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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為傾國
一、逼宮
七月十五,鬼節(jié)。
天生異象,七月飄雪。
濃黑厚重的天幕壓在這座紫禁巔峰,冷冽的寒風(fēng)夾雜著叛軍的逼宮聲,從天明持續(xù)到日落,叛軍的士氣不減反增。
夜幕降臨,宮門外鼙鼓聲沖天,隨著鼓聲的急促,一圈圈火把燃起隨著鼓聲虎視眈眈的向著宮門貼近、聚集。
紫禁中心,絲竹舞樂在宮殿里盤旋環(huán)繞,只是細(xì)聽之下這曲樂之間有著有悖于表面的驚悚顫栗,宮外逼宮的聲勢越大,殿中的舞曲越加奢靡。
最終,一弦崩裂,全曲驟亡。
灌入殿中的正是叛軍號令:“若殺入殿中助我生擒昏君者,加官進爵,賞黃金萬兩,良田千畝。如有違抗軍令濫殺宮中無辜者,斬!”字字鏗鏘,頗有氣概。
繼而,萬軍齊呼。
階下娉婷善舞的舞姬們死白著臉磕著金玉鋪就的地面,嬌弱瑟縮一如待宰羔羊。
殿中燈火輝煌,金絲暖爐熏得滿室暖如暮春,卻暖不熱舞姬們臉上的胭脂紅。
首位的是一個姿貌端華,神情莊靜的青年,他隨意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倚在榻上玩弄手中的金玉盤,翻飛旋轉(zhuǎn)的寶物在他的指尖飛轉(zhuǎn)旋成閃著金光的玉球,呼嘯在他耳邊的是宮外的鼙鼓聲聲。
金玉聲崩然脆響,完物終究化為虛無。
身側(cè)的宦官垂著長袖微晃,殿中的舞姬們當(dāng)即被處死。
“現(xiàn)在死的是她們,待會兒,便是你!
他提著笑看著陰沉沉的天說道:“孤活,你活;孤死,亦要你陪我!
坐在他身側(cè)的是一位端妍絕倫的女子,一張雍容的面孔下由里到外都散著死氣,她笑得陰冷:“那你看看,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看她笑了,他不僅不惱反而憐惜的撫上她綴滿珠翠宮花的發(fā),她嫌惡地躲開。
他嘴唇翕合,說出的話淹沒在宮破的一剎那。
紫曦殿上空盤旋著黑亮的烏鴉,它們的眼珠已被下方的火光染紅。
黑乎乎的人潮裹著死亡的肅殺沖著權(quán)利的頂峰而來。
二、大婚
長歌在最好的年華里攜著最冷的心嫁給了身為東宮太子的他。
當(dāng)晚他滿心歡喜的掀開鮮紅的蓋頭,跳入眼中的竟是她不著脂粉的素顏。
固然她天生美麗,卻無意妝點嫁做太子妻。
他笑意不減,明亮澄澈的眼里盛滿了暖意:“長歌!
燭光閃跳,她眼中光芒璀璨,冷笑:“你應(yīng)該知道今晚坐在的這里的人本不是我,呵,太子究竟為什么娶了我這個相府的庶女?太子的深情厚誼,我可當(dāng)不起!
當(dāng)朝太子迎娶相府庶女,相府嫡女卻遠嫁鄰邦陳國。
一個嫁與當(dāng)朝太子,位及尊崇,日后母儀天下。
一個遠嫁陳國君主,后宮爭寵,永生不得回京。
他身著火紅的喜服英俊挺拔,彎著腰俯身看她,長歌眼中豎起警戒,他笑著挑開她額上被汗水濡濕的碎發(fā),轉(zhuǎn)身將酒杯中的酒灌入口中。
因著喝得太快,微微悶咳,未咽下的酒水溢出了嘴角,燭光將他的嘴角照得閃爍。他略微苦惱地拭干了嘴角的酒漬,苦笑:“這合巹酒和我想像中的一樣,和我平常吃的酒不同,又和我想象中的不同——這個真的很難吃。長歌,你就不要喝了!痹捨凑f完,便飛快的捏起另一杯酒灌入口中。
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線,他將手中的酒杯丟棄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手指碾滅了紅燭,布著繭的手指只是微微發(fā)紅,他眉頭微蹙,低聲說道:“明日讓人在殿中給你布置點薔薇,適合你!
