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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ㄒ唬
三月初春,天才蒙蒙亮?諝庵羞帶著些涼颼颼的水汽,竄到葉子花苞上細細凝成露珠,縈繞的山間一片清朗濕意。歡顏穿著件灰色道袍,綁著小髻跟在青檀后面小步小步的跑,額上頸間都滲了汗珠。青檀比歡顏足高出一個頭有多,步子邁的大,扛著桃木劍邊走邊吹口哨,兼著還不忘了嚇唬她,“臭丫頭,你可跟緊點兒,等會兒跑丟了遇上個老虎精蟒蛇怪的,還得我費事救你。”
歡顏嗤一聲,“就你那老鼠膽子,不定誰救誰呢!”她邊走便數(shù)著腳底下的青石板子,也沒注意前面,冷不丁一頭撞上青檀的背,揉揉鼻子正要發(fā)作,青檀已經(jīng)尖叫一聲,砰的昏倒在地。她抬眼一看,天!眼前什么時候來了個狐貍精。她倏的一下抽出桃木劍,顫顫指著那只正對她笑的美人狐貍,哆嗦著牙齒喝道,“哪里來的…..狐貍精!還不…快些給姑奶奶….讓開……再不走……非得把….你…你….”
“把我怎么?”狐貍精瞇著桃花眼對她笑,手只輕輕一點,她手里的劍就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小椰子你真討厭,怎么用劍指人家?”
“呀。。⊙郑。。煾妇任!”歡顏邊嚎便從地上扯青檀,無奈他重的跟死豬一樣,還一動不動。歡顏蹲下去啪啪一頓扇,末了還在他肚子上踹了兩腳。“師兄你快起來,狐貍精要吃我們啦!”喚醒青檀宣告失敗后歡顏嗖的一下轉(zhuǎn)過頭,張開雙手把青檀護到身后,閉了眼睛視死如歸道,“狐貍精!你要吃就吃我吧,我….我比他白嫩!”
狐貍精嘟了唇,委屈道,“小椰子真壞,人家哪里像狐貍精了?”要說這妖怪長的還真好看,一雙狹長桃花眼,端的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只是身后那一條毛茸茸的白尾巴也太顯眼了吧,還好意思問自己哪里像。真是不知羞恥,以色惑人。
狐貍精順著她的目光往身后看去,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神情,左手一抽從身后掏出一根毛茸茸的尾巴來遞到歡顏面前邀功似的說,“別盯著了,正是要給你的,你看看你那破爛衣裳,沒得什么時候就凍死了,這個圍在脖子上,又闊氣又暖和。”
歡顏身子一軟癱到地上,“你,不是妖精?”那男子嘴唇一翹,微躬下身子給她系上那條狐貍圍脖,湊到她耳邊道,“我是個大財主!
青檀嗖的一下坐起來,啪的一聲拍到歡顏身上,樂呵呵道,“我就說嘛,這仁兄長的這樣一表人才,哪里是妖精,看把你嚇的。”
美人財主一手搭在歡顏肩上,嘖嘖道,“小椰子真可憐,跟了個這樣的師兄!睔g顏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頗為不滿道,“誰是小椰子,我跟你很熟嗎?”美人財主嘴一撇,簡直要跳起來,“小椰子,你怎么能說這么傷人的話呢?你還是個小寶寶的時候,我就抱過你呢,你怎么翻臉就不認人了呢?”
難為青檀剛被暴打一頓,拍拍袍子就站了起來,咬了根嫩草芯子嘟囔道,“看仁兄你也才十七八歲的樣子,蠢丫頭今年也十六了,難不成你一歲的時候就抱過她?”
美人財主歪著腦袋想了想,表示同意,隨即道,“總之我跟小椰子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一言難盡。我這次來,就是接她下山玩的!鼻嗵绰勓砸惶_道,“我們是奉師父之命下山采買的,怎么能跟著你胡跑?”美人財主看了青檀一眼,笑道,“你跟我們一起玩!鼻嗵匆慌拇笸,樂道,“成交!”歡顏瞪他一眼,罵道,“成交什么?師父吩咐的事情不做,回去仔細你的皮!”
