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海一層層翻涌上來，沒過腳踝。我怔怔地看著海洋，礁石突兀地立在不遠處，海鷗從身后徐徐飛過。
　　失落地低頭，如果海鷗失去了翅膀，它要怎么飛翔？如果舞者失去了雙腿，她又要如何旋轉(zhuǎn)于世界中心呢？

　　這是車禍之后的第一個月。我試圖通過腳踝了解到海浪的熱度，可就算此刻拿著針刺它，也難有反應(yīng)。
　　我曾經(jīng)夢想過，在百老匯的舞臺上旋轉(zhuǎn)�，F(xiàn)在，它真的成了夢，只能出現(xiàn)在夜晚。而想，我已經(jīng)不敢。心灰意冷。夢想算什么呢？即使我現(xiàn)在四肢健全，它也不過是過眼云煙吧。
　　推著輪椅向海里深了一步，靜靜地看著海鷗在天際翱翔。不覺，海浪已經(jīng)沒過了膝蓋，進退兩難了，我知道，漲潮了。面對眼前打過來的浪，我閉上了眼睛。

　　并沒有海水嗆住喉嚨，睜開眼睛時，我坐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嘗試著移動自己的腿，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它有了知覺。
　　拍拍身上的塵土，環(huán)顧四周，似乎是一個網(wǎng)球場。我站起來，露出一抹微笑，腿已經(jīng)沒事了。
　　這里是夏天么？暖暖的風(fēng)迎面吹了過來，我靜靜地站在球場中央，看著所處的地方，一個，學(xué)校。
　　我聽到了一陣喧囂聲，回頭看去，幾個人正走進來，無一例外背著網(wǎng)球拍。藍白相間的網(wǎng)球服套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我疑惑地看著他們，他們也同樣疑惑地看向我。
　　我嘗試與他們溝通，卻發(fā)現(xiàn)，他們說的，我完全聽不懂。

　　正午，艷陽天。我坐在他們的長椅上，看著他們訓(xùn)練。很刻苦，可以看見汗水從額上，發(fā)際邊，一滴一滴落下。我感覺有些迷茫，這又如何呢？就算成為了一個運動員，等到退役，不是會帶著一身傷病而黯然離去么？
　　有人遞給我一瓶水，我抬頭看著他。是一個笑容溫暖的男生，頭發(fā)剃成奇怪的短發(fā)，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只可惜，我都聽不懂，只能接過水，感謝地一笑。

　　是一群很熱心的人，在尋找我的身份無果之后，似乎決定讓我住到誰家里去。良久，一個栗色短發(fā)的男生朝我伸出了手，我從下至上看著他，瞇起的眼眸，柔和的下頜線。我猶豫了一下，把手遞給他。
　　聲線柔和，從復(fù)雜的音節(jié)里找到的——FUJI SYUSUKE，我猜想，這是他的名字。

　　——『PART TWO』——

　　我跟著男生去他的家，他一路上嘗試與我溝通，我總是微笑著搖搖頭，他的聲線柔和，恍惚里，會以為他的聲帶里帶著陽光。
　　一幢很日本化的房子，我發(fā)現(xiàn)我有點遲鈍了，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日本。只是，和我想象中的日本不一樣。

　　這個叫做FUJI的男孩收拾了一間房間給我，我走進去，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很干凈，很舒服。我側(cè)身看到桌上有個記事本，順手拿起一支筆，日本的漢字和中國漢字應(yīng)該是通用的吧？我低頭在記事本上寫下‘你叫什么名字？’。然后遞給他看。
　　他看了一會，恍然大悟般，拿起筆唰唰寫了一下，遞給我。
　　“不二周助”我用中文小聲讀出來，如同他聲線一般優(yōu)雅的名字，我低頭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第五歆。
　　不二周助看了看有點疑惑，在本子上寫“還有第一歆嗎？”繁體字有些難以辯認(rèn)，當(dāng)我明白的時候，小聲笑起來，操起筆寫道“第五是中國的姓氏�！�
　　男生看過后朝我抱歉地笑笑，不知怎么地，自己也笑了起來，很久也沒有這么笑了。