她像是迫不及待阻斷了他即將托出的心意。
“不用,我平生最厭的就是薔薇!
“原來是這樣,我本以為你會喜歡……那我明天便命人將宮里的薔薇都移了!
相府的嫡女柳輕舟嫻靜文雅是個妙人,太后有意為他指婚,可是他卻寧死不從偏要迎娶相府說不上嘴的一個庶女。
太后急得眼睛發(fā)紅最后無法只得點頭,看著心愛的皇孫跪在她面前,良久,也只說了一句:“這紫禁城中的男人、女人都是為了活著。男人前朝爭權(quán)流盡鮮血,是為了天下;女人后宮爭寵流盡淚水,是為了你們!
如此,長歌成了太子妃,輕舟遠嫁通婚。
他毫不留戀的大步離開毫不留戀地投入了濃稠的黑夜。
從此,宮中再無薔薇。
三、宮情
迎娶長歌是在暮春時節(jié),京都的花都洋洋灑灑地謝了,等到了大雪旋轉(zhuǎn)肆意的冬季,他都沒有見過她的一絲笑意,她像是從不懂笑,伺候她的宮女也從未見過她展露笑顏。
等到他登基為帝,她母儀天下,他也沒有看到他期望中的笑顏。
身為皇后的她,她的表情越加的凝重,像是肩上扛了石頭,兩條眉毛每天糾結(jié)在一起。
中秋宴上,她當(dāng)著滿朝臣工的面,不咸不淡地說著要為他擴充后宮。
他含笑清冷,眸光掃過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暮髮m嬪妃們,發(fā)出的聲音中透著帝王壓迫人心的威儀:“那就照著皇后的意思來吧!
她領(lǐng)旨,轉(zhuǎn)頭便召了幾個少女呈獻給他。
是事先策劃好的。
他斂了笑,狹長的眼落了寒意。少女們不敢直視,纖弱的肩膀微微顫抖,素聞陛下心狠手辣是一個披著笑面的劊子手,卻只對著皇后寵愛有加沒有絲毫的戾氣,想到這里她們冷汗齊涌,喉嚨里不由自主發(fā)出了懼怕的低吟。
宴席間一片死寂,安靜得像是個墳場。
半晌,他忽然爽朗的大笑,少女們更是臉色煞白。
他快步?jīng)_下到了少女們的面前,聲音高傲不可一世:“你們,都抬起頭!
看了少女們都近乎一致的容貌,他面帶玩色挑起一名少女的下巴,仔細(xì)端詳,柔聲問:“你有什么本事?”
少女長睫如黑羽掩蓋了黑亮的眸子,聲音細(xì)細(xì)的說道:“奴婢會舞!
“舞?”他余光掃到了端坐著冷看他的長歌,含著笑意說道,“看你身量纖佻,舞動起來必能似弱柳扶風(fēng)。飛仙舞,可會?”
少女微不可見地點頭。
“好!”他朗聲說道,“那你舞一曲,不過,不是在這里!
他虛指半空:“孤要你在半空起舞,可能?”
少女大驚,哆嗦懇求饒命。
他返回座位,斜倚著看著底下的笑話,獨自飲著美酒。
“陛下。”
他的十哥景立出面請求放過這位少女。
“孤只是在玩笑而已,不過是一個奴婢的賤命,十哥何必當(dāng)真?”他回答得隨意,擺了手,“既然十哥愿意英雄救美,那么孤就遂了十哥的愿,將這些女子賞給十哥做姬妾。”
景立握緊了拳頭,領(lǐng)旨謝恩。
他柔了眼神看長歌,笑聲清冽如玉,“長歌,下次挑選的少女一定不要太像你,否則,孤想掐死她們!