美人財主思忖片刻,伸手道,“你們的采買單子呢?”青檀傻乎乎地從身上摸出單子就拍在人家手上,氣的歡顏差點沒抽他。美人財主拿著單子一條一條讀下來,聲音清朗好聽得很,“豬頭兩個,肉干三斤,女兒紅五壇…”還沒念完就被歡顏劈手奪了下來。美人財主顰了眉,不解道,“你們的師父不是道士嗎?要這些作甚?”
歡顏哼一聲,“師父他老人家的作為豈容他人妄議,我二人還有事在身,就此別過!”說著一拱手拉著青檀就要走,美人財主轉(zhuǎn)個身擋在前面,委委屈屈道,“你怎么這樣無情,才見到人家就要走?”托起她的手笑起來,“你們師父忒不講道理了,這么長的單子,東西得裝好幾車呢,就你們兩個小胳膊小腿兒的怎么弄回山上。還是跟我回府里好好休整一番,我吩咐管家去采買,買好了送到你們道觀,你看如何?”
青檀點頭如搗蒜,攥起美人財主的衣襟就呵呵笑道,“恩公!如此甚好!”歡顏皺眉,“大財主,我們素不相識,你對我們這么好也要有個理由吧,這樣就跟你走,被賣了怎么辦?”
美人財主輕搖玉指,“非也非也,不是對你們這么好,是對你!”手指一揚點在歡顏額頭上,不管一旁憤憤的青檀,兀自道,“你恐怕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
歡顏一咬唇,“你知道?”
美人財主頜首,“那是自然。你娘是我娘的遠房表妹,懷著你的時候你爹身染惡疾病故,她孤身一人投靠到我們家,無奈臨盆時大出血,還沒來得及看你一眼便撒手歸去,我娘請了高僧看你命盤,算的你這一生劫難甚重,唯有養(yǎng)在道觀才好渡劫。歡顏這名字,也是你娘去世前繡在你的小被子里的。如此說來,我也算是你的遠房表哥,跟著我走,不必擔心!
歡顏一時沉默。這些年來師父都沒提及自己的身世,只說是在道觀門口撿的,今日聽他這么一說,心里不由有些傷感,沒成想爹娘竟都去了。青檀在她身邊咬耳朵,“你這遠房表哥真夠遠的,招來做個相公也不成問題!
美人表哥杵在歡顏前面笑瞇瞇,“小椰子莫怪這些年我們都沒找過你,高僧說了你惟有虔心從道方可保得平安,沾染了太多人間煙火氣反而對你不利!鼻嗵从衷谒磉呉Ф,“你的遠房相公對你真好!
歡顏轉(zhuǎn)身呲噠他,“你給我閉嘴!”美人表哥桃花眼彎彎笑,“小椰子,我叫息曜,你要記住呦!”
兩人跟著息曜走在他雕欄玉柱的大廊子里,瞪著眼睛看那大花園,那大假山,一路嘖嘖驚嘆。他真沒吹牛,這果斷是只有大財主才能住的地方啊。青檀撮著手指想起在道觀時住的大通鋪,心臟撲騰撲騰地湊到歡顏耳朵邊出餿主意,“你可得抓住你的遠房金龜婿,我指著他過好日子呢!”歡顏一臉鄙夷,“要抓你自己抓!”青檀一臉怒其不爭,“我要是姑娘還輪的上你!真沒上進心!”
聽息曜說他爹娘去揚州游湖了,青檀更是不要臉的蹦達開了。換上了丫鬟送來的青綢袍子,束了發(fā)冠,看上去倒人模人樣了許多。他搖著折扇自我感覺完美地問歡顏,“你怎么不換衣裳,你遠房相公說等會兒帶我們上街去玩,你個小道姑樣子,沒的丟了我的臉。”歡顏湊上去就揪他耳朵,“你神氣什么?看我回去不告訴師父你小子忘本,仔細揭了你的皮!”
青檀嘴一撇很是不滿,“你會告狀我還不會啊,你的罪行深多了!你跟你遠房相公眉目傳情,暗渡陳倉!”歡顏氣的手勁一加,罵道,“你再說他是我遠方相公?我揪掉你的招風(fēng)耳!”
“小椰子干什么呢?”息曜笑瞇瞇杵到他們前面。青檀一蹦三尺高,聲音尖的像個太監(jiān),“誒呦,丟死個人,撒潑都被遠房相公看著!
息曜拿起歡顏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吹,心疼道,“小椰子揪的手疼不疼?”青檀在一旁直翻白眼,歡顏忙縮了手回來,“不是說出去嗎,我們現(xiàn)在就走吧!毕㈥渍0椭劬Φ,“小椰子不換裙子嗎?”
