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D在路過草叢時撿到了一個相當(dāng)不普通的盒子。

　　他捂著那個盒子，一路小心翼翼避開人多的地方匆匆趕回了家，將盒子放在桌子上，開始細細端詳。盒子本身很小，只有兩個魔方大小，吸引著小D一路將它帶回家的奇特之處在于它看起來像是一個方形的——

　　“飛船？”

　　小D饒有興趣的擺弄著，金屬的光澤和良好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那感覺簡直像是在夏日最熱時分擁抱到自己冬天剛堆好的雪人。盒子做工細致，甚至有個非常逼真的艙門，小D研究了一會兒，勾開了小小的把手。

　　在拿起盒子的時候，他感覺到盒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晃動。艙門很小，只能伸進一根手指，便屈起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陣，忽然，他的指尖觸到了相當(dāng)柔軟的東西。小D呼吸一滯，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那個東西動了一下，然后，抱住了自己的手指。

　　緩緩將手指抽了出來，小D終于看清了抱住自己的手指的東西，對方是個只有一指高的小人，穿著風(fēng)衣，有一頭柔軟蓬松的頭發(fā)，還有一雙深海藍的眼睛。

　　小東西跳下手指，在桌子上站定，整理好身上穿著的風(fēng)衣在桌子上踱一圈步，似乎是打量周圍的環(huán)境，湛藍的眼睛不時瞥向已經(jīng)準(zhǔn)備報警的小D。猶豫一下，小東西徑自走向桌邊的電話本，從風(fēng)衣兜里掏出一支肉眼都看不太清楚的小筆，費力地翻開其中空白的一頁認真地寫下一行字，然后嚴肅地盯著小D看。

　　感覺好像要被萌化了——看著手插在兜里端著臉的小東西，小D滿腦子都是這樣的聲音。他思索了一下，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放大鏡，對著電話簿空白頁上的那一排小點點照過去。

　　“你好，我是C，這是什么地方？”

　　小D并未回答他，反是開口發(fā)問：“你是什么種群啊，好像以前沒見過？”

　　小東西筆跡很秀氣，寫字的速度也很快：“我不是你們星系的生物，我的飛船在軌道上的時候被未知能量甩出去了，總之，都是宇宙的錯，絕對不會是我的駕駛有問題。”

　　“但你身上穿的風(fēng)衣啊，還有那一小撮布條，哦，那一小撮領(lǐng)帶啊，包括你模樣好像都是縮小了很多的地球人啊……”

　　“地球？”小C拖來一塊糖，坐在了上面。

　　“你難道沒聽說過？！”

　　“我買的這一份宇宙旅游特色景點指南里沒有提到這個星球，大約是你們這里太偏僻了，我也沒有特地去了解這里。說起這個，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問，我的飛船壞了，在我修好它之前，我可以每天都住在這里嗎？”

　　小D沒有回答，小C緊張地皺起了眉頭，手蜷在兜里，坐著一動不動。

　　“竟然真的是飛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鳥窩大小哈哈哈哈！胖鳥都擠不進去哈哈哈哈哈！不對這種掏鳥窩的即視感怎么回事，是不是鳥星人哈哈哈哈！”

　　“……”

　　小C看著他，聽不太懂鳥窩是什么，猜想對方大約是從飛船身上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情，才會表情扭曲地蜷起身子滾來滾去。

　　大約他的膝蓋被外星飛船射擊過吧。

　　哼，愚蠢的地球人，他們星球上的人才不會輕易把表情掛在臉上。

　　小D低下眼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小C，笑著說：“當(dāng)然可以！”

　　這個最不像是外星人，但絕對是外星人無疑的外星人憑借著自己總是一臉嚴肅實則軟萌的表情留了下來，雖然他好像并不是很會修理飛船的樣子，卻每天還在認真的忙碌著。

　　這時，如果得閑，小D就會坐在陽臺邊瞇著眼曬太陽，陽光灑在他臉上，就是依著小C星球上人們挑剔的審美，這樣的畫面也是相當(dāng)美好的。小C輕輕放下自己手上的工具，坐在隨手撿來的瓶蓋上，抬起頭望著小D看。

　　是個很好看的人啊，他想。

　　小D是單身，平時會自己動手隨便弄點東西吃，出于星際互助守則，小C也會上去搭把手，幫著搬搬蔬菜水果什么的。第一次搬東西的時候，小D沒有看到在胡蘿卜下面奮力扛起自己一片天的小C，驚悚地以為蔬菜在建國后成精了，險些把小C扔出窗。

　　雖然小C身體要比小D很多，但其實飯量卻和小D差不多，他們星球的人本來就比較消耗能量，地球的食物也和自己星球上的并不相同，小C有點不太好意思，他趴在玻璃上親眼看見這個男人總是走路去他的工作地，連最廉價的星際快車都無法搭乘，大約是住在貧民窟的地球人，但是這個總是穿著普通夾克的男人卻絲毫不介意他多吃一些，再多吃一些。