長歌從不愛他,但他喜歡她,她便挑了些與她相似的女子送入宮中轉(zhuǎn)移他的注意,這樣好的想法讓他從心底里厭惡。
“你可以討厭孤,但是不允許其他女子來李代桃僵。孤很討厭。”
當(dāng)晚,他夜宿在一個多日不曾臨幸的后妃宮中,這個妃子一度成為宮中最受寵的嬪妃。
只是因為,她與長歌最不相似。
長歌清秀端莊,她美麗妖嬈;長歌冰冷寡言,她熱情似火。
而這位妃子卻因一次對皇后言語不敬便被賜了死罪,她如花的生命逝去的那樣快,明明她才剛喝的茶還沒涼,轉(zhuǎn)眼她便成了宮中的一抹無人問津的幽魂。
他也當(dāng)真是絕情,絕情得可怕。
聽到這個消息時,長歌正看著一封信箋,挑了眉反問:“與我何干?”
從信中掉落的是一片桃瓣。
粉淡如煙霞的曖昧,染紅了她的臉頰。
宮燈搖擺,晃動著門外頎長的身影。
四、故人
宮中各宮門已破,宮中禁衛(wèi)軍與叛軍做著殊死掙扎,既而叛軍喊叫聲大如驚龍,黑潮涌動的鎧甲裹著寒風(fēng)沖向了他。
地動山搖也不過如此,國破也……不過如此。
一聲巨響,他手指尖的的酒杯輕晃,杯中的葡萄美酒亦灑出,濡濕了沾滿了無數(shù)生命的手指。
他拋了酒杯,以手支頤,目光長遠清澈,恰似仙人。
宮門被推倒,打頭的將領(lǐng)擠滿了殿門,臉上灑滿鮮血的漢子們看著殿中尸首橫陳撐大了眼怒視假寐的他,像是要撕了他。
人頭涌動,寒風(fēng)灌入,吹滅了殿中燭火,春意盎然的大殿忽的寒如冰窖。
從人群中緩步走來的是一個身姿魁武挺拔的將軍,他面容模糊,明亮的雙眼在暗黑的殿中閃著嗜血的光芒。
他緩緩睜眼,嘴角揚起:“十哥,好久不見。”
來人一步步踩在金磚玉石上響起清脆的聲響,軍靴所到處,血帶蔓延,鮮紅的血色與耀眼的金色相對撞,說不出的刺眼。
“七弟,好久不見!彼嗳缡钦f。
他的眼角晃過一片絢爛,鼻尖躥過一陣芳香,他就這么看著心愛的女子投入眼前手執(zhí)鐵劍、斬殺無數(shù)的男人懷中。
他們是相愛的,他很早就了徹于心;他們是相愛的,他很早就一無所知。
她仰頭笑得溫暖熱切,對十哥說道:“你……真的……沒死?!我就知道……就知道你還活著!”邊笑邊淚水肆意。
十哥低頭化開了一個笑,笑得僵硬而生疏。
又是一陣窸窣,從黑重的鐵甲后站出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長歌疑惑地看她。
她摘了頭盔,長發(fā)席卷而下,掩蓋了容貌。
“是你?!”長歌忍不住驚呼。
輕舟咬著嘴唇目光直直落在他的臉上。
他眉頭輕攏,揚起的唇忍不住落下。
五、花色
長歌從未對他笑過,他也想不出她笑的模樣。
沒想到,他第一次看見長歌笑的模樣竟是在她的寢殿里。
她躺在十哥的懷中,與往常的模樣完全不同。
見他來,她笑得帶著挑釁的意味,眼神如勾,勾走了他的神識,十哥神色閃過一絲慌亂卻只是一瞬便鎮(zhèn)定如初。
他的到來似乎沒有帶來任何波瀾。
惹紅他眼的是桌上盛放的桃花。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竟是一個笑話。
他殺了當(dāng)天知曉情況的宮人,共七十五條人命,就在他的嘴中的涼薄話語中消失。
十哥被遠放陳國邊境駐守邊疆,永生不得歸京告老。
長歌被剝了皇后服制,降為妃子,卻是個寵妃。
凡是她要的,都給,除了自由。
三個月后,長歌被診出有孕。
他的朱批猶如行云流水,醇厚的嗓音毫無情感:“安心伺候,不得怠慢!
