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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赴約
By fanbrahms
他估摸了下時辰,便信步走入一旁的酒肆。
此時多數(shù)人已用畢午膳,大堂內(nèi)稀稀落落的沒幾個人影。他還是爬上木梯,在空無一人的二樓撿了個靠窗的座位。
樓下的街道上,倒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人群自發(fā)匯成一股整齊的小流,朝著鎮(zhèn)西的江河上游緩緩涌去。午后的太陽有些毒辣,卻絲毫未影響人們高漲的情緒。他俯視著人群,笑了笑。
五月初五。賽龍舟。
伙計蹭蹭的跑了上來,一邊送上茶水,一邊殷勤的站在一側(cè)候著。他隨意的點(diǎn)了兩素一葷,猶豫了一下,便揮手打發(fā)走了伙計。小伙子有些失落的拖著步子下了樓梯,他卻心情很好的為自己斟滿茶水。
剛才,他想來壺杜康。但是,他更想在她面前保持儒雅的形象。
說到酒,他總持有一種崇敬的心態(tài)。與她相識,與她相知,與她相親,似乎都以酒為媒。有時他會想,如若他不沾酒,或是不醉酒,是否就會與她擦身而過?他曾從她口中得知自己醉酒后的德行,她描述得口若懸河,咬牙切齒,而他也聽得膽戰(zhàn)心驚,冷汗涔涔。他完全不敢相信她口中撒潑放刁的那個無賴色鬼居然會是自己。他偷偷瞄著她的神情眉眼,這才悄悄松了口氣——她雖埋怨他的醉酒斷片,卻始終不曾憎恨厭惡。許多時候,她知道攔不住,也就隨著他了。
如今一別經(jīng)年,他的酒量早已大漲,可今日,他打算滴酒不沾。寶貴的重逢之日,他并不想糟蹋。
上菜的伙計換了個人;镉嬔杆賹⑷P菜肴擺好,又將米飯盛好,隨后恭敬的后退幾步,便轉(zhuǎn)身下樓。涌上街道的百姓又多了許多,人流的枝干已經(jīng)粗壯到填滿了整個街道。
他拾起碗箸,細(xì)嚼慢咽起來。
其實(shí)這頓午膳,著實(shí)很簡陋。他不敢破費(fèi)。
此次下山,他并未帶太多盤纏。即已與義父決斷,他自不會再用館中的一絲一毫。想到義父,他放慢了手中的動作,神色中突然揉入了太多糾結(jié)的表情。他感激義父的養(yǎng)育之恩,卻不齒義父的為人處事。他在矛盾中掙扎了二十多年,直至今日,他終于能堂堂正正的離開通文館,與義父兩不相欠。
思及此處,他的眉眼又舒展開來。
他從未奢求過能完好無缺的脫離通文。這幾年間,他鞍前馬后,出生入死,肝腦涂地,毫無怨言。他憧憬與她相守,卻不得不償還義父的人情債。半月前,義父首次許他自由,條件是再完成一個任務(wù)。他原以為會是個有去無回或是騎虎難下的任務(wù),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任務(wù)雖破費(fèi)周折,但也完成得輕松漂亮。
碗中的米飯所剩無幾,盤中的菜肴也只剩一些湯汁。他放下碗箸,心滿意足。
由人匯成的小流已蜿蜒貫穿了整座街市,似乎整個市鎮(zhèn)的百姓全都聚在了這里。他瞥了眼樓下密密麻麻的人頭,便舒服的靠在椅背上自顧自的養(yǎng)起神來——離約定的時辰,還早。
他聽聞,她與師兄在渝州城郊開了間醫(yī)館。如今他已不再是腰纏萬貫的貴公子——他知道她不會介意——就是不知道她那師兄……
想到這里,他真切的打了個冷顫。
他知道,這個所謂的大舅子從來就不待見他。雖說現(xiàn)已國泰民安,天下太平,他們早已握手言和,同仇敵愾,這大舅子也成家立業(yè),擁孺人抱稚子——但他還是覺得很不踏實(shí)。他揣摩著大舅的心思,估量著不知大舅是否愿意分杯羹給他——他的醫(yī)術(shù)已荒廢多年,但運(yùn)功療傷什么的,他還是頗有自信。
能與她共事糊口,想想,他都很興奮。嘴角蕩著微笑,他將手探入里衣。指尖觸到堅硬的物品,他小心的將它取了出來。
這是她看上的步搖。那年上元賞燈,她在小攤前流連忘返。雖不是什么名貴的首飾,但做工也算精細(xì),無奈那天他已花光所有銀兩,最終只得拖著她忿忿離去。后來他跑遍整個洛陽,才終在一名商婦手上將它高價追回。
