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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上的黃昏極其瑰麗,西方的天際紅彤彤的在燃燒,熔金般的余暉染浸了整個(gè)大漠。在緩緩的晚風(fēng)中,急雨般的馬蹄聲突兀響起,一匹駿馬瘋狂奔向茫茫沙漠!
“駕!駕。 钡櫜灰频膿]舞馬鞭,汗?jié)n浸上蒙頭的朱紗。
大宛汗馬終是承受不住整整兩日的逃奔,馬蹄一扭,霎時(shí)跪在沙地上。丹鴻被猛然甩下來,滾了好幾圈,又趕緊撐起身子,狼狽慌張地爬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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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德十一年。
刻赤使者奉上黃金千兩,香料珠玉八車,羊絨花毯數(shù)百匹,彩璃十盞,以求與中原朝廷共結(jié)姻親。天子威坐長(zhǎng)殿,聽著黃門唱貢,眼里露出笑意。
刻赤的大單于一夕暴斃,他的五個(gè)兒子為爭(zhēng)奪單于之位不惜混戰(zhàn),斗了兩年都沒斗出個(gè)結(jié)果,倒是惹來其他部族的怨憤,那石庫魯才不得已遣人來的,想借中原天子的助力穩(wěn)住柯耶羅部族的至高地位。
天子微微一笑,欽點(diǎn)了大單于的第三子查迦摩,御旨將綏安公主嫁與過去。查迦摩母親乃是穆瑪血統(tǒng),中原天子此舉,意在扶持較弱的穆瑪部族,平衡刻赤內(nèi)部勢(shì)力。使者退下后,天子滿不在乎,隨手招了一個(gè)宮女,問了名字,便命黃門擬旨了。
丹鴻被昔日同伴的宮女們披上繁復(fù)的喜服,戴上鏤金頭飾,怔怔的,便隨著車隊(duì)離開了京都,擁有了她以前半輩子都無法想象的尊貴身份,綏安公主。
她匆匆離去的,是生她養(yǎng)她的繁華故鄉(xiāng),她風(fēng)塵仆仆到達(dá)、并將在那里度過余生的,是那個(gè)貧瘠的、荒遠(yuǎn)的、陌生的刻赤。她坐在四馬華車?yán)铮樕救,透過繡花紗帷看著外面一望無際的荒漠,只想到自己以前是那么的卑微,卑微到在這場(chǎng)帝國的政治交易里,連一句“我不愿意”也被堵塞得無法說出口。
那晚的星空深遠(yuǎn),篝火熊熊燃燒,羊角杯交錯(cuò)碰撞,羯鼓的樂聲不斷,整座碎葉城都在載歌載舞。
新上位的大單于喝馬奶酒喝得醉醺醺的,在眾人瘋狂喝彩中,徒手搏殺了一只發(fā)怒的公狼。查迦摩接過一碗熱騰騰的狼血,仰頭飲盡,他血?dú)馍嫌,一把扔了剖狼的彎刀,雙手分開眾人,慢慢走到金飾沉重、紅裳曳地的丹鴻面前。
丹鴻警惕地看著眼前渾身鮮血的男人,不斷后退,慌忙中踩到裙裾,便要朝后摔倒,被查迦摩一只大手沉穩(wěn)地?cái)埩嘶貋。丹鴻被一個(gè)方才還在茹毛飲血的蠻夷人抱在懷里,感到屈辱又恐懼,身體不可抑制地發(fā)抖。
查迦摩覺察之后,大笑幾聲,隨即反手將他的新娘打橫抱起來。丹鴻尖叫一聲。查迦摩便在眾人哄笑中,大搖大擺的將人抱進(jìn)內(nèi)殿去了。
黃土壘成的王宮中,新封的閼氏每天坐在寢房里,隔著窗口望著碎葉城,一望就是一整天,從不曾發(fā)一言。侍女們上前送東西,還會(huì)被她發(fā)脾氣趕出去,稀里嘩啦亂摔一氣。
查迦摩靜靜站在厚重門簾,聽了片刻隱約的嗚咽聲,又無聲息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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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金黃色的戈壁上,大宛汗馬已然脫力,抽搐著伏在沙地上,呼哧呼哧從鼻孔中噴出白氣,任女子如何拍打、說話,再不起來。
丹鴻絕望四顧,最后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淚和黃沙,跌跌撞撞地朝沙漠的方向跑去。天慢慢暗了下來,深邃夜空中繁星閃爍,她幾近崩潰,衣衫破爛骯臟,艱難地跋涉在沙丘之間,終于精疲力盡,狠狠摔倒在黃沙上。
