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外的天是灰的，偶爾能看見幾條小魚躍出云層。溫度計顯示在零下12度，熱的人直冒冷汗。街道上的船在歪歪扭扭的開著。

　　高樓林立的街道，刺眼的陽光在大片大片的玻璃墻反射下，蒸騰的整個街道像丟棄在門口的舊抹布一樣，干干的皺成一團，沉悶的直想人把水噼里啪啦的從頭淋到腳才好。

　　從辦公室的落地窗望出去，恰好可以看見對面高樓的天臺。索隆記得幾天之前，有個發(fā)瘋的女人從那里跳了下去。圍觀的人群，汽笛聲尖利刺耳，整個街區(qū)亂糟糟的樣子。

　　在她那個躍下的瞬間，他見到了那個女人的笑容。

　　死亡之美。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樣覺得的人。

　　索隆發(fā)了一會呆。

　　難道死了就有神來拯救你么？

　　別傻了。

　　“你覺得為夢想殉葬和因絕望解脫，哪一種死亡更美一些？”

　　山治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了，坐在他邊上順著他的視線向天臺看去。

　　美？這種東西哪里美了？

　　索隆癟了癟嘴沒有說話。

　　“試用期一個月，然后決定要不要錄用我�！�

　　山治叼著煙在前面走著。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街上都是歸家的人，擁堵的行人和船只像噎在喉嚨的食塊，動彈不得的讓人難受。老鼠追著貓在縫隙間亂竄，行道樹的枝椏深入地底，盤踞的樹根在夜風里像一個個顫抖的影子。

　　“我還以為你會對我稍微熱情一點�！鄙街蔚恼Z氣有些無奈。

　　索隆輕“哼”了一聲算作了回答。

　　“我們是在戀愛吧？”

　　索隆沒有否認，只是沉默的看著街對面哭叫的小孩。人來人往的街上，只有幾只麻雀，從泥土里鉆出身來，在小孩的腳邊徘徊。

　　“去幫那個小孩會被揍？”

　　“不會，不過倒是可能在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然后撞人的司機跑了沒人來救你，或者被拐賣小孩的人販子噴一臉唾沫，再不小心被掉下來的廣告牌砸到了頭保險公司卻不打算買賬，然后是網(wǎng)絡上紛紛開始……”

　　“你是白癡嗎？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事�！彼髀“琢怂谎�，沒好氣的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有什么好奇怪的，現(xiàn)在的社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很正常吧，那說點別的吧親愛的，如果我沒被錄用，你會和我分手么？”

　　“大概，因為你實在太煩了�！彼髀÷唤�(jīng)心的回到。

　　“是么�！鄙街螞]有太意外的樣子，“看新聞了么？”

　　“哪個？歹徒闖進學�？硞耸鄠�人？還是病人死亡，家屬毆打醫(yī)生？”

　　“唔，大概是11歲的女孩被奸殺然后棄尸在荒野？我也不知道，亂七八糟的新聞太多了，我只是想找個話題聊聊而已�！鄙街螄@了口氣：“這么久沒見你，今天突然見到，都有些不知所措了。結(jié)果你還是這么冷淡�！闭f著停下腳步，和來沒反應過來的索隆撞了個正著。

　　山治轉(zhuǎn)身環(huán)住了索隆的腰，湊上去擁住了他。索隆沉默的讓他抱了一會，便皺著眉開始用力拉扯山治的手臂：“喂��！時間太長了快給我放手！你想死嗎混蛋？”

