看向九黎壺,淡笑:“七月十五,圓月之夜,已經(jīng)丑時了。阿青,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引你過來,又在這啰嗦了半天么。就是為了等到這個時辰,然后——”她輕輕道:“殺了你!
話出口的瞬間,兩道身形瞬間如光影般纏斗起來,葉行之抱著粉衫少女依舊佇立在原地,好似亙古不變的雕像一般。
扶陸站在原地,看著兩人打斗起來,手足無措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她抬頭看見浮在空中的九黎壺,一個念頭瞬間冒了出來,她飛身躍起,彎刀抽出攻向九黎壺——只要九黎壺毀了,一切就都完結(jié)了。
然而刀在碰到九黎壺的那一刻卻怎么也砍不下去,就如同方才那一刻她不受控制的阻攔簡青去破壞九黎壺。
再怎么愚昧無知大逆不道,這輩子流在骨子里的奴才血是無論如何都抹不掉的——紅綴仙子的話猶在耳邊。
黑霧就如同一道堅實的壁障,將九黎壺嚴密的保護著,在扶陸碰到九黎壺的一瞬間,九黎壺忽然光芒大熾,將扶陸瞬間彈飛出去。
簡青手上招式一亂,被紅綴仙子手中的劍瞬間劃破了肩膀。擦身而過的那一剎,紅綴仙子貼在他耳邊輕輕道:“其實我是騙你的,這最后一個人魂并不用得著我殺了你,馬上,九黎壺就會把其他魂魄煉化完畢,那個時候,除了我,這里所有人都要死。”
簡青呼吸一頓,目光銳利看向紅綴仙子,對方回了他一個優(yōu)美惑人的笑。
簡青側(cè)過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扶陸,忽然笑了,這抹笑轉(zhuǎn)瞬即逝,快的讓人捕捉不清。他突然一把抱住紅綴仙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帶著她沖向九黎壺的方向。
紅綴仙子看出了他的意圖,尖叫一聲,然而這聲凄厲的尖叫很快就淹沒在爆裂的巨大靈力中,混合著石塊被擊碎飛裂的聲音。同時淹沒的,還有一聲悲慟到撕心裂肺的呼喊。
這一聲,飽含著上百年來日日夜夜的一腔癡心,還有如臨深淵的痛苦與絕望。
簡青拉著紅綴仙子和九黎壺自爆,同歸于盡。而葉行之,就這樣牢牢抱著粉衫少女,如同一尊不朽的雕像,佇立在飛沙滾石中,被漸漸淹沒。
從此,這世上不再有九黎壺,不再會有人煉妖殘害黎民蒼生,亦不再會有,簡青。
從此,這浩大天地間竟只剩她一人。扶陸躺在地上,忽然間淚流滿面。
你有這蕓蕓眾生,而我卻只有你。
簡青自爆的威力讓她身上受了傷,雙腿流著血難以站起,她拼盡全力支起身,彎刀支地,一步步向簡青尸體的方向爬去。
一步,一步,在地上拖出一條長長的血印。月圓如輪,慘白的月光灑在青石板上,映照著鮮紅的血跡觸目驚心。
簡青就躺在不遠處,身上、臉上、全身都是血跡,扶陸顫抖著手一把抱住他,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
這份感情無從說起,或許是百年前扶陸見到簡青的第一眼,那時候,扶陸不叫扶陸,叫小一,她還是紅綴仙子懷里的一只貓。又或是五十年前,簡青親手殺死紅綴仙子,又煉化封神符想重做一個她,扶陸趁虛而入,有了人身。
即使是忘了一切,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簡青是誰,本能卻讓她長隨在他身側(cè),五十年如一日的守候著。
即使是以別人的身份,別人的面容,但只要待在他身邊,她也甘之如飴。
尾聲
寒冬,大雪紛飛。
老松樹為樹根底下?lián)醭鲆黄瑹o雪的場地,干枯的草叢深處藏著一小團黑色毛茸茸的東西。
簡青從草叢里撈起這一小團,笑道:“小東西迷路了么?這樣待在野外會凍死的,不如跟我回家吧。”
他抱著這一團黑貓,自言自語,“得給你起個名字,叫什么呢?小黑?黑黑?”
小黑貓傻傻的眨眼,看起來就像是翻了個白眼。
“不如就叫小一吧。不過我不大會養(yǎng)貓唉,不如給你找個人養(yǎng)。找個細心點的女孩子,唔......找紅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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