歡顏搖搖頭,“我穿慣了道袍,不用換了!毕㈥淄嶂^想了想,“也好,打扮的太漂亮出去會招人覬覦!闭f著牽起歡顏的手就歡脫地往前走。青檀看的心里直跳騰,立在后面雙手合十虔誠祈禱,“蠢丫頭可千萬要抓住這只遠房金龜婿,保我一世富貴榮華!
。ǘ
長安街上燈火璀璨,車水馬龍。
息曜一臉甜蜜,“小椰子吃不吃糖葫蘆?”
歡顏搖頭,“不用了。”
青檀扯著嗓子嚎叫,“我要!”
息曜一臉殷勤“小椰子吃不吃麥乳糖”
歡顏搖頭,“不用了。”
青檀扯著嗓子嚎叫“我要!”
息曜一臉期待,“小椰子吃不吃炸團子?”
歡顏搖頭,“不用了!
青檀扯著嗓子嚎叫,“我要!”
息曜停下來一臉心疼,“小椰子累了?要不要我背?”
歡顏搖頭,“不用了。”
青檀扯著嗓子嚎叫,“我要!”
嚎完發(fā)現(xiàn)那兩人黑著臉瞪他,忙吞下一顆糖葫蘆囫圇傻笑,“我不要不要,我自己走,自己走,呵呵!
呵呵你妹,歡顏恨不得打個包把他扔回清音觀去,這樣厚的臉皮,真是丟死個人。
走到一個首飾攤子,歡顏停住了腳步,身后的青檀沒打住,一頭撞上她的背,一顆糖葫蘆咔的蹦到嗓子眼,差點沒把他嗆死。歡顏拈起一枚白玉簪子,細細地看,玉質(zhì)無暇,觸之生溫。只可惜簪頭墜著顆呆蠢的冬青珠子,白白的瞎了一枚好簪子。她嘆口氣放下簪子就要走,息曜卻笑瞇瞇拿起那簪子,輕輕插入她的發(fā)髻。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甜蜜蜜道,,“真好看死了!”歡顏臉一紅,“那珠子蠢死了!碧志鸵∠拢瑓s被息曜將手握住,“一點不蠢,圓乎乎的,跟小椰子的臉似的,可愛的要命!”
青檀好容易咽下剛才那顆糖葫蘆,正吃炸團子呢,一聽這話噗哧一笑,團子餡噗的糊了一嘴,差點沒把他燙死。歡顏的臉愈發(fā)紅了,戴著那簪子由著息曜牽著手往前走,青檀在后面張牙舞爪地嘿嘿笑,這下好了,看來這個財主妹夫到手了,呵呵哈哈嘿嘿!
逛完夜市回了府,歡顏擺弄著頭上的簪子問青檀,“好不好看?”青檀拿著羊肉串吧唧吧唧地吃,“道姑頭還別個呆蠢簪子,你說好看不好看!”歡顏氣的追著他打,“臭小子,你還吃起肉來了,看我回去不告訴師父!”青檀一邊跑一邊嚼,“哼!師父自己都天天躲起來吃豬頭肉,哪有資格管我!”
第二日早上,歡顏倚在后花園的橋上撕了饅頭喂鯉魚,青檀翹著二郎腿靠在搖椅上啃雞腿。歡顏瞪他,“一大早就吃雞腿,也不怕油死你!”青檀哼一聲,照啃不誤,“你不就是怕我把你遠房相公的錢啃光嗎?真小家子氣!你看看你相公的家底,夠我啃幾百輩子呢!”
歡顏撇了饅頭就要打他,忽聽前廳轉(zhuǎn)來一陣嘈雜聲,似有人在爭吵什么。青檀立起身子豎著耳朵聽,臉色一變道,“要壞事!這莫不是妹夫的相好上門來擠兌你來了?”他上前來拉著歡顏就要走,“我們快些去躲一躲,等他相好走了再出來!”
歡顏一甩手不屑道,“我坦坦蕩蕩,清清白白,有什么可躲?倒是你,吃人家那么多東西,快些跳進池子里躲一躲吧!”說話間見得一紅衣女子沿著廊子走了進來,息曜跟在后面委委屈屈的,小媳婦一般。
“花花,你別管我的事好不好?你快些回去!”息曜扯著那女子的衣袖就要往外拽。那女子一拂袖怒氣沖沖走進來,居高臨下看著青檀和歡顏。盯著歡顏道,“你就是椰子?”