　　他的手藝其實一般，但小C也不太在意食物吃下去是什么口味，他們星球向來不把時間浪費在進食上。

　　小小的、方方的飛船，其實非常精密，小D幾次想幫忙都沒有用，他拿不起那么小的工具，也沒法鉆進那么小的艙門。他看著小C被汗水完全浸透的頭發(fā)，忽然有些失落。那么著急想要回去嗎？地球有什么不好的呢，有那么溫柔的陽光，那么舒適的風(fēng)。

　　還有自己，這么……嗯，這么友好的人類。

　　他們星球的人都會穿這樣的風(fēng)衣嗎？

　　都這么嚴肅嗎？

　　雖然是很小的一只，但仔細看的話，其實長得相當(dāng)可愛。

　　大概整個系只有一個這樣的小C吧，聽他說他們星球好像離地球很遠，能夠遇見已是不易，何況似現(xiàn)在這般靜靜看著他忙忙碌碌。這樣想著忍不住伸出手去用指尖揉了揉對方腦袋，小C肩膀上搭著小布條做的毛巾正打算擦汗，冷不防被揉頭，抬頭驚詫地看了對方一眼。

　　“我頭上有什么東西，是彼登星人么？你讓他馬上停下，我們星球的人頭發(fā)不是再生的！碾碎他們！快！”顫抖著掏出自己的筆，盡量鎮(zhèn)定地寫下一排小點字。

　　小D語速很快，把人家星球的名字都念錯了：“咦，我沒看見啥啊，壁咚星人會隱身噢？”

　　“不然你為什么要那么用力地按住我？”

　　小D一臉輕松地撓撓自己的頭：“我其實沒什么目的，看著挺軟的，就想著摸摸啥的，哈哈哈�！�

　　“完全沒有目的地干一件事情，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小C不太理解，他面部表情并沒有人類那么靈活，也沒辦法擺出曾經(jīng)在地球人顯示器（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嘲諷臉，不然他絕對可以貢獻出自有嘲諷臉歷史以來最標(biāo)準(zhǔn)的嘲諷臉。

　　“也不是完全沒有意義啊。”天色已漸暗了，天際被夕陽的余暉映得火紅，柔和的光線把金屬飛船的棱角也磨得平滑，小D凝神望著小C：“看你干這些很有意思，何況摸到外星人就算不說出去，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啊。”

　　C低頭看看手上的工具，發(fā)出意義不明的一聲嘆息。

　　飛船的修理似乎很有起色，小C把一天大部分的時間全部花在修理上，花盆里新埋的種子抽出第一片嫩芽的時候，飛船似乎能夠起飛了。此時時間已然不早，小D已經(jīng)去睡了，小C坐在飛船前愣愣地望著比平日更多更亮的星子，湛藍的眼亮得仿佛在收集星光。

　　頓了頓，他垂下頭掏出了自己的翻譯器，也就是小D眼中他的筆。

　　指尖在平滑的紙面上停了停，湛藍的眼驀然暗淡下來——

　　“地球人，我知道你的名字叫D，你每天需要步行去工作點，你生活在非常適合你的星球，這個星球的光線適合你，這個星球生長迅速的植株適合你，這個星球的溫度食物都非常適合你，但并不適合我。

　　我的飛船已經(jīng)修復(fù)完畢，我很快就將去往我的母星，就像我說過的，我來到這個星球是個偶然，也許我無法再次尋找到這個星球，也許等我再次尋找到這個星球的時候，你已經(jīng)不存在于這個星球。有些遺憾的是，我沒有當(dāng)面謝謝你。

　　謝謝收留，謝謝你，讓我看到了這宇宙最好看的星光。

　　我要走了，再見，D�！�

　　……

　　小D看見這則簡短的留言時，星光已經(jīng)收斂，晨光熹微，淡淡落在小D臉上。他將陽臺上的小毛巾和瓶蓋收了下去，沉默了良久，才向上司請了假。

　　這個星球的日升日落一如往常般自然，一個外星人的來去并不能影響什么。

　　一晃便是兩個星期，不知是不是之前受到小C的影響，他的飯量增加了很多，家里食物的消耗絲毫不亞于以往小C在的時候，小D情緒低落的站到秤上，并沒有如愿變成傷心的死胖子，身材幾乎和以前一般無二。他會在每天黃昏出去遛彎，一直到暮色四合，銀河漸現(xiàn)，星光勻稱地落在地面。