指下的國書是陳國世代俯首稱臣的妥協(xié),年年歲貢,割讓十五城池,兩國貿(mào)易自由,而陳國只求重立柳長歌為后。
這么奇怪的條約,聞所未聞。
他揚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鮮紅的筆尖鋒利地寫下了“準(zhǔn)”。
傳聞,陳國后宮中有一位柳美人頗得陳國君主的歡心,只要美人的一句話,陳國君主愿將國璽奉與美人把玩。
別說皇后之位,便是半壁江山換與美人笑語盈盈也是毫不猶豫的。
如此這般,便是傳說中的狐媚惑主。
只是陳國君主已年老衰竭,這般寵愛來得越是轟轟烈烈,下場越是慘不忍睹。
合上冊頁,鼻尖漾過淡淡的花香。
折子上的玉璽,該是那位美人親手蓋的吧。
六、牢籠
隨著長歌懷有身孕的消息傳出,她的鳳印再次落在她的手上。
她依舊是先前那位位高權(quán)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
宮中人因長歌的身孕而行事更加謹(jǐn)慎,不敢懈怠分毫,生怕惹來殺機。
長歌的肚子一日日見長,像是發(fā)了面的饅頭,最終她只能倚靠在床上不能下地走動。
御醫(yī)喜色難掩,告訴他,皇后懷的是雙生子。
他醉臥在鮮花叢中,醉眼惺忪,表情嫌惡的讓御醫(yī)退下。
長歌懷胎九月,他九月未曾見她。
圍獵的一天,來人急報。
景立在陳國邊境遭遇敵襲,亂箭而亡。
他將手中的弓拉了個圓滿,弓弦緊繃發(fā)出微微嗡鳴。
白色箭尾刺入天空,箭尖深深沒入蒼鷹的體內(nèi),它哀嚎著墜入了林中。
他信手揮起馬鞭狠狠鞭打,汗血馬吃痛一陣嘶鳴,雙蹄立起,快如閃電的沖向京都中軸線上的金色牢籠。
那里困著的是權(quán)勢,困著的是人心。
未見到長歌,便見她的宮殿中人影幢幢。
密集的腳步擾亂了人心。
原來,在消息傳入他的耳中時,她也已知曉,由此催動胎氣。
提前臨盆是不可避免的。
他無視宮人懼怕的目光,獨身站立,直至月上中天。
撕裂耳膜的尖叫不絕于耳,聽得麻木了,連來的理由也忘了。
終于宮人的笑聲響起,殿門打開,明黃色的光打在他臉上,他看著乳娘抱著襁褓來到他面前,燈光晃得他眼花,瞇了眼,襁褓中的小東西酣睡惹人憐愛。
“請陛下賜名。”
“扔到井里,溺死!
奶娘不可置信地望他,眼中滿是驚恐。
“告訴皇后,皇子夭折,無一存活!
這本就是野種,本不該留。
晨色熹微,長歌腳步歪斜地踏入他的寢殿。
撲面的是朝露的寒氣逼人,她慘白的臉色白得嚇人,表情猙獰,雙目凌亂。
她的身上還有濃重的血腥氣,每走一步便氣喘吁吁,她栽入他的懷中咬牙吼道:“把我的孩子還給我!還給我!”