“花澈!”息曜搶步上前擋在歡顏身前,聲音已有怒意,“休得再胡說!”青檀攥著歡顏的袖子瑟瑟發(fā)抖,這息曜的相好長的也忒好了吧,也不知道妹夫是怎么想的,怎么能撇了這么朵鮮花瞧上蠢到家的歡顏呢?只是這姑娘看起來著實兇了點,這眼神一凌,誒呦,心臟受不!
被喚作花澈的女子冷聲一笑,“你還嫌沒被她害夠?”
“滾!”息曜難得發(fā)怒,這一聲吼的青檀差點沒尿出來。花澈眼中似有痛色,她的食指凝起瑩瑩橙光,突的指向息曜。息曜的身子漸漸變得透明,歡顏一驚,正要上前阻攔,身前卻哪里還有息曜的影子。低頭一看,灰色道靴前正蹦噠著一尾濕答答的銀色錦鯉。
青檀已經(jīng)嚇得癱軟在地上,盯著那錦鯉連話也說不出來。歡顏的臉色隱隱發(fā)青,仿佛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ǔ撼爸S一般地盯著歡顏,“怎么,怕了?還敢跟他糾纏在一起么?若你早知道他是個妖精,恐怕已經(jīng)拿著你那把小桃木劍把他給劈了吧?”
花澈左手一旋多了個籃子,右手一抬那銀色錦鯉便蹦跶著跳進了籃子。她提著籃子冷笑一聲就要走,歡顏橫了身擋在她前面,“你要帶他去哪里?”
花澈眼神一凌,“鯉魚能到哪里去,當然是放回水里去。在岸上呆久了,早晚得干死!”她拈起蘭花指念了個咒,身子旁泛起一圈銀色光芒,轉(zhuǎn)瞬間便沒了蹤影。
回到清音觀已經(jīng)半個月余了,青檀還老是一臉鄙夷地抱怨歡顏為色所迷,識人不淑,歡顏只管干活,也不反駁,心里卻有些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息曜怎么樣了,被那紅衣女妖擄了去后還能不能留下條命來。她想著想著,覺得自己不該,一個鯉魚精罷了,若是早發(fā)現(xiàn)自己肯定得拿桃木劍劈了他,可他看起來不壞啊,他現(xiàn)在下落不明,自己心里怎么這么不是滋味呢?
她挑著水心思恍惚地走在石板路上,一不留神踩了空,連人帶桶摔了個狗啃泥,揉揉摔疼的膝蓋,正要爬起來,肩已被人輕輕一提,整個人極為輕松地立了起來,天!眼前竟是那個不知死活的鯉魚精!她張嘴就要叫,一轉(zhuǎn)念卻又閉了嘴,拉著他就要往山下跑。
息曜穿著件絳紫色絲袍,仍舊姿態(tài)瀟灑,眉目如畫,臉色卻顯得有些蒼白憔悴。他本就比歡顏高得多,定定站著,怎么都扯不動,此刻委委屈屈瞧著歡顏,瞧得她心里發(fā)慌。她一跺腳急道,“你快跟我走,等會兒要叫師父看著你,幾條命都不夠送的!”
息曜卻甜蜜蜜笑起來,歪著頭道,“小椰子擔心我哪?我真高興死了!”歡顏沒好氣道,“油嘴滑舌,等會兒把你扛回去做魚干!”身子突的一重,那息曜竟直直栽倒在她身上,一股清新的男子氣息鋪面而來,差點沒把她壓倒。
她推了息曜一下,“你怎么了”,伏在她肩上的男子并未答話,她心里一驚,莫不是被那妖女打成這樣?