　　這天小D一如既往伴著黃昏霞光散步，將手藏在兜里方才走到一半，側(cè)過頭下意識瞥了眼遠處顧自玩耍的寵物犬，看見在寵物犬尖牙之下，透出淡淡溫潤光澤的……小C的飛船。

　　小小的、方方的，每天被小C精心修理的飛船。

　　小D瞪大了眼睛，似有人傾頭潑來一盆涼水，將他淋個通透。他紅著眼向?qū)櫸锶巫憧癖迹瑢櫸锶康厥荏@，松口放開飛船迅疾跑開，任是小D怎么追都沒法追上它。過了許久，小D的步子漸漸緩了下來，折回身一步一步向來路走去，明明沒有再跑了，卻更是透不過氣。

　　他在路上停住腳步，撿起飛船攏在懷里，飛船很輕，里頭空蕩蕩的。

　　“我是不是來得有點遲了？”

　　“沒關(guān)心�！�

　　“我來了，自然就有人收留你。”

　　“……別走了�！�

　　小D回到家，將飛船放在自己枕邊，眼神驀然變得溫柔。一夜無眠，指尖臉頰抵著冰冷飛船，竟然就這樣捱過了一夜。

　　早起，小D將冰箱門打開，胡茬凌亂地摸到許久未動藏在角落的啤酒，準(zhǔn)備拿出來時，就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熟睡的人安靜的蜷縮在冰箱角落，懷里抱著一小截啃過的芹菜，發(fā)梢和衣角覆著一層霜。

　　小D：“……”

　　沉默了一會。

　　小 D補充道：“操�！�

　　揪著領(lǐng)口把小C從冰箱角落里面拖拽出來，不由分說，倒了一盆溫水幫他除了衣服，把小C放進去洗。全程陰著臉不置一詞，小C捂著臉，一臉羞臊到極致的表情。

　　等到小C乖乖披上毛巾，坐到床上，小D一臉淡定的當(dāng)著小C的面把布滿犬類牙印的飛船扔出了窗戶，垂下眼盯著小C看：“我看你吃地球的食物挺適應(yīng)的，冰箱容得下你，芹菜窩也容得下你，我這里自然也容得下你，你沒必要走，知道了么？”

　　“為什么總是急著走？”

　　肯定是早晨吃錯了藥，小D眼睛微微發(fā)紅，捻住小C的領(lǐng)帶問話時聲音發(fā)顫。

　　“能不走么？”

　　出乎意料的，感覺到手指被小C環(huán)抱住，柔軟的頭發(fā)輕輕蹭了蹭小D的指端。接著，看見他點了點頭。

　　夜幕低垂，萬物寂靜，唯有一室燈光微明，心跳聲咚咚。

　　數(shù)日后——

　　小D下班一如既往打開門，又關(guān)上了門。

　　一定是我打開的姿勢不對。

　　不然，丫怎么變大了！

　　深呼一口氣，又打開門，就看見沙發(fā)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青年，一身風(fēng)衣，面容端肅，眼底有壓根沒修飾的喜色。

　　“操！”上前一把扯過青年，來來回回檢查過一遍，發(fā)覺除了稍微大點，還是原來那個。

　　小D的心情有點復(fù)雜。

　　“你這是吃啥了，成長快樂？！這成長的未免也太快樂了點吧？”

　　小C一雙藍眼睛撲閃撲閃，第一次能不假外物地和小D對話，清亮的聲音字正腔圓：“我本來就這樣啊，之前覺得你窮，怕吃太多，就按原來那個樣子來了�！�

　　看見小C能和自個兒說話了，小D給自己添了一杯茶，搓了搓手才發(fā)問：“前頭為什么躲著我，寧可藏在冰箱里？”

　　“我其實不會修飛船，但還是堅持裝了很久會修，有天感覺自己真的沒法裝下去了……怕你覺得我是個外星廢物，當(dāng)夜就把飛船拖出去了，不然我肯定會當(dāng)著你面飛啊。我拖到一半天已經(jīng)亮了，你們星球一種犬科類的大型動物硬是把我飛船拉走了，我本來想在飛船里過夜的，結(jié)果人一多我就只能躲草叢里了�！�

　　“……”

　　“后來我餓了，趁著夜翻窗戶進來，怕你看見，就在食物多的地方藏起來了，每天都可以吃東西，偷偷躲起來還能看見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小D抱緊了。

　　想起那個殘陽帶血的黃昏，自己拿著破飛船頹喪欲泣的背影，小D閉上了眼睛：“別說了，再說多點我不光想抽我自己，還想打你。”

　　小C語氣卻變得很興奮：“其實我變成這樣，是有句話想親口告訴你�！�

　　“嗯？”

　　小C的坐姿依然端正無比，神色嚴肅，目光清澈。

　　“地球人，我想要找一個配偶，你今天有沒有空接受？”

　　樂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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