他將她裹入被中,淡淡道:“他們早夭,御醫(yī)無法,這是天命!
“什么狗屁天命!”她怒紅了眼,聲嘶力竭的吼著,悲慘凄愴,像是一只野獸在嘶吼,“是你,是你,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害到如今的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原本我可以歡歡喜喜的嫁給景立做他的妻子,嫁給你的應(yīng)該是柳輕舟,不是我!如今害得景立死的人是你,是你!告訴我,你為什么不去死?!你活了那么久,殺了那么多人,為什么沒人要殺死你!”她喊道聲音嘶啞,嘴里泛起血沫。
他認(rèn)真的看著她的眼一字一頓道:“因為你從前說過你要嫁給我!
“呵呵呵……哈哈哈哈……”她仰頭大笑,臉旁被淚水打濕,“可笑,可笑!”
她驚叫著將手中握著的發(fā)簪刺入他的胸膛,鑲著粉色水晶的桃花簪在他的呼吸下起伏。
榻邊銅鏡映出兩人相依的樣子,像是一對情深不二的玉人。
血色在簪邊蔓延,一點點擴成了一個圈。
他擰著眉將她靠在胸前,柔聲輕道:“你要殺我,以后有得是機會,下一次一定要是匕首。我等著你殺我!
她哀嚎著哭昏過去。
七、情殤
她昏過去后就纏綿病榻,御醫(yī)說是憂思過盛,心結(jié)難解。
不多久便成了一個形銷骨立的活死人。
他重金廣招天下名醫(yī),卻無任何轉(zhuǎn)機。
踏入她的寢宮,宮中霧靄沉沉,檀香味蓋過了苦澀的藥味。
“你怎么還不死?怎么還不死?”她并不看他,她的眼眸中布滿血絲,眼眶凹陷周圍是一圈烏黑青紫,反復(fù)說著這一句,反反復(fù)復(fù),不知疲倦。
二十歲的年華瞬間蹉跎成了八十老媼。
她的眼珠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地盯著明黃的帳頂,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讓她留念。
他沉聲:“皇后這樣多長時間了?”
“自從上次昏倒后便這樣了,一開始還有清醒的時候,如今便是愈演愈烈,若是在這樣下去,恐怕——時日無多!庇t(yī)吞吞吐吐,神色凄惶。
他的神色愈加的銳利,低沉如鬼魅:“皇后若有不測,眾卿家等著移三代。”
皇后病危,他的脾氣更加喜怒無常。
酒酣,一個侍衛(wèi)沖入殿中跪報。
他攢了力將手中的玉酒盞砸向侍衛(wèi)的額頭。
侍衛(wèi)不敢言痛,勉力稟報:“宮外來了個先生,自稱能治皇后頑疾!
“哼……”他雙眼迷離,喃喃道,“讓他瞧瞧皇后,瞧不好一如之前的‘名醫(yī)’杖殺!
“他說,他有陳國柳美人的舉薦!
“柳美人?哪個柳美人?”他清明了雙眼,打起精神問道。
“柳丞相的嫡女。”
“柳輕舟?!”
他的鼻端似又聞見了淡幽幽的花香,原來是她。
“陛下,皇后娘娘的病乃是憂思所致,若無解開的法子,長此以往,必會香消玉殞!
他捏上先生的喉嚨,狠狠道:“先生也沒有辦法么?就算你是柳美人舉薦的,孤也敢殺你!
先生折出手捋了把胡子,緩緩道:“人術(shù)醫(yī)道難解,可仙術(shù)寶物可起死回生!
“說——”
“魏國有一鎮(zhèn)國至寶,名喚仙人肌。若得此物不說皇后娘娘這心疾手到病除,就算是皇后娘娘已仙去亦可以起死回生。”
“哦?若真如先生所說,那魏國的國君為何也會生老病死、禍福更替?先生莫不是誆騙孤想要逃走?”
