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Rein[司南]

　　從這明亮的金色黃昏開始改變。

　　*

　　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臨近結(jié)束時，天毫無征兆地下起了雨，原本期待著放學(xué)的學(xué)生們頓時躁動了起來。雨下得很大，急促的雨聲在耳邊盤旋不去，混著嘈雜的人聲，令他的心里也莫名騰起了一種煩悶感。

　　沒帶傘、今天穿的鞋子容易進(jìn)水、車會因為下雨使坐車的人變多……其他學(xué)生的種種抱怨無法與鏡音連的想法產(chǎn)生任何交集。窗外布滿天空的烏云何時會散去，不能確定。因此，鏡音鈴會在什么時候回家也被抹上了濃厚的不確定性。

　　今天大概遇不到了。鏡音連用左手撐著腦袋，握著筆的右手壓著課本，筆尖還停在雨聲驟然變大的那秒老師所講的課文上方。他望著灰暗天空與遠(yuǎn)方的山巒相接的地方，像是在尋找著什么一般瞇起眼睛。什么時候雨才會停，心里的煩悶也化作烏云出現(xiàn)在那蔚藍(lán)的眸子里。鏡音連與其他人一樣嘆了一口氣。

　　大概是高一剛開始，自己就經(jīng)常和鏡音鈴被同時提起。被一起提起的原因無非是在同一個班，姓氏相同，頭發(fā)和眼睛的顏色相同，眉眼間有幾分相似。起初鏡音連并不在意，升上高二重新分了班后，聽別人再說起這些東西時，他卻沒有緣由地想去看看鏡音鈴是誰。

　　鏡音鈴是誰，長什么樣子，明明高一的時候是同班同學(xué)他卻完全對她沒有印象。在學(xué)生餐廳里吃飯時經(jīng)常聽朋友壓低聲音對自己喊“快看，那個就是鏡音鈴�！表樦笥咽种杆傅姆较蛲�，根本不知道名字叫鏡音鈴的女孩子到底站在什么位置。

　　按理說金發(fā)應(yīng)該是很顯眼的，鏡音連捻著自己的一綹頭發(fā)想，可自己就是沒看見過鏡音鈴。對她的好奇日益增加著，直到半年前他才知道鏡音鈴是誰。

　　確實是金發(fā)藍(lán)眸的女孩子，兩人的頭發(fā)眼睛的顏色沒什么差別。鏡音連盯著她看了幾秒，直到鏡音鈴察覺到他的視線而瞥了他一眼。

　　形容人的眼神里的含義大概可以用無數(shù)的詞匯，但鏡音連說不好鏡音鈴瞥見他的眼神到底有什么意義。也許什么意義也沒有，僅是單純一瞥而已——他并不這么認(rèn)為，反倒認(rèn)為值得玩味。

　　從那次開始，名為鈴的少女便頻繁地出現(xiàn)在他周圍了。原本就經(jīng)常被朋友扯著衣袖告訴自己鏡音鈴的方位，可那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似的，直到他親眼看見了鏡音鈴。像是在做連線題，兩人的視線連上兩個人的名字，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選項剎那間成了最優(yōu)解。

　　鏡音連不否認(rèn)他對鏡音鈴十分感興趣。

　　*

　　下課鈴還有三分鐘就要響起了，雨還沒有要停的趨勢。震耳的雨聲還回響著，學(xué)生們抱怨的聲音又高了不少。老師也索性把頭轉(zhuǎn)向窗戶的方向，無奈地在心里搖了搖頭。

　　腦海中回放的是鏡音鈴與自己的片段，不過教室里自己視野范圍內(nèi)的人的動向鏡音連還是看得很清楚。坐在自己前面的女生和隔壁組同排的人聊得很起勁，和自己同排的人大部分從衣袋里掏了手機，環(huán)顧四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

　　他不禁猜測起鏡音鈴此刻會在教室里做什么來。

　　少女保持著與教室氛圍格格不入的沉默，面無表情地把書收進(jìn)棕色的手提袋里的景象很容易想象。倒不如說是少年對她太過于了解所以才能輕易想象到這場景。

　　分明才認(rèn)識鏡音鈴半年�？善珜λ褪橇私獾孟袷窍嘧R多年的朋友。

　　“喂，”朋友在餐廳見到鏡音連時�？粗R音鈴，總會不懷好意地對他耳語，“你就這么喜歡她�。俊�

　　雖然每次都是無奈地瞥一眼朋友，回應(yīng)著“無聊”，但還是會認(rèn)真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喜不喜歡他不確定，可他對她蠻有興趣是真的。

　　在鏡音連看來，鏡音鈴是個十分有趣的人。

　　他發(fā)現(xiàn)兩人的家在同一個方向后，便經(jīng)常算著時間出門和回家。清晨看著少女走在自己的前邊，步子邁得又小又急，身體微微向前傾著，看上去像是快要摔倒一般。鏡音鈴走路的樣子很別扭，和人交談的樣子也是。好像機器人之類的東西，干什么都顯得生硬。

