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秋風
　　卓倩
　　一
　　我坐在樹下，時至秋季，秋風瑟瑟，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枯黃的葉子落下來，落在我的頭上，衣服上，地上，然后，再被風吹到未知的遠方。
　　耳邊仿佛又傳來那悠揚悅耳的吉他聲，和雖不華麗卻淳樸真摯的歌聲，似乎他又坐在我的身邊，修長而靈活的手指撥動著每一根琴弦。
　　是他教會了我什么叫做思念，什么叫做懷念。我回首過去，原來甜蜜的思念早已變成苦澀的懷念，我不知道這份思念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質(zhì)的。
　　干燥的秋風吹干了被淚水浸透的臉龐，但臉龐卻不會因為無淚而變得快樂舒暢。
　　一切都沐浴在秋天之中，于是我明白，我的秋天是一個懷念的季節(jié)。
　　在秋天播種，在秋天耕耘……
　　二
　　第一次與他相遇就是在這棵樹下，在這條偏僻的公路上，這棵樹就成了唯一的風景。
　　一個男孩坐在樹下，彈著吉他，眼睛望著遠方，流露出淡淡的憂郁。
　　我騎著車子經(jīng)過，聽到聲音，在一瞬間，時間仿佛停止了，地球停止了，畫面停止了，一切都停止了。我停下車子，靜靜地聆聽著，每一段旋律，每一個音節(jié)，都如同一只只快樂跳動的精靈，我從未感受過這么有魔力的聲音，幾乎使我進入幻覺，使我看到了歡暢的流水，看到了皎潔的月光，看到巍峨的山脈，我突然覺得他渴望快樂，渴望追逐。
　　我拿出一枚一元硬幣拋在地上，婉轉(zhuǎn)的琴聲就此停止了。
　　他拿起地上硬幣，走到我面前，說：“你的錢掉了�！�
　　我才開始打量他，從頭到腳，干凈而整齊，全身釋放著高貴而奢華的氣質(zhì)，我很尷尬地笑了。
　　他也笑了，明亮的眼睛，潔白的牙齒，爽朗的笑容，絲毫沒有先前的憂郁，仿佛他是陽光派遣來到人間的使者。
　　“你彈得真好聽�！蔽艺f。
　　“你愿意再聽我彈一首嗎？”他說。
　　我很興奮的點了點頭，然后，我們都坐在樹下。
　　他彈著，突然唱了起來，起初我并不喜歡，可是看見他陶醉的表情又不忍心去打擾。
　　他說他對音樂有著濃厚的興趣，夢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歌手，用心地唱歌去打動每一顆孤獨寂寞的心靈。他的眼底一直閃爍著真誠的光芒，我想，他的內(nèi)心也一定如同他的眼睛一樣簡單而純凈。
　　我騎上車子，對他微微笑了笑，離開了。
　　我騎得很慢，好久都是一片安靜。我回頭看了看他，他抱著吉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然后大聲喊道：“謝謝，你是第一個愿意聽我唱歌的人�！眲勇牭募曈忠淮物h向耳畔，夾雜著他他淳樸的嗓音，成為空氣中一道看不見的萬里長城。
　　晚上，我站在院子里，夜空中的星星如同黑幕上會發(fā)光的斑點，一閃一閃的，如同那個男孩明亮而有神的眼睛，它們每分每秒都在按照自己的軌道行使著，那樣的認真，如同他唱歌時陶醉的表情�？粗鴿M天的星辰，感覺這簡陋的農(nóng)家小院顯現(xiàn)出從為有過的美麗。
　　我呆呆地站在地上，頭腦里有一些畫面在閃現(xiàn)，不知是胡思亂想，還是自己美好的期待與憧憬。
　　三
　　第二天，我又騎著車子去了相同的地方。他依然坐在樹下，憂郁的眼睛望著遠方。
　　我在他面前停下，看見我他非常驚訝，眼睛也立刻變得炯炯有神。
　　“你叫什么名字？”他問我。
　　“你問的這個問題真俗，你猜吧，猜對了就告訴你，猜不對的話……”
　　他面露難色，但隨即笑了，笑容依舊燦爛。
　　“我想聽你彈吉他�！拔艺f。
　　我不得不承認，我對樂器有著一種特殊的感覺，學吉他是我從小到大的愿望，可是我家的日子很清苦，所以，這個愿望就成為我心里美好而奢侈的夢。
　　“想聽就坐下來呀。“
　　我靠著樹坐在他身邊，吉他又響起來了，他的歌聲也響起來了。當我再看他的臉時，他已不僅僅是陶醉了，他臉上的每一個動作都很認真，仿佛旋律和歌詞就是一片大海，他暢游在海洋之中，感受海風的吹拂，海浪的兇猛，和平靜時的放松。
　　我已經(jīng)開始接受他的聲音了，因為我聽到他內(nèi)心的起伏，每一個字，每一段旋律，他都在用心地唱。他在努力釋放自己的光芒，努力證明給別人看，把他的優(yōu)點和長處全部展示出來。如果用心去聆聽，就會被他創(chuàng)造的氣氛所感染，在感染中慢慢融化自己，最后，變成深深的感動與折服。
　　就這樣靜靜地作著，就這樣靜靜地聽著，似乎他淳樸的聲音可以洗掉這世界所有的灰塵，變得美麗安詳，讓人不忍心去侵犯。