先生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了一個白溜溜的小蟲,拍入了自己手臂中,沒了蹤影。
“這是令蠱!毕壬鷮⒘硪粋瓷瓶交給他,“陛下手中的是主蠱,我臂中的是從蠱。若是陛下想殺我,直接捻死陛下手中的蠱便可。若是我救好了皇后,還請陛下將蠱歸還于我。”
他目光沉沉:“當(dāng)然!
“仙人肌,雖是仙物但是若要活死人也是要有交換的法子。若是依靠此法亂了天地陰陽秩序,會遭來大難!
“怎說?”
先生沉吟:“禍國殃民,傾國傾城!
他態(tài)度閑雅,漾起了笑:“先生等著吧!
八、奪寶
次日,他便舉全國上下之力預(yù)備攻打魏國。
朝中大臣誓死上諫,他冒著眾議一意孤行,當(dāng)場便有元老重臣怒斥當(dāng)今圣上糊涂昏庸后便撞柱自盡。
一月后,他揮師南下,一路勢如破竹攻入毫無準(zhǔn)備的魏國的國都。
攻國都之際,魏國聯(lián)合各國兵甲將他的軍隊圍攻。他舉兵本就是行在神速,一路奔波全軍疲憊,這一番折騰,兵敗是毫無疑問的結(jié)果。
他返回宮中時潦倒落魄,失了往昔的氣度,拿出深藏在里衣的紅色綢布,閃著頑童般的狡黠,將其放入先生手中:“先生,看看是不是這個?”
“陛下不是兵敗了么?”
他帶著沙啞嗓音說道:“兵敗是兵敗,話說兵敗就不能在魏國王宮中順手撈一把?”
先生笑著打開手中的紅布包,掀開的一剎那,笑容凝在臉上,“這……是假的!”
“怎么會?!”粗噶的聲音像是摻了一把沙子,回蕩在空蕩的大殿,反復(fù)回響。
“若是真的,我手臂里的蠱會被這仙物的瑞氣吸引而鉆出手臂?墒恰
他滯了滯,哂笑,拖著身子走向長歌的宮殿。
“先生取了瓷瓶回去吧,或許這就是天意!
軒景十一年,帝靖大興土木建陵,賦稅徭役極重,各地暴亂四起,帝靖力壓各州遂皆安。
“陛下,先生求見。”
他端坐在桌后,聞聲緩緩抬頭,顫動的手指間沾染的是魅惑的淺紫。
“先生手中的仙人肌是從何而來?”他看著先生手中的魏國至寶,安靜了片刻,問道。
“貴人所托!毕壬@么搪塞他,接著他面有難色,“陛下,我還需一條人命。以那人的血為引,救活皇后娘娘后,他生,皇后生;他死,皇后死!
“她是孤的妻子,當(dāng)然是孤。”他眉眼飛揚,俊美無雙,像是在炫耀心愛的寶貝。
她病愈后見他的第一句話便是:“你怎么還不死!”不是疑問,是責(zé)問。
先生在她醒來的那一日悄悄離去,也帶走了那魏國至寶。
九、花語
在和盟上,他看到了坐在魏國國主身側(cè)低眉順眼的柳齊妃——當(dāng)初的柳美人。
她是陳國君主在病死前奉送給魏國的禮物。
他身側(cè)的位置虛空,魏國的君主談笑間給了他幾個美姬。
柳齊妃抬了眼皮目光幽幽的看向他,一如碧綠幽深的古井,讓人看了一眼便溺死在她的深情柔婉。
她也的確有這個本事,玩弄玉璽算什么,能取出魏國至寶才是真本事。也不知在這面孔下是怎樣的傾國窈窕色。
他輕慢道:“孤聽聞大王得了個美人,對她寵愛異常,她也曾是孤的子民之一。如果她不美貌殊眾,大王何故對她偏愛如此!