　　“好像很害怕和人交流啊，那孩子�！北焕蠋熇ソ處熜菹⑹依锉ё鳂I(yè)的時候無意間聽鏡音鈴的班主任正在和她班上的同學(xué)交流，“太孤僻了�！�

　　看著擦得發(fā)亮的米黃色地磚，走在通往教室的走廊上，他抬頭時瞥見剛才老師提到的主角。孤僻的，時刻都像受驚的動物的少女。

　　也許是不懂該怎么和人相處而已吧，懷著這種想法的少年不知不覺萌生出去和她做個朋友的想法。鏡音連記得很清楚，自己第一次去和鏡音鈴說話，以為可以得到相當(dāng)友好的回應(yīng)，卻把她嚇跑了。第二次他再次去搭話，她一直盯著地上不去看鏡音連的臉，僵硬地說了：“上次，那個，對不起�！�

　　不管怎樣最后也算是互相認(rèn)識了對方，鏡音連說著“你好�！蔽兆×绥R音鈴的手，少女再一次慌張地跑走了。

　　如果用動物來形容鏡音鈴，是用貓還是用兔子形容比較好？

　　鏡音連邊把筆放下，換右手撐著腦袋，邊思考這個問題。此刻雨勢已開始變小，還有一分鐘放學(xué)鈴聲就要響起。剛才躁動的學(xué)生們都安靜了不少，之前耳邊嘈雜的聲音好像都是自己的幻覺一樣。

　　和鏡音鈴就這么認(rèn)識了也像自己的幻覺一樣。從見到鏡音鈴開始半年之后的現(xiàn)在，走在路上時鏡音鈴偶爾也會主動向他道一聲早安或你好，比起她總是埋著頭跑走的那會兒，現(xiàn)在即使她說話的樣子還是很生硬，也確實比之前好了不少。

　　細(xì)微的變化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雨滴緩匯聚在一起，何時地上的水洼里全注滿了雨水完全不知道，只是大大小小的水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樣子閃花了人的眼。不過仔細(xì)想想的話，有一些變化還是可以覺察到。

　　在上個月或是更早的什么時候，鏡音連從鏡音鈴那里得到了一大捧糖果。鏡音鈴?fù)鴦e的地方從提包里拿出了糖果，努力想表現(xiàn)得自然些，可惜拙劣的演技反而將她的緊張完全暴露了出來。

　　“這個……給鏡音君！”

　　沉默了幾秒，又繼續(xù)說道：

　　“不小心帶多了，所以……”

　　“就、就是這樣�！�

　　盯著路邊的電桿自言自語的鏡音鈴更讓他相信她只是不懂怎么和別人相處而已。

　　“哇哦，大感謝！”多少帶著故意地發(fā)出驚嘆，把糖果一股腦塞進(jìn)自己的書包里，鏡音連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不用客氣。”語氣沒什么起伏，表情也沒怎么變，只是臉上浮起了紅暈，提著提包的力道也變大了，白皙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

　　鏡音鈴這樣的反應(yīng)很想讓人背過身去偷偷吐一下舌頭，就連笑容也變得狡黠起來，想要欺負(fù)她一下。于是鏡音連拍了拍鏡音鈴的頭，她隨之一愣，慌張地躲到一邊的樣子與他預(yù)料的一樣。

　　換做以前她肯定會跑掉，也肯定不會給他什么糖果。

　　這種想要討好朋友的手段也是太拙劣了。

　　那時的糖果至今沒有全部吃完，即便已經(jīng)把大部分糖都分給教室里的同學(xué)了，書包里也還剩下一小把。

　　“糟蹋女孩子的心意也太過分了吧連君。”嘴里塞著糖果的朋友笑嘻嘻地往鏡音連的肩膀不輕不重擂了一拳，鏡音連狀滿不在乎地應(yīng)了一句：“無所謂啦。”

　　但隔日便有人看見鏡音連在糖果專賣店里認(rèn)真地挑選糖果。

　　鏡音連收拾書包碰到里邊裝著金平糖的瓶子，下課鈴聲響了起來，緊跟隨著桌椅的碰撞發(fā)出的聲響，教室里的學(xué)生瞬間涌出去了大半。他扯住瓶子外包裝袋的一頭謹(jǐn)慎地把糖拉出來，淡黃色的瓶子上粉色的蝴蝶結(jié)十分醒目。

　　他一直沒機會送給鏡音鈴，糖留到現(xiàn)在，包裝望上去都顯得有些陳舊了。默默嘆了口氣，鏡音連離開座位，一手提著書包一手拿著糖，慢悠悠地晃出教室。

　　*

　　大雨過后的黃昏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明亮，天空也被染上了亮眼的金黃，令人不得不瞇起眼睛低下頭走路。水洼里注滿的也不是水，而是一洼光芒。金色仿佛吞沒了整個城市。