　　聲音驟然停止，我腦海中優(yōu)美的意境也消失了。
　　“別停呀，很好聽的�！�
　　他馬上變得異常喜悅，說：“你不是在安慰我吧，從來沒有人說我唱得好聽�！�
　　“是他們不懂欣賞。”
　　我想，好的歌聲不需要華麗的外表作為修飾，它畢竟只是一個外殼，內(nèi)涵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聲音里蘊藏著豐富的內(nèi)涵，五彩斑斕的夢想，無比豐富的感情，狂野的愛和勇敢的追求，都成為他內(nèi)心永不熄滅的火焰。
　　他問我可不可以經(jīng)常來聽他唱歌，我點了點頭。
　　我?guī)缀趺刻於既ィ看慰匆娢宜籍惓８吲d，我漸漸發(fā)現(xiàn)。他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磁性，距離越近，引力越大，閉上眼睛，那種舒適的感覺仿佛敞開心扉后看見的第一抹綠色，于是，一切都變得美麗而豁然開朗了。
　　他笑容在臉上跳動，從他的臉可以看到他的心里。他對夢想的追求既單純又執(zhí)著，我給他源源不斷的鼓勵和支持，看著他一天比一天快樂，一天比一天堅定不移，我不禁感嘆，有夢想真好。
　　他說，雖然腳下的充滿了荊棘，但他會忍受所有的苦楚，走到最后一刻。
　　這句話在我心里如同一陣猛烈而有力的風，把我的精神吹得左右搖擺，他的形象在我的腦海里變得高大而圣潔，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道風景。
　　突然間發(fā)現(xiàn)，他的喜悅會使我沾沾自喜，他的每一點進步，我都銘記在心，我感覺中的他距離他的夢想好近，也許是因為他是我心中最優(yōu)秀的歌者。

　　一天中午，天氣陰沉沉的，天空一片陰霾，狂風大作。
　　我想起每天在樹下練琴的他，便騎著車子一路狂奔。
　　他果然還沒有離開，我的到來使他驚喜，我大喊一聲“上車”之后，他很輕盈地跳上了我的車子。
　　才幾分鐘，已經(jīng)大雨如注，秋雨好冷，我奮力地向前騎著，和狂風展開一場戰(zhàn)斗。
　　一雙手撫住我的肩膀，為我披上一件衣服，感覺十分溫暖，車子左右搖晃，我們幾乎摔倒在地，他立刻伸出一支腿，支撐住整個車子，之后，我抱著吉他，他騎車帶著我，很快到了我家。
　　我們?nèi)矶紳裢噶�，坐在爐子旁烤火。他一直在微笑，很高興的樣子。
　　很長時間了，我們剛剛知道對方的姓名。
　　我想，其實名字對我們并不重要，在這段不知名的歲月里，我們也很開心地度過每一天，并且對一個不知名的人敞開心扉。
　　我們沉默了很長時間，周圍的空氣在爐火的烘烤下漸漸升溫。衣服已經(jīng)干了，室外的陰冷和室內(nèi)的溫暖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教我彈吉他吧�！�
　　他笑了，露出很可愛的笑容，說：“沒問題�！�
　　他拿過吉他，握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指放在琴弦上，一臉認真的表情。拿著自己喜愛的樂器，我異常興奮。他一遍遍的為我做示范，纖細的手指仿佛散發(fā)著靈氣，比昔日更加動聽。我很認真地學著，仿佛自己的手指也被他所感染，在吉他上舞動。
　　“你很聰明�！�
　　他的一句不經(jīng)意的夸獎似乎充滿了不可思議的魔力，內(nèi)心的喜悅?cè)缡⑾牡慕龟枴?br>　　時間在眼睛前，在琴弦上，在笑容里，不知不覺地飛走了只有剩余的喜悅與興奮久久縈繞。
　　“我要回家了，吉他先放在這里，好好練習�！�
　　他離開了，我拿著吉他認真的練，只有一段旋律，卻總充滿了新鮮感，每彈奏一次，心里總是有著不同的感受，好奇妙的樂章，如同四散而飛的美麗花瓣。
　　我練到很晚，直到最后報著吉他進入夢鄉(xiāng)，夢中的他依然把我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專心致志地教我。
　　早晨醒來，發(fā)現(xiàn)天氣已經(jīng)放晴了，空氣中還彌漫著泥土的氣息，只是和昨天一樣得冷，直到太陽出來了，也沒有一絲暖意，我走到門外，路上積存了很多雨水，不知他昨天是怎么走的。
　　過了好久，天氣依舊冷，我決定今天不去了，以后有時間再把吉他還給他。
　　四
　　三天過去了，只有在練吉他時才感受時間在流流逝。沒有他的歌聲，生活中似乎少了很多東西，變得寂寞而冷清。
　　現(xiàn)在，終于又感覺到了秋天干燥的空氣，路上的水去都蒸發(fā)掉了。