魏國君主尷尬哂笑收了旨意。
柳齊妃抬起頭,妝容神態(tài)艷麗冷肅,容貌與長歌有六分的相似,流盼生波的雙眸被濃黑的眼睫鎖住,眼中的情緒實在讓人看不清楚。
推杯換盞間,她突兀的問了一句:“殿下,喜歡什么花?”
殿下?
他頓悟,她在遠嫁時,他還未曾為帝,于心而言,他有愧于她。
他偏頭略一思量,明了眸子說道:“孤以前愛的是……薔薇。可是孤的皇后不愛,孤便也忘了!
柳齊妃眸光陰暗不明,點頭抿了一個疏近有度的笑,笑還未消,她的臉色泛白,柳眉緊蹙。
魏國君主立刻著人扶起她,讓她回行宮休養(yǎng)。
她蹁躚而去,空氣中的香味,他很熟悉。
陳國國璽的味道,魏國國寶的味道,薔薇的味道。
十、傾國
和盟結(jié)束后,他回宮迎上的是長歌的匕首。
“你不能殺孤。”
刀尖刺進皮膚,一串盈潤的血珠蜿蜒。
他笑得像個頑童:“孤和你打賭,這個國家在兩年后國破!
她松了手,被風(fēng)揚起的發(fā)絲遮住了她的迷惘。
“你現(xiàn)在殺孤,不如讓那些勇夫來誅殺孤,你現(xiàn)在咒罵孤,不如讓后世史冊來鞭笞孤。如你意么?”
刀尖落地清脆,刀刃上的寒光映著他桀驁張揚的姿容。
軒景國積攢千年的強大根基最終在他的肆意揮霍下,走到了土崩瓦解的這一天。
兩年時光,不多也不少。
恰是當(dāng)初約定的期限。
在他得知十哥還活著并預(yù)謀謀反的那一刻,他收回所有武裝力量,任由那些零散的力量如潮水般涌向十哥景立的麾下。
同樣是傾國傾城,任由其他藩國掠奪,不如送給同宗同脈的,好歹后世史冊也會對他手下留情一些。
不出八個月,他果真來了。
攜著驚天的力量,沒有任何阻擋呼嘯著到達了金色鋪染的琉璃殿群。
十一、酒香
“你們是要誅殺孤么?”他慢慢飲啜杯中的葡萄美酒。
“沒錯。若是不想被后世口誅筆伐便立詔退位,重立君主。你若能做到,留你一命盡享榮華!本傲⒌蔫F劍微微上提,氣氛降入了冰點。
他的清冽的聲音摻著調(diào)笑:“若是孤不依呢?”
“那只能弒君!笔缇傲旱土寺曇粽f著最重的威脅。
他故作恍然,一口牙齒細(xì)白如海沙粲然而笑:“原來孤會死!”冕冠上下垂的冕旒伶仃作響。
指尖提過酒壺略微傾斜,紫色的液體滑入他的口中,醇香的酒氣在眾人鼻尖蔓延。
他閉眼呢喃:“長歌敬獻的西域美酒果然醉人。葡萄美酒夜光杯,黃泉亡路把命催!
長歌淚水瞬間停止,驚疑不定地看著榻上那位她從未看懂的男人。
“請陛下立詔!本傲⑽站o鐵劍的手指發(fā)出脆響。
“請陛下立詔……”殿外的熊虎之師一致呼喊。
長歌被這地動山搖的氣勢嚇得縮在鐵甲的懷抱里。
一雙藕色繡花鞋穿過鮮血滿地的金磚,踏過尸身滿地的罪惡,一路直行,不偏不倚走上了他所在的位置。站在他的面前,低首看他,目光恰似穿過了千山萬水透過他看到了一片美好,雙眉舒展,是最舒心的表情。
“殿下,我可分一杯美酒?”