　　“不，我還不想�！�

　　山治很快便松開了他。

　　死？人總是要死的。

　　隨著時間的流逝，總有一天每個人都要經(jīng)歷這樣的過程。

　　只是大多數(shù)人都恐慌又懼怕罷了。

　　害怕落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而少有人追尋。

　　山治轉(zhuǎn)頭，在晃眼的霓虹下只看見了索隆有些清冷的側(cè)臉。

　　“你知道霸王別姬吧？大軍壓境，虞姬不愿拖累項羽，自刎而死。而后項羽戰(zhàn)敗，自刎于烏江�！�

　　他裝作毫不在意的問到。

　　索隆只是沉默的看著他，目光流轉(zhuǎn)的像是整個世界。

　　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很多人不知道，死亡能回答很多事情。

　　比如抵抗時間的消逝，又比如，堅定無果的愛情。

　　多的是紅顏薄命，英雄末路。也正因此而美到極致。

　　“今晚去我那里？我租了一間房，馬上就到了，離工作的地方就一條街，你知道的，就是我們辦公室可以直接看見的那幢大樓。我那還有些酒，就不用另買了�！睕]有征詢索隆的意見，山治扯了扯衣領，自言自語道。

　　深夜了，盡管如此夏天的悶熱似乎也絲毫不減，不知道從哪來的風正追著空煙盒和垃圾掃過，不同尋常的溫度似乎早就已經(jīng)變得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山治不知道該不該找個話題，按照以往來看，似乎不管什么話題最后都能轉(zhuǎn)化成爭吵�；叵肫饋砗孟朊看味贾皇菃渭兊脑诔臣芏眩瑳]有人在意另一個人說的話到底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是為了什么吵架，卻每次都不能以單純的吵架結(jié)尾，總要付出點什么代價才好，比如壞掉的家具，又比如醫(yī)藥費。

　　“本來租了這房子覺得離工作的地方很近，沒想到還沒住熱呼，就出了那件事�！鄙街巫罱K還是先開了口。
　　“什么？”

　　“自殺啊。”

　　索隆晃了晃手中的酒瓶，不甚在意的接上話：“現(xiàn)在自殺的人不在少數(shù)吧，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那你覺得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為什么？”索隆不屑的說：“理由有很多吧，想不通，被逼無奈，覺得沒有希望了……之類的。歸根結(jié)底都是太過軟弱了�！�

　　山治看了他一會，嘆了口氣，走到索隆身邊蹲了下來，抬起頭來看他的眼睛：“你還記得我們?yōu)槭裁磿婚_除么，上一份工作�！�

　　“不準在辦公室吵架？”索隆歪著頭，略帶好笑的看著他。

　　“那上上份工作？”

　　“不準打架破壞公物？”

　　“那上上上份工作？”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們?yōu)槭裁捶堑萌绱耍俊鄙街沃逼鹕碜幼搅怂髀〉倪吷希骸拔覀兪窃谙鄲蹎�？�?br>
　　索隆愣了一下，然后自嘲的笑起來。

　　愛？

　　真是見鬼，去他媽的愛！

　　他對莫名其妙的問題感覺煩躁起來，站起來向樓頂?shù)奶炫_走去：“你腦子壞了嗎？別問無聊的問題！”

　　山治也跟了過去，最后趴在天臺的欄桿上不動了：“你看，這個世界都已經(jīng)這樣了�！鳖D了頓又有些困惑的皺起眉：“你說，這個世界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奇怪的？唔——或者說，奇怪的大概是我？”

　　索隆的臉色顯得越發(fā)不耐煩。

　　最奇怪的事情難道不應該是自己明明和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半點的關系，不過只是見過幾次面，上過幾次床，聊過幾次天而已，但是這個男人卻無時無刻的不在挑戰(zhàn)你的耐心。

　　而你，居然還在幾秒之前想過這是不是愛。

　　“你看，我一點也不喜歡你�！鄙街芜�在自顧自說著：“我喜歡那些lady們，她們很溫柔，也很美。你和她們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山治頓了頓，突然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起來，笑的越來越大聲，上氣不接下氣：“可是我他媽的竟然愛你！哈哈哈，真是夠了，你見過比這更奇怪的事情嗎？”

　　“喂！清醒點混蛋！這一次你想被人“因為和男人談戀愛”的理由炒魷魚嗎？我一定會把你剁成渣！”

　　笑聲讓索隆有點頭暈，不知道為什么他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了那個從樓頂跳下的女人的臉。