　　那段旋律我已經(jīng)彈地很純熟了，很想第一時間彈給他聽，我才有新的理由讓他繼續(xù)教我。那時的秋風吹在臉上，雖干燥了皮膚，卻像春天一樣舒服，我的心情、車輪、周圍的景物，似乎也是他用吉他彈奏出的美麗，有了節(jié)奏，有了韻律，有了新的生命。
　　我停下車子，坐在樹下，抱著吉他，他的笑容，他的聲音，他的舉止，都在我的腦海里閃現(xiàn)，只是我等了他好久都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上午，下午，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他始終沒有出現(xiàn)，這令我感到疑惑。
　　第四天，我見到了他，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不斷地抽著鼻子，動作可愛得像個孩子。我知道，他感冒了。
　　我彈了那段旋律，他滿意地笑著，拿出一本書，開始教我一些新的東西。他很少說話了，在書上指指點點，但熱情卻絲毫沒有減弱。我想，也許在他的世界里，音樂就是一切。
　　在他恢復之前的那段時間里，語言的缺少是我感覺到默契的存在，他會在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一些憐憫，卻又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匆匆收回，即使這樣，我仍然能感覺到溫暖和快樂。
　　他完全恢復了，從前那個活力四射的他又重新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淳樸的歌聲，悠揚的琴聲，陶醉的表情都一如從前，有他的聲音，無論多么熟悉的歌曲都不會感到厭煩。
　　五
　　我們帶著同從前一樣的心情享受著快樂，只是，秋天越來越深了。
　　時間可以將一切未知的命運帶到身邊。
　　他依舊坐在樹下，這種凝重的悲傷從未有過。
　　他沒有和我說話，只是唱了一首陌生的歌，是他自己寫的。
　　“遇到你的日子時間都在發(fā)亮/于是我知道自己一直很倔強/有人告訴我這是生活中的偶然/可你讓我知道這是命運的恩賜/仿佛是早晨第一道火熱的朝陽/我想如鷹般在你的天空飛翔/可折斷的翅膀使一切成為幻想/腦海中停留著永恒的時光/不小心墜落到你世界的底部/不小心幻滅了從前/不小心零落了羽毛/從此在你的世界中走遠/我的腳步走走停停/美好的記憶沒有飄零/即使金子散發(fā)光芒/也無法照亮我前行的方向/在心底的某些事情/不用言語傳達你也可以懂”
　　唱完之后，他緊緊抓住我的手，說：“你就是我的知音。”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憐愛和留戀，他沒有再說話，放下吉他和書，走了，他的身影越來越遠，最后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自此以后，他再也沒出現(xiàn)過，但我一直相信他會回來找我，因為他眼睛中無限的留戀。
　　我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樹下，他的一顰一笑仍然很清晰，因為已經(jīng)深深刻在我的腦海里。
　　吉他好長時間都沒有練了，有些甚至淡忘了，我只是認為，吉他上有他的氣息。
　　我們的故事很美麗，可是，它竟讓我覺得不太真實，真的發(fā)生過嗎？可它如果沒有發(fā)生過，那么，留在我生命中的又是什么呢？
　　是我播種得晚還是耕耘得太過懶惰，才會除了懷念之外一無所獲，所不清是苦還是甜，只是那種深刻的感覺把心反復捏拿得好痛。
　　這是上天的考驗，還是命運的懲罰，居然會這么殘酷。
　　這里明天就會被整修，沒有知道以后是什么樣子，也許一切都將不復存在。終于明白心灰意冷是什么感覺，終于懂得絕望是怎樣的痛苦。也許我再也不能見到他了，命運早已將一切畫好，都是命中注定，我們?nèi)绱松n白無力。
　　他的歌聲突然間停止了，我從夢幻中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沉浸在回憶中太久了。樹上落下更多枯黃的葉子，這棵樹大概也悲傷，它明明活著，卻沒有任何生命力。
　　秋風吹動了一切，他的歌聲從秋風中來，又在秋風中走，正如我們沐浴在秋天中的故事。這秋風仿佛蘊藏許多莫名的力量，我仔細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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