他低笑:“可惜孤喝光了。”接著搖了搖手中的酒壺。
這等溫柔姿態(tài)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可惜她不是她。
她嘴角含笑,仿佛陷入了久遠的記憶里:“我這一生有三大悲!闭f著從旁取過一壺酒自斟自飲,“第一悲便是自幼喪母,無人照拂,備受冷漠,冷暖自知。第二悲便是遠嫁別國,千里跋涉,用盡心機,濫傷無辜。第三悲便是真心錯付,無可奈何,世態(tài)涼薄,造化弄人!
“孤與你幾無二致。”他雙眉一軒。
她笑眼彎彎,略一停頓,歡快了語調(diào):“我也有三大喜,正因為這個我才活得有意思。第一喜便是自幼喪母,得他人暖言千金一諾。第二喜便是為遠嫁陳國,為良人良媒助他春風(fēng)如意。第三喜便是我這一生能有個值得我托得真心的人!
他伸出手指拭去她臉上的水澤:“你是為了我么?”
她笑著搖頭,淚花滴入了酒中泛起漣漪:“不,是為了我自己。”
“可惜我沒有先遇見你。”他的目光溫柔,眼底沉淀著的這一層情愫,長歌對其視而不見,“況且,我也不會讓你付出了。今天是七月十五。”
她調(diào)皮的偏頭一笑:“是么?”是一張活潑靈動的臉龐。
他頷首,不發(fā)一言,平日里掛著的笑影去無蹤。
這人世間的滄海桑田啊真的是變得太快了,紅顏枯骨化為虛無,權(quán)利利祿散為腐朽,崢嶸往事競相更替,可有誰能體會史書中人物的情愫?
生不由己,情不由衷,正是由于都是凡人都會犯得罪過才無人體恤。
十二、終結(jié)
“那日和盟,你身后的侍衛(wèi)便是十哥吧。如今你自由了,便離開這里!
她點頭:“我待會兒便會離開,殿下無需擔(dān)心!
他的眼想要捕捉十哥懷中女子的容貌,可惜她只肯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你對長歌說一聲我從始至終對她都是真心實意的。若是能重來一次……算了,這么多年我真的是累了,乏了!彼袂槠v對她揮了揮手,“孤累了,想休息了。你走吧!
她破涕為笑:“小女恕不從命。”
他皺眉,鮮血蜿蜒從鼻孔中流出。
她輕柔的為他擦去,像是剛才的他為她拭淚的動作。
他的喉間咕嚕嘶啞,一口血從嘴中涌出,胸中像是抽風(fēng)箱運作胸膛劇烈起伏,他的背忽然弓起,嘔出一大口鮮血。
本想在這人世間給自己最后的體面,卻也做不到了。
他的意識正在渙散,眼神迷蒙,留在腦海中的最后一個面孔竟是輕舟的臉龐,她心滿意足的靠在他的身邊,不顧滿臉的血跡呢喃說道:“那壺毒酒你怎么都喝了?自從小時候你對我說過要娶我的那句話起,我就一直總想著跟隨你,如今連死也不例外。先前的種種都是為了實現(xiàn)你之所想,而如今卻是為了滿足我之所愿?上阋郧翱偘盐液退J(rèn)錯,你從未好好叫過我的名字……”
猛然間,有什么沖破他的胸膛在呼嘯著離去,他嘴唇翕合卻在生命的消逝里悄無聲息。
輕舟伏在他的身邊,耳邊響起景立呼喊長歌的吶喊。
“你死,她死,我好羨慕……”
她闔上的眼再也沒有睜開。
那一天,七月的雪飄忽不止,一日間京都萬花盡敗,唯有帝靖殿中的薔薇常開不敗。
軒景十三年七月十五,帝靖病逝,西平王景立代為攝政。十月初三,宮人在帝靖的枕下發(fā)現(xiàn)詔書并著一枝野薔薇。
十月初五,西平王景立恭迎流落在外的皇家雙生子血脈歸京。
次年,先帝長子景旭為帝,年號元景,西平王為攝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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