　　那個女人是笑著跳下去的。

　　說到底死亡到底是什么

　　死亡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未知的，就意味著它可能是美好的可能是痛苦的。

　　可是為什么一個人就能這樣的認定死亡一定是快樂的，而如此義無反顧。

　　是因為走不下去了嗎？

　　他走到欄桿邊，向下望去，如眼的是城市的車水馬龍，和夜晚絢爛如晝的霓虹。這個世界明明是四通八達的，到處都是路，可悲的是你還是找不到你能走的那一條。

　　就如他。

　　可是他一直覺得，要是沒有路了，就該自己去走出來。沒有辦法了，就該自己去想辦法。

　　咬一咬牙，就什么都過去了。

　　“你知道現(xiàn)在這個社會吧，晚上回家的路上失蹤了，或者是出車禍但是肇事司機跑了，又或者是哪天你沒想開跑去跳樓了，我可不確定你會不會哪一天就死在了莫名其妙的事情里，所以在這里的每一秒，都給我好好工作，別想偷懶。也別指望別人來幫你，我們自己都顧不及呢�！�

　　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作為索隆的指導，山治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這個世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奇怪的。

　　明明這么消極，卻每個人都把它視為平常。

　　都是相愛，有一種愛情卻是一種罪狀。

　　而死亡明明是苦澀的，卻有那么多人對此趨之若附。

　　他突然也有些好奇起來。

　　那個女人從這里跳下去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會不會能聽見風像刀一樣割裂空氣的聲音？

　　落地的時候，會不會發(fā)出像刀柄一樣清脆的撞擊聲來？

　　索隆輕笑起來，轉(zhuǎn)頭看了看山治：“如果是那個家伙的話，下落的時候，大概會是飯團或者是烘烤好的面包一樣的質(zhì)感？

　　索隆想他依舊沒有想明白，到死也不能。

　　可是他知道，誰也沒有追求這個世界為什么如此的力氣，因為僅僅活著，仿佛就耗盡勇氣和精力了。這就如同兩個人相愛，本身就沒有為什么可言。

　　“你覺得死能解決問題么？”

　　“誰知道�！�

　　“肯定能吧，要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人要這么做。”

　　如果我們有一個完美的人生，不會像這樣的到處輾轉(zhuǎn)，不用煩惱該不該愛一個人，會過的更快樂一點嗎？
　　我不知道。

　　城市里流動著強勁的風,空氣中彌漫著暴風雨到來前的霧氣。山治不知道為什么笑起來，表情顯得很輕松。

　　“有時候他們死了，也許只是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解決辦法。什么困境，夢想，自由，信仰……所有的問題，什么都可以解決。當然，還有可能只是因為這樣比較美。”山治笑的有些無奈：“這個世界和我想的太過不同了，就像你一樣。我想不明白，為什么明明不喜歡你，卻愛你，為什么明明我愛你，卻使人痛苦和恐懼。”

　　索隆腦海里那個女人的笑終于清晰起來。

　　那個笑顯得很平淡，很開心，也很美。

　　讓人忍不住相信她所做的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死亡，是很美的。

　　而山治，在那個瞬間轉(zhuǎn)過頭來笑著看他，問道：“寶貝兒，你愛我嗎？”

　　索隆突然覺得說不出話來。

　　城市的上空烏云彌漫，連云層中的魚也都看不見了，從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雷聲，玻璃上蒙上一層水汽，在某一個臨近爆發(fā)的瞬間，大雨侵泄而下。

　　凌晨的路面上，只發(fā)出了幾聲悶響，這個街道沒了往日的悶熱，在瓢潑大雨中安逸，至少，看起來安逸的沉睡著。只有教堂的時鐘還在吱嘎吱嘎的倒退著，驚擾了幾只蛻變成蛹的蝴蝶。

　　這個世界越來越荒誕，不知道有沒有人會害怕有這么一天，害人成了美德，愛成了罪狀，而熟視無睹成了依靠。

　　超人最后被打入了地牢，天使墜落成魔，而撒旦成了彼此的信仰。

　　就如同我愛你，是如此荒誕不經(jīng)的事情。

　　而死亡，成了最后的，解決所有荒誕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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