不能把他帶回清音觀,若是被師父發(fā)現(xiàn)就完了?梢膊荒馨阉旁谶@里不理,歡顏皺眉想了想,連拉帶背地把息曜弄到了附近的一個小山洞里,她的法力不夠,不能造結(jié)界護著息曜,便把自己隨身帶著的桃木劍立在了洞口,貼了道靈力極低的水符。一溜煙地跑回道觀去尋青檀。
“師兄,你去看看他吧,我求你了,他暈了,我真是沒法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妖女打的!睔g顏一著急說話就不利索,前言不搭后語的。青檀正躺在后院的柴垛子上偷懶,被歡顏一頓咋呼嚇得差點沒從柴垛子上摔下來。
“什么,你要我去救鯉魚精?”弄清楚歡顏的來意后,青檀幾乎蹦起來,一巴掌拍在歡顏腦門上,“你瘋了吧,即使是為色所迷你也得看對象啊,你不怕他吃了你?”歡顏急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你嚷嚷什么,要讓師父聽見了,他就真活不成了。”
青檀跟著歡顏到了小山洞,息曜卻早不見了蹤影,只得歡顏的小桃木劍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上面貼著的水符在風(fēng)里嘩嘩的響。青檀轉(zhuǎn)過身聳聳肩道,“他估計是聽你提起師父怕了,跑了!睔g顏盯著剛才被息曜壓平的那堆草葉,心里有些空蕩蕩的。
青檀搖頭晃腦地嘆氣,“天下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條魚?”歡顏并不答話,在青檀走后,默默撿起地上那片銀光閃閃的鱗片。那鱗片紋路清晰,閃著微弱的光,上面寫了一小行字。
“今夜亥時,后山濂溪谷,不見不散。
夜風(fēng)寒浸浸的,歡顏攏緊了薄薄的道袍,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本想著絕不出去見他的,可時候一到,鬼使神差地就出來了。月色涼薄,忽聞得一陣凄迷簫聲,她的心無端絞痛起來,循著簫聲走了過去,沒走多久便看到息曜一襲銀袍盤膝坐在溪水邊,修長白皙的手指間橫臥一根青玉簫,他墨發(fā)如緞,顯得臉色愈發(fā)蒼白透明,歡顏的心莫名難受起來,,頰上冰涼一片,伸手一觸,竟流淚了。
息曜定定望著歡顏,唇角溢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小椰子,你到底還是來了!睔g顏一把抹去淚水板著臉道,“你怎么還不走?”息曜微垂了眸,半響幾不可聞道,“我只想留在你身邊
。ㄈ
第二日晌午,歡顏正蹲在紫藤花架下洗衣裳,眼前忽的一片陰影,她抬眼一看,師父竹青道長面色冷峻,“歡顏,你昨夜去了何處?”
歡顏心里暗道不好,師父莫不是覺察到了妖氣?她臉色一白,隨即道,“我,我睡不著,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那這是什么?”一片薄如蟬翼的銀色鱗片落到了歡顏腳下,正是息曜留下的那片!歡顏額上冷汗直流,撲通一聲沖竹青道長跪了下來,磕頭哀求道,“師父你饒了他吧,他雖然是妖怪,卻是不壞的!我和師兄下山也多虧了他照拂,師父求求你放過他吧!”
“他在哪里?”竹青道長眸中似有暗光流動。歡顏蒼白著臉咬緊嘴唇,一言不發(fā)。
“我問你他在哪里?”
歡顏搖了搖頭,“師父,我不會告訴你的。他,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竹青道長拔高音調(diào),冷笑一聲,“你可知你的朋友對你的師兄做了什么”
“那個妖怪把青檀給害死了!”
歡顏一路奔到臥房猛地拉開門,只見青檀斜躺在通鋪上,緊閉了眼睛,臉色蒼白如紙,歡顏慢慢上前去觸他的鼻息,似是突的被一記悶錘擊上心臟,一個踉蹌癱倒下去,竹青道長在后面扶住她,“孩子,毋須太過傷心,師父會為青檀報仇。”
歡顏的淚水簌簌而下,良久,不死心道,“師父,你怎知師兄是被那妖精……?”話音未落便被竹青道長厲聲打斷,“荒唐!你師兄已被那妖物害死,你竟還想著為他辯白?”他攤開左手,里面躺著兩片微閃銀光的鱗片。“這是我在青檀的塌邊找到的!
歡顏捧著一個青色的葫蘆,酒香自其中裊裊而出。師父的話回蕩在耳畔,“他妖法高強,憑師父一人還難以應(yīng)付,這酒液中化了火符,你騙他將此符服下,抑制住他的妖力,到時為師自會出來制服他!