她胸脯劇烈起伏,蜷曲在沙漠中,捂住嘴哽咽幾聲,然后仿佛受盡了千萬委屈,爆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嚎啕痛哭,直哭得喘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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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鴻在寢房中正蒙著錦被嗚咽,窗外忽然傳來嘹亮的曲音,高低錯(cuò)落,足足吹了大半天。丹鴻實(shí)在被擾得心煩,便起身探出窗口向下望去。
查迦摩滿頭大汗,終于收了胡笛,在烈烈陽光中沖她笑了笑,便走了。
碎葉城處在戈壁邊緣,風(fēng)沙漫漫,那天查迦摩悠閑地騎在一匹大宛汗馬上,踱步到丹鴻身前,向她伸出粗糙的手。丹鴻最終還是上了馬。查迦摩大笑,摟住人一夾馬腹,到戈壁上去縱馬狂奔。
三年后。
大單于的二哥延吉沙闌造反,在一個(gè)沉悶的黑夜,率領(lǐng)三百勇士屠了那石庫魯一家;鸢蚜鑱y的圍住王宮,人影憧憧,廝殺聲激烈。守衛(wèi)軍措手不及,損失慘重,局勢(shì)潰敗。
查迦摩陰沉著臉,目光從窗外轉(zhuǎn)了回來。他憤怒地抽出掛在壁上的重柄大彎刀,罵了幾句刻赤話,然后回頭看了丹鴻一眼,拉起她快速奔走。
“拉索庫!”查迦摩將丹鴻粗魯?shù)赝粕像R背,將馬鞭交到她手里。丹鴻拼命搖頭,掙扎反抗。查迦摩一下子怒了,狠狠給了她一巴掌,抱起她甩到馬背上。他指著宮殿偏門,惡狠狠道:“拉索庫!”
丹鴻甩開他的右手,憤怒道:“我不走!”
查迦摩沉默片刻,一雙深邃眼睛注視著丹鴻,難得低聲細(xì)語、溫柔深情說了一句刻赤話,丹鴻卻聽不懂。然后他狠狠一拍馬屁股,大宛汗馬便長(zhǎng)嘶一聲,載著丹鴻頭也不回地跑向了茫茫戈壁。
查迦摩看著駿馬漸漸消失在夜色里,毅然回頭,手臂上青筋暴起,握緊彎刀,渾身殺氣地沖向了火光混戰(zhàn)的地方。“延吉沙——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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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里深色的夜空是如此悠遠(yuǎn)純凈,遍布著露珠似的星星,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吹在耳畔邊。
丹鴻艱難地翻了個(gè)身,眼角含淚,面色木然,仰望著滿天繁星。大地不易覺察的抖動(dòng),遠(yuǎn)處紛雜人聲已隱隱可聞。
幾個(gè)渾身干涸血跡的刻赤勇士將馬留在戈壁上,徒步追進(jìn)沙漠。他們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丹鴻,罵罵咧咧地在沙子中跋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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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大地昏暗一片,丹鴻好不容易控制住了這匹寶馬,騎著它奔回了碎葉城。
碎葉城中腳步紛忙,混亂一片,王宮西邊火光沖天,在黃土王宮最高的建筑上,倒吊著一具血淋淋的尸體,還有一把重柄大彎刀,明晃晃的,刺人眼睛。丹鴻眼前一黑,霎時(shí)呼吸艱難起來。
“閼氏!以卡答!”前方街口處突然有刻赤勇士指著她大喊。丹鴻心神一慌,才回了神,急忙調(diào)轉(zhuǎn)了馬頭,拼命奔向茫茫的戈壁!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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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明亮的閃爍,夜風(fēng)冰涼,丹鴻極度疲憊地躺在已經(jīng)褪去了溫度的沙漠表面,沁人的寒意從地底深處開始滋生,竄向她的四肢百骸。她禁不住打了一個(gè)寒戰(zhàn),身體微微戰(zhàn)栗。
那幾個(gè)刻赤勇士打著火把,越走越近。
丹鴻雙眼無神的望著星空,臉色僵白,喃喃:“冷……真是冷……”
她艱難地移動(dòng)手指,摸到腰間查迦摩送的寶石匕首,將鋒利的刀刃放在脖子上,眼前晃過高樓掛桿上向下滴著的血珠,然后絕望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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