　　接著，我開始逐漸了解到關(guān)于不二和發(fā)現(xiàn)我的那個社團。都是些很有趣的人。對未來充滿期待。每當(dāng)看到他們堅信的眼神，我總是會不自覺地冷笑。
　　至今，我都不明白為什么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姑且把它當(dāng)成一場奇異的夢境。
　　夢境醒來之后悵然便會席卷而來，更大的悲傷反而會涌上心頭。
　　關(guān)于舞蹈，我甚至連想都不愿意再去想，即使如今的我可以輕易地起身，旋轉(zhuǎn)。我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車禍那個瞬間，所有有關(guān)舞蹈的東西，都被我毫不猶豫地剔除，它像不遠提及的陰影，沉沉地覆蓋在頭頂?shù)囊黄炜铡?br>
　　網(wǎng)球部的眾人終日為了取得全國冠軍，與他們口中所謂的網(wǎng)球信仰在努力練習(xí)著。
　　我不解。
　　或許這是對待問題的消極看法，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全世界打網(wǎng)球千千萬萬，有多少可以成為桑普拉斯，成為莎拉波娃，最終，許許多多人都要離開這個地方，甚至帶著一身傷痛，既然夢破碎的幾率遠遠高于圓滿的幾率，那為什么不現(xiàn)在就放棄？
　　車禍?zhǔn)冀K是夢魘，籠罩在我的腦海，也無形中化成一道枷鎖，鎖住我關(guān)于夢想的希冀。

　　——『PART THREE』——

　　因為沒有戶籍，我并不能在不二的學(xué)校上學(xué)，但是為了打發(fā)無聊的時光，網(wǎng)球部的教練允許我在網(wǎng)球部作些打雜的工作。我總是隨身帶著一本本子和筆，好和他們交流。
　　這座學(xué)校叫做青春學(xué)園。
　　當(dāng)然過去我可能會說‘卡哇伊’‘有個性’之類的話，而現(xiàn)在我卻只能苦笑，青春是葬送生命的第一步。

　　打雜的工作并不復(fù)雜，也就是揀揀球，清掃場地。他們訓(xùn)練的時候我是可以不做事情的。
　　我有時候會在一旁靜靜地看他們練習(xí)，有時候則會在這個校園里亂逛。
　　青春學(xué)園是一個很漂亮的學(xué)校。比我在中國的那個學(xué)校漂亮。這里的林蔭道并沒有把草木修剪得很整齊，而是任其伸長的，從花圃中延伸出的草也許會讓小腿有些癢癢，但是心里的感覺卻是舒緩的。
　　樹木橫生的枝椏會擋住頭上的一片天空，陽光從罅隙里漏下來，落在肩頭。漫布其中，有時竟會想找個地方，靜靜地靠著，沉沉睡去。

　　網(wǎng)球部的幾個男生都很有意思。個性都很特別。那個沒有表情的冰山部長寫得一手剛勁漂亮的鋼筆字，貼OK繃的男孩子總是笑咪咪地說這說那，一年級的小不點說話拽拽的，日文寫得沒有英文好看……看他們天天在網(wǎng)球場里，跳啊，打呀，心中硬是封閉起來對舞蹈的那份熱情竟然有了一點抽離束縛的樣子。

　　日子流逝過去，我隨著他們參加了一場網(wǎng)球比賽。‘東京都大賽總決賽’，對手是一個叫做不動峰的球隊。不二周助在記事本上告訴我，他們是今年的一匹難以忽略的黑馬。
　　我恍惚想到以前參加比賽的時候，導(dǎo)師也有慎重地告訴我對手如何如何……為什么又想起來了呢？越想要忘掉的東西，反而越是會在腦子里生根，發(fā)芽。
　　那個叫做越前龍馬的小不點在單打比賽的時候受傷了，血從眼睛上方緩緩而下，一定很痛吧。我蹲下來，從醫(yī)藥箱里拿出紗布給他做簡單的包扎。
　　一會，他和教練還有部長講了點什么之后，再次站了起來，拿著球拍進了球場。

　　我在筆記本上匆匆寫下：他都受傷了怎么還要讓他比賽！
　　手冢部長看了之后，提筆寫下：這是他的選擇。

　　我再次陷入困惑當(dāng)中，受傷了，就放棄，為什么還要一直堅持呢？又有什么用呢？奇跡終究是潛藏在遙遠的國度，難以橫度重洋的。

　　——『PART FOUR』——

　　比賽場地風(fēng)很淡，偶然才會撩起頭發(fā)，扎在臉上，癢癢的。場地內(nèi)，比賽在進行著。叫做越前龍馬的少年頂著傷，在日光下奔跑。強烈的光線模糊了我對他的觀望。
　　我低頭看著手中的秒表。十分鐘之內(nèi)？這不是荒謬嗎？我抬起頭看著少年嘴角浮起的自信微笑，仿佛世界此刻都在腳下。君臨天下。

　　世界上存在著一些東西。你相信的時候，它總是悄悄跑開，讓你傷心欲絕，而你不相信的那一刻，卻會絕地重生，再現(xiàn)奇跡。
　　我按下秒表。時間到了。越前的比賽也贏了。
　　眼前的陽光明朗而刺眼�？墒�，我卻茫然。迷失方向。奇跡跨越了大洋，像海嘯一樣，一浪比一浪高地鋪天蓋地而來，降臨在我眼前的倔強少年身上。汗流浹背的身體傲然而立，說出自信的宣言：MADAMADADANE!。