息曜斜靠在一棵凌霄樹下,白袍銀冠,風(fēng)姿無雙。他見到歡顏,狹長眸子中漾起笑意,“小椰子,你過來!睔g顏怔怔愣愣走了過去,坐在他身旁,她看著他,驀地莫名抬起手,仿佛是想要拂去他眉宇間的哀愁。在指間即將觸上他皮膚時,她突的想起慘死的青檀,一股恨意呼嘯而出。
“你,喝酒吧!彼e起手中的酒壺,遞到他唇邊。息曜眸中笑意愈深,接過酒壺喝了一口!靶∫硬缓让矗俊彼浇菑潖。
“我不喝酒!睔g顏的心微微顫抖起來!斑@樣啊,那我把它喝完吧。”他拿起酒壺正要繼續(xù)喝。
“不要喝了!”歡顏一把打掉他手中酒壺,眼中浮起淚意,“你走,你走。 彼睦锖拮约,恨自己居然在知道是他害死青檀之后還下不了手。
“現(xiàn)在想走?恐怕是晚了!”竹青道長冷笑著從暗處走出來,“息曜,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她對你的感情!
“竹青?”息曜眸色漸深,“你想做什么?”
“這還須問嗎?”竹青道長陰鶩地笑起來,“既有這樣好的運氣能遇見龍三太子落難的時候,不抽出你的靈力助我升仙,還要等到幾時?那酒中有引靈絲,只是你喝的著實少了點兒,若是再喝幾口,如今你恐怕早已魂飛魄散了吧!”
息曜站起身,臉色愈發(fā)蒼白透明,神色卻從容至極,他盯著竹青,眸中浮起一絲嘲諷,“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彼D(zhuǎn)身,指尖一拂,歡顏的周圍出現(xiàn)了一圈閃光的結(jié)界。
“小椰子,”息曜微微笑道,“你不必怕,我會保護你的!
“廢話少說,受死吧!”竹青道長手持一把長劍,沖息曜劈頭刺來。息曜廣袖一揚,一道銀光漫溢而出,逼的竹青道長生生后退幾步。竹青道長面露驚色,隨即詭異一笑,豎起二指念起符咒。
“纏靈引絲,出!”
息曜的身子猛地震了一下,一口鮮血噴涌而出。竹青道長狂笑道,“你以為你還是以前那個天下第一的龍族太子嗎?本就形魂散亂,還中了引靈絲,乖乖交出龍陵珠,我也許會饒你不死!”
歡顏驚道,“師父,你說什么?”
竹青諷刺地瞥了她一眼,“歡顏,看來你的記憶被息曜消的挺干凈嘛!
歡顏怔住,竹青不再看她,冷笑著用劍指向息曜,“你拿命換來的蠢女人,竟然因為我的兩句話就幫我害你,你現(xiàn)在心痛么?哈哈。只可惜了我的小徒弟,還挺乖的,殺了他我還真有點舍不得!
息曜身形微顫,他冷眼瞥了竹青一眼,伸手拂去唇邊鮮血,一字一句道,“你放了歡顏,我自奉上龍陵珠!
竹青眼神一凌,猙獰地笑道,“我或許會考慮饒過你,她卻是不可能的!你之前在她身上傾注三萬年靈力才挽回那一縷魂,不覺得太浪費了么?若不是為了用她引出你,我早就吸光她身上的靈力了!”
息曜的聲音寒意頓生,“你果真不肯放她?”竹青瞇了眼睛笑,“絕不!”
息曜狹長鳳眸寒光瀲滟,盤膝坐下,雙眼緊閉念起咒語,周身浮現(xiàn)出一圈令人暈眩的白光。竹青大驚,“你做什么?”息曜不答,身邊的聚集的白光愈盛,轉(zhuǎn)眼間他整個人幾乎都被強光湮沒。歡顏在一旁看的渾身發(fā)抖,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只聽一聲巨響,白光悉數(shù)散去,他竟化成了一條銀色巨龍。竹青失色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以你如今靈力,怎還能化出真身?”
銀鱗巨龍尾翼一旋,騰空而起,眼睛仿若夜明珠一般灼灼生光,它張嘴狂嘯一聲,龍爪經(jīng)絡(luò)暴起,閃電一般緊緊攥住了竹青。竹青痛叫一聲,只見一絲青煙裊裊散開,銀龍爪間鉗著的竹青,竟已變成一直碧綠的巨蟒!