他輕輕捏著步搖仔細(xì)打量,淡紫色的花盤在陽光下閃著光,透紅的金屬流蘇在空中微蕩。嬌艷而清麗,像極了她給他的感覺。他忽然急切想見到她帶著這支步搖的樣子。
樓下的人聲逐漸沸騰起來。
他將步搖裝回里袋,又從兜里掏出些碎銀擺在桌上。他理了理容顏,便起身朝樓下走去。掌柜和伙計都翹首盯著鎮(zhèn)西的方向,見到他下來也只是敷衍了事。他毫不在意的沖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隨后跨出門欄,走進(jìn)了洶涌的人流中。
在緩慢前進(jìn)的人群中,他是唯一逆流而行的人。
他曾差人送信予她,約在鎮(zhèn)東的石橋相見。雖說離約定之時還差兩刻時間,石橋也僅在一里之外——他的每次邁步,都有不同的人阻擋,即使是這樣一群毫無武功的百姓,他在他們之間的穿行也并不那么輕松——處身在茫茫人群中,他很慶幸事先考慮到了這點(diǎn)。
忽然,從身后較遠(yuǎn)的地方傳來一聲轟鳴,緊接著是第二下、第三下。隨著這些響徹天際的聲音,人群也一下子炸開鍋來。
“你聽!”
“快!”
“要開始了!”
人們呼喊著蜂擁向前,原先平靜的小流變得迅猛起來。他的道路也變得更不暢通,一波又一波人迎面擠來,一下又一下撞擊他極力回避的身體。被拖住步伐,讓他微慍。他剛想施展輕功,卻猛然感到左胸一陣刺痛。他本能的低下頭,只見一截熟悉的暗金色正釘在胸前。晉星刺已連刃帶柄沒入了他的左胸,持續(xù)的痛楚讓他意識到它已在他體內(nèi)開了花。他錯愕的抬頭,斗笠下一張陌生的臉孔正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頃刻,陌生臉孔猛地靠近,他仰身向后,卻碰到了誰的背脊。
并未再出手。陌生人僅是貼近他耳旁,嘴唇開合,隨后閃身,便退到人群中再也不見蹤影?v使身旁人聲鼎沸,他卻將那句話聽得清楚。
圣主說,無人能脫離通文。
他無心追蹤刺客的蹤跡,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馬上運(yùn)功療傷。他蹣跚的退到路旁的樹蔭下,背靠著樹干凝神運(yùn)功,可剛一提氣,便感到周身血脈受阻,真氣倒流。他意識到或許在更早的時候,他就中毒了。此時他渾身冰涼,四肢麻痹,光是維持站立的姿勢,就幾乎耗光了他僅剩的力氣。
他無力的笑笑。
義父想要自己的命,又豈會用他熟悉的毒?
事已至此,先去石橋。
他轉(zhuǎn)身撐著樹干,借力將自己推上街道,挪著步子繼續(xù)前行,剛走沒幾步,便被匆匆過路的人撞個踉蹌。如今就連普通百姓的沖撞,也震得他五臟俱損,猛烈咳血。他掙扎著不摔倒,但麻木的雙腿卻違背了意愿。
“開始啦!”
“滾開!”
“別管他!”
有誰踢在了右肩上,他好不容易才撐起的半個身體又轟然塌了下去。人群的嘈雜早已變成嗡嗡聲包裹著他,他卻驚訝他居然聽得到一聲清脆的聲響。
哐當(dāng)。
是她的步搖。
他費(fèi)力的想要再次支起身子,這次卻沒成功。他退而求其次的匍匐向前,卻發(fā)現(xiàn)與它的距離始終沒有改變。他緊緊盯著近在咫尺的淡紫,吃力的伸長了右臂。
一片陰影籠在步搖上方,他想喚出聲,可那只黑布鞋已經(jīng)踏了下去。待陰影退去,原先光鮮的首飾已臟污破損。
接著又是一只腳。
停下!
嘴舌已無知覺。
停下!停下!停下!
眼前的淡紫已四分五裂,再也看不出它原先的模樣。一只又一只腳先是踐踏她的步搖,接著又踩在了他的身上,F(xiàn)在,即使是那些一個個碾在身上的重量,他也漸漸感覺不到了。他頭腦有些發(fā)蒙。他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固執(zhí)的盯著前方,可眼前已是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覺得很累。
他覺得自己揚(yáng)起了頭。他依稀看到了不遠(yuǎn)處一抹淡紫的身影。
。ㄍ辏
2015.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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