　　我曾經(jīng)要求不二周助帶我去日本的海邊。海腥味淡淡地隨海風(fēng)飄散，我看著翻涌的浪沖刷著沙灘，留下一些貝殼或海螺。
　　我曾經(jīng)聽說過一個傳說，貝殼承載著記憶，而海螺留下了聲音。
　　看著一道白光般的海平線，以及從那里緩緩駛來的船只，海灘上的影子淹沒在海水里。我感到一股無力，伸出手也難以抓到堅實的安全，只有空虛的拳頭，無力地揮舞。

　　看他們訓(xùn)練的時候，常常陷入思索當(dāng)中。
　　甚至有時候在房間里的時候，會悄悄嘗試著踮起腳尖，回想旋轉(zhuǎn)的感覺。猛然發(fā)覺，便撲到床上，一個人歪頭看著窗外明朗的夜色，發(fā)呆。
　　感覺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融化。如同冰河世紀(jì)沉寂的山巒一樣，緩緩而下的冰，綠色長青的山頂便露了出來。

　　——『PART FIVE』——

　　困惑讓我常常陷入無端的夢境里，關(guān)于我曾經(jīng)的夢想，關(guān)于我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甚至關(guān)于那場改變一切的車禍。
　　手中的記事本上不知不覺被我寫上了很多很多的字，不二周助有一天看了之后，在最后寫上：不要悲觀地看待世界，否則世界也因你悲傷起來。然后他給我換了一個本子，淡橘色，扉頁上也有他的題字：讓心溫暖。我坐在房間的床上，輕輕摩挲。

　　做夢的時候，我常常會突然驚惶失措地醒來，每每夢里，總會有一股力量把我高高地拋棄，拋離我最初的夢想，最初的記憶。所有的一切化做灰白電影，滋滋地放著，沒有聲音，只能看到驚惶失措的身影，和慘白無力的面容。

　　青春學(xué)園網(wǎng)球部的目標(biāo)是全國大賽冠軍。
　　只要走進網(wǎng)球場，每個人表情固然不一樣，但每個人的眼神都是那樣堅定。——對夢想的堅定。
　　日子很快流逝，我依然沉浸在對夢想的無力回想中。像一個小孩抓緊自己破碎的布娃娃，想要扔掉卻沒有決心。

　　……

　　最關(guān)鍵的比賽。
　　不二周助在比賽前一天在筆記本上告訴我，這場比賽對陣冰帝學(xué)園。
　　場面令人咋舌，兩百人的網(wǎng)球部，除了正選之外無一齊刷刷地充當(dāng)拉拉隊，氣勢如虹。
　　比賽從第二雙打開始，我開始變得心神不寧，我害怕他們輸?shù)簦ε滤麄兒臀乙粯�，失去了繼續(xù)夢想的權(quán)利。我反身跑出賽場，大口大口喘氣。
　　日光耀眼，我睜大了眼睛盯著它，我不怕你！我不怕！不怕！不怕！……我找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大聲吶喊，恐懼慢慢從心里褪去。

　　……

　　我并不知道自己游走了多久。只知道回到賽場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一單打了。
　　我看著部長因為手傷而痛苦地跪倒在地，看著他對奔去的隊友說，比賽還沒結(jié)束，回去！
　　堅若磐石的冰山，緩緩而化，漫漲的海水沖刷著說有關(guān)于希望的記憶。

　　比賽如大家所望，順利進軍全國大賽。我輕輕地微笑起來。
　　只是，手冢因為受傷的手臂，不得不去德國治療。去之前，我讓他給我留一句話，他沉吟片刻，揮筆而就：命運從來不曾改變，夢想也不應(yīng)該流失。
　　我用僅會的一句日語回答他——謝謝。

　　我再次要求不二周助帶我去海邊，海邊一如既往寧靜，帶腥味的海風(fēng)，沖刷而留下的貝殼與海螺。我拾起一顆海螺，輕輕地對著它說：加油。
　　我又一次看到海浪排打而來，心情平靜地閉上眼睛，海風(fēng)呼嘯而過。

　　“歆小姐。”我應(yīng)聲睜開眼睛，療養(yǎng)院的護士小姐推起我的輪椅往回走，一邊說：“下次不要靠海那么近，退潮的時候會很危險的�！�
　　我點點頭，手中握著一顆海螺。把它放在耳邊，傳來的是海風(fēng)的聲音。
　　回到病房，我向護士小姐要了紙和筆，不論這是真實的穿越或者是一場漫長的夢境，我都了解到了一件事情：我，不再迷茫了！
　　筆尖劃破了紙，留下了一行堅定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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