歡顏心里大驚,想沖出結(jié)界,無奈那結(jié)界太過強硬,一點突破不得。巨蟒獰笑一聲,轉(zhuǎn)頭張嘴狠狠咬在龍爪上,銀龍咆哮一聲,卻扔不松開,它將青蟒鉗的更緊,嘶吼一聲沖著對面的石壁急速沖去,歡顏捶打著結(jié)界哭道,“不要!”
她的聲音被銀龍撞上石壁的巨響吞沒,砰的一聲,竹青和息曜化作人形跌在地上,滿身鮮血。竹青怨毒地盯了息曜一眼,匍匐著想要逃走,忽聽得天上傳來一聲怒喝,“孽障,哪里跑!”
只見一道刺眼紅光打在竹青身上,竹青慘叫一聲,隨即化作一條綠蛇,軟塌塌的跌在地上,再不動了。
花澈凄厲地叫了一聲,落在息曜身邊,淚如雨下,“你瘋了嗎?竟強將龍陵珠破開化為真身?這樣會灰飛煙滅的你知不知道?”息曜的白袍上沾滿了刺目鮮血,他并不答話,只定定看著歡顏,微微笑著,“小椰子,以后,再不會有人傷你了!
結(jié)界隨著息曜落地而破,歡顏腦中嗡嗡一下,旋即心如刀絞一般,她飛奔似的沖向息曜,淚水奪眶而出,“息曜,你怎么那么傻?”
息曜伸出手緩緩覆上她的臉頰,眼中似有無限疼惜,“對不起,龍陵珠破了,我封不住你的記憶了,咳咳,那么不好的回憶,我一個人記得就夠了,真不該讓你想起來…不該…”
歡顏淚流滿面地拼命搖頭,是的,她想起來了,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痛恨過自己,為什么!為什么現(xiàn)在才肯想起來!
腦海中浮現(xiàn)起他們初見的畫面,那是多久以前了?他是俊逸倜儻的東海龍三太子,她是東海灘上一枚呆蠢至極的椰子精,他倚在椰樹下小憩,她掛在樹上打盹,睡蒙了啪的就砸到了他臉上,她永遠不會忘記他委委屈屈的表情和臉上那個紅紅的印。
那時的生活多美好,他們每天都一起在海灘上散步,也一起化成人形去人間小鎮(zhèn)上游蕩,他對她多好啊,她想要什么她都去找,她撒嬌任性說要月亮,他抱著她這枚大椰子就進了嫦娥的廣寒宮,兩人硬是在那里賴了半個月才走。本以為這幸福能到永遠,可他畢竟是龍族太子,而她,只是一枚連散仙都未修煉成的椰子精。他被迫要與天帝的三仙女花澈成親,他讓她放心,即使不做太子,即使被貶為凡人,他也絕不會離開她。
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息曜為了她放棄這么多,本來無憂無慮的一個椰子精開始瘋狂修煉起來,她想,若是能修成仙,或許龍王就不會反對了呢?后來鬼迷了心竅,偷偷吃了一只受傷的小花精,轉(zhuǎn)眼靈力便漲了五百年,她開始走火入魔,使詭計殘害比她弱小的精靈,吃掉她們以加速自己的修煉?伤淖镄泻芸毂黄渌`發(fā)現(xiàn)并告發(fā)了,天帝派雷公電母用天雷劈灼她。
天雷之刑連上仙都難以承受,更別提她一個精靈,千鈞一發(fā)之際,息曜擋在她身前為她生生受了這雷刑,元氣大損,而她雖有息曜遮攔,仍被劈的魂飛魄散。
花澈眸子赤紅,盯著歡顏恨道,“你知不知道當年你魂飛魄散之后,息曜尋到冥司,用盡三萬年靈力攏回你一縷魂魄,將其注入人間一名將死女嬰身上。也就是現(xiàn)在的你,他遭此劫難,仙緣殆盡,因體內(nèi)靈力之源龍陵珠仍在,留得三十年壽數(shù),三十年過后,只能投入人間,再不能入仙界。這也就罷了,即使只能為人,只要能入輪回,還在六界之中,也是好的?扇缃袼麨榱司饶闫崎_龍陵珠強化真身,會怎樣你知道嗎?他會灰飛煙滅你知道嗎?”
歡顏拼命搖頭,她緊緊抱住息曜,淚水簌簌而下,“息曜,你不要死,我們這么難,這么難……你不要離開我!毕㈥椎臍庀⒂l(fā)弱了,他輕輕撫著歡顏的發(fā),喃喃道,“不入輪回又如何…灰飛煙滅又如何?只要換你世世歡顏!