　　在這樣的光芒里，鏡音連看見自己在意的少女正拎著她棕色的提包小心翼翼地走在滿是水的道路上，她的背影從未有過地變得虛幻，隨時都會被光吞沒了似的。

　　蓬松的金色發(fā)絲與金色的光相交織，鏡音鈴的制服的裙擺隨著她跨過水洼的動作一晃一晃，被拖長的影子相應(yīng)也晃了起來。真漂亮啊，想為自己的這想法找個借口，鏡音連把自己所看到的歸結(jié)于光太刺眼害他出現(xiàn)了幻覺。

　　“鈴！”不自覺地喊出了前面少女的名字，剛抬起手向聽到他聲音而轉(zhuǎn)過身來的鏡音鈴打招呼，鏡音連便暗暗后悔起來。

　　“……嗨。”鏡音鈴也抬起一只手，僵硬地滯在空氣里，手?jǐn)[動的幅度微乎其微�；貞�(yīng)完鏡音連后，她覺得哪里不太妥當(dāng)，又加上了稱呼，“……鏡音君�！�

　　都多少感覺到尷尬，并排走在一起之后，兩個人都把視線轉(zhuǎn)到了路邊，鏡音連和鏡音鈴心里都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怎么辦，接下來該說什么比較好？

　　鏡音鈴用手指摩挲著自己的側(cè)臉，不時偷偷瞥一眼鏡音連，在看到對方用手摩挲著下巴同樣看著自己時，她提著提包的手因緊張而加大了力度。

　　為什么會有這種尷尬的狀況，根本不應(yīng)該的。鏡音連沉默著將一只手抄在衣袋里，沒有來得及放回書包里的袋子抵著他的手掌，包裝袋擠壓摩擦的聲音令他極度緊張。

　　把這個當(dāng)作回禮送給鈴。心里是這么打算的，衣袋里抓住包裝袋的手上泌了溫?zé)岬暮顾�，鏡音連接連用余光掃了鏡音鈴好幾眼，剛和她的目光對上，他便慌張地移開了視線。

　　為什么自己會有這種反應(yīng)，完全搞不懂啊。他在心里碎碎念著，幾乎到了想抱頭大喊的地步。

　　“這個……給你�！痹诘降滓灰统鋈サ倪x擇里徘徊，最終少年還是把裝在被自己捏皺得不成樣子的袋子拿了出來，他既沒有轉(zhuǎn)頭，也沒有去看鏡音鈴，而是將頭徹底轉(zhuǎn)向與鏡音鈴所在方向相反的一邊，喉嚨干澀得讓他的話聽上去是說得很艱難。

　　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鏡音鈴和別人交談時總那么僵硬的原因。真的是很困難啊。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怨什么，糖果被接過去以后鏡音連才轉(zhuǎn)回了頭。

　　以雙手接過去的少女捧著糖果呆滯地望著那皺巴巴的包裝袋里的幾瓶糖，心緒竟一時難以平靜。

　　“那個……謝謝鏡音君��！”

　　他看見少女蔚藍(lán)色的眸子里突然被光填滿了，里面映著他表情別扭的臉。鏡音鈴?fù)蝗缙鋪淼霓D(zhuǎn)向他，對他鞠躬的動作和用不知所措的激動的語氣語無倫次地想要說點兒什么。

　　重復(fù)著念著“……那個……這個……”，鏡音鈴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把感謝表達(dá)出來。說一次“謝謝”總覺得不夠似的，最后她又再說了一次。

　　“實在是太感謝了！”

　　顫抖的語調(diào)令人覺得她像是快要哭了一般。

　　“……”鏡音連無比難為情地看著天邊金色的云彩，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撇了撇嘴。看向鏡音鈴后，他甚至不知道手該擺在什么位置。

　　“……不用客氣�！彼麡O其小聲地回應(yīng)，手不自然地抬起來摸著自己的后腦勺，目光四處亂飄。

　　飄忽不定的目光卻因為少女充滿感激的羞怯笑容而定格在她的身上。這莫名化解了鏡音連的尷尬。如金色的落陽令他忍不住為之贊嘆，一瞬間他因此想要為之感慨。自己的所作所為仿佛都是為了這個笑容。

　　在看到它之前不會想到那陰郁過后會有如此明亮的景象。

　　鏡音連做了一次深呼吸，把摸著腦袋的手移開，搭在了鏡音鈴柔軟蓬松的頭發(fā)上。和他第一次想要欺負(fù)她時所做的一樣，他拍了拍她的頭。

　　“走吧？”他試探性地問道，少女用力點了點頭以表示贊同。

　　*

　　兩人一前一后面朝夕陽走在街道上，在雨水順著街邊房屋屋檐滴落在地的時候，鏡音連停下了腳步。他用力吸了一口氣，以之前的試探性的語氣開口道：“鈴�！�

　　“是。”鏡音鈴注滿光的眼睛看著他的背影。

　　“哪……明天，一起上學(xué)吧�！�

　　FIN

《[戰(zhàn)斗陀螺]小男神攻略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