“有什么,是不值得的?”
他心里突的生起一絲悔意,他當時知道自己只得三十年仙緣了,本想找到歡顏跟她告別,可真到見了她,他就舍不得了,短短三十年,除去休養(yǎng)元氣的十六年,只得十四年余下,十四年過后他再投入凡間,便也再記不得歡顏了。短短十四載,他想賴在歡顏身邊,到自己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再抹去她的記憶。也算是,他們最后的時光。于是編了個表哥的身份去誆她。
當年他二人的事情鬧得仙妖兩界無人不知,那竹青本是東海邊竹林里的一條蛇,便是他告發(fā)了歡顏,如今又變作道長想要加害她,還好他來了,要不然他的歡顏被那蟒蛇精害死怎么辦呢?雖然不得不自毀龍陵珠,但他心甘情愿。
歡顏的唇畔浮起一絲絕望的笑容,她緊緊握住息曜的手,“息曜,我再也不要離開你了。我沒用,救不了你……”她哽咽出聲,“但我能,陪你一起走。”
息曜注入她體內(nèi)的靈力仍有殘余,雖然不多,卻足以自毀元神。她慢慢抬起右手,抵在額間,“我陪你一起,灰飛煙滅。”
她閉眼凝神,額上滲起一層汗意,卻絲毫發(fā)不出力,她一驚,正對上息曜的目光,他的眼睛仍如同多年前那般美麗,如海深沉,似是有星星碎在里面。
他慢慢搖頭,唇畔的笑意愈發(fā)淡了,“傻丫頭,我早知你會怎么做…你的靈力,我剛才封住了…”
“你知道么?龍族之裔自毀龍陵珠,確實會萬劫不復(fù),但是,焚滅它時,我能得到一個小小的愿望!彼ǘǹ粗鴼g顏,似是要把她的樣子鐫刻進腦海里,永遠也不忘記。
他仍笑著,眼中卻浮起淚光,。
“我的愿望是,眼前女子,永世遺忘我,永遠不再記起,不再記起…”
“不要!”歡顏凄厲嘶喊一聲,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涌而出,昏死過去。血珠濺在息曜的白袍上,艷烈如桃花盛開,觸目驚心。
息曜用盡力氣,最后一次緊緊抱住懷中的女子,一顆淚珠直直砸下。他的眼睛慢慢閉上,覆在歡顏背上的手無力垂下。轉(zhuǎn)瞬間,這白衣少年便消散如霧氣,飄渺而不知蹤影。
花澈噙著淚水,跌坐在地上,牽出一抹苦澀笑意,“你為了她,竟能做到這般地步……那我呢……你竟殘忍到連一句話也沒留給我……”
月光愈發(fā)凄冷涼薄,一片死寂。
尾聲
丞相府外一片鞭炮齊鳴,鑼鼓喧天。
相府大小姐孟歡顏一襲大紅喜袍,坐在妝鏡臺前,任丫鬟替她描眉理鬢,按說今天是她的好日子,應(yīng)該歡喜的,新郎是新登科的狀元郎,聽母親說人品學(xué)識均好,覓得這般良緣,還有什么不滿意?可怎么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放不下什么一般。
“姐姐,姐姐!”小妹麗顏蹦蹦跳跳跑進來,捧著個精致的青木盒子,獻寶一般遞到歡顏眼前,笑嘻嘻道,“姐姐快打開看看。”
“這是什么?”歡顏不解,麗顏笑瞇瞇道,“剛才我在廊子上碰到一個穿紅裙子的姐姐,她讓我給你的,那姐姐可漂亮了呢!她說是你的朋友,這是送給你的賀禮!
“紅裙子姐姐?”歡顏疑惑著打開青木盒,里面靜靜躺著一只通透無暇的白玉簪子,玉質(zhì)似是上乘,簪頭綴了顆東珠,圓圓胖胖,小椰子一般。麗顏擠上來看,嘟著嘴道,“這玉可漂亮!只可惜綴了這么顆呆蠢的珠子,白瞎了!”
歡顏拈起那枚簪子,心里忽的一痛,手一顫,簪子砸在地上,那枚蠢笨的珠子啪的碎成了幾瓣。
她手忙腳亂去抓那碎片,指尖一痛,殷紅滴下。
不知怎么,淚水猝不及防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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