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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百里屠蘇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卻不愿意醒過來。
天朗氣清,暢風(fēng)和惠。歡快的小鳥唧唧喳喳歌喉宛轉(zhuǎn),青翠的楊柳懶懶地垂入碧綠的湖水里,拂開一圈圈漣漪,游動的錦鯉成群結(jié)隊(duì)地啄著飄蕩的細(xì)葉,打碎了藍(lán)天白云的倒影。
湖心亭小巧精致,雕欄玉砌,紗幔在微風(fēng)中浮動,輕輕的輕輕的拂過欄桿,拂過木柱,拂上桌案。
歐陽少恭便是坐在這里撫琴,一襲白衣,三千青絲只是閑散地扎了一個結(jié)松松的披在腦后,香霧繚繞,他的面目有些朦朧,宛如畫中仙。百里屠蘇只覺得那輕柔的紗幔拂過的不是桌案,而是自己身上,癢癢的有些難耐。
似是察覺到不速之客的到來,琴聲戛然而止,透過重紗,百里屠蘇看見歐陽少恭修長纖細(xì)的手指置于琴弦上,他仿佛嗅到了桐木的清香。
“若不介意,少俠不妨過來一敘!睔W陽少恭緩緩抬頭,清爽的劉海滑過那雙翦水秋瞳,露出水潤的薄唇。
百里屠蘇踏水而行,幾個縱躍便無聲地上了水榭。
百里屠蘇閑適地倚在欄桿上,任由輕紗拂面,他靜靜地看著歐陽少恭,依舊面目表情,只是眼神里的喜悅與深情誰也無法忽視。
偏偏在他面前的是歐陽少恭,一心只想要仙靈重聚的歐陽少恭。他看也沒看百里屠蘇,只是專注地?fù)嶂俚溃骸霸谙孪肷賯b也是時(shí)候該到了,不知少俠考慮得如何?”
他們進(jìn)入這個夢境已有月余,這個真實(shí)的無法拒絕的夢境。
古老的青石板延伸向未知的終點(diǎn),百里屠蘇身負(fù)焚寂孤身一人在薄霧中前行,玄色的衣衫在晨露的滋潤下有些沉重,踢踏踢踏的腳步聲格外地?cái)_人。
他前所未有的想見到歐陽少恭,噴薄欲出的心緒與天邊的紅日交相輝映,世界變得很模糊。
歐陽少恭脫下自己的外衫,溫柔繾綣地將它批在百里屠蘇的肩上,火紅的陽光透過銀絲暗繡射到地上,灼燒著相互依偎的身影。
“先生!”
微風(fēng)和煦,水霧消散,宛如盤古開天辟地,眼前突然清晰得不可思議。
歐陽少恭便是在此時(shí)顯現(xiàn)身形,他還是那身廣袖長袍的杏黃衣衫,眉目溫柔,身影寂寥。
“不知百里少俠可曾見過在下的另一半仙靈?”他的聲音低沉而纏綿,如同情人間親昵的呢喃。
百里屠蘇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覺得心臟忽然一痛,深入靈魂。
山間的清晨十分熱鬧,鳥獸的啼鳴、淙淙的流水聲、以及微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年輕的永恒的生命朝氣蓬勃,連呼吸都跳躍著活力。
歐陽少恭跪坐在地上,青草上晶瑩的露珠沁進(jìn)衣衫,又冰又涼。
百里屠蘇手執(zhí)一片綠葉,和著歐陽少恭的琴聲起承轉(zhuǎn)合,引人入勝。
伯牙子期如相見,高山流水終有時(shí)。
他了解他的恨他的愛,如同他也了解他的愛他的恨。
然而對于他們來說,過往并沒有深究的價(jià)值。
遺忘等同于背叛,但他們都忘乎所以不顧一切地追逐著未來。
玉兔換金烏,冷冷清清的月光灑向茅屋的屋頂,如霜似雪。
百里屠蘇靜默地站在簡陋的庭院里,冰涼的夜風(fēng)拂過他的頭發(fā),留下幾滴泛白的水珠。細(xì)小的水珠在青絲間匯合,黃豆般的水珠順著發(fā)絲下墜,滴落在百里屠蘇的肩頭。
閃亮的星子點(diǎn)綴著浩瀚的夜空,這讓百里屠蘇想到了歐陽少恭的眼睛,他凝視著他時(shí),眼里也有萬千星辰。
木門吱呀一聲,似早已習(xí)慣,歐陽少恭手里托著斗篷熟練地來到百里屠蘇的身邊。
“更深露重,少俠還是早些回屋休息吧!”他溫柔繾綣地將它披在百里屠蘇的肩上,修長的十指有意無意地滑過弧線優(yōu)美的脖頸,停在凸起的喉結(jié)前,然后滿意地打了一個結(jié)。
歐陽少恭轉(zhuǎn)身,一身風(fēng)流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正如他來時(shí)的迤邐。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fēng)露立中宵?
佛家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百里屠蘇和歐陽少恭,互為半身,本應(yīng)是世間最親密的人,然而他們之間卻橫亙著烏蒙靈谷的滅族之仇,太子長琴輾轉(zhuǎn)千年的奪魂之恨。
怨憎會、求不得,他們之間的愛與恨實(shí)與眼中的砂礫無異。
百里屠蘇愛慕歐陽少恭,高山流水以酬知己;歐陽少恭嫉妒百里屠蘇,引其墮落殺人奪魄。
這本是一個無法調(diào)和的局。
歐陽少恭若即若離縱容著百里屠蘇的渴念情欲,百里屠蘇也亦步亦趨包容著歐陽少恭的貪望謀求。
分明是真心所求,也分明是算無遺策,卻又分明是如愿以償。
“在下想少俠也是時(shí)候該到了,不知少俠考慮得如何?”歐陽少恭的聲音猶如山澗清泉,沁人心脾。
“先生既知屠蘇心意,便應(yīng)知屠蘇所求!逼饺绽餆o法宣之于口的愛戀此時(shí)被對方一覽無余,百里屠蘇心中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意。
他自小便備受苛責(zé),又逢驚天逆變,在天墉城時(shí)雖有師尊相護(hù)、同門包容,出來又有晴雪蘭生襄鈴作陪,然而終究是被烙上“怪物”的刻印,熟悉之人也會繞道而行,更有陵端之流打壓欺負(fù),何時(shí)曾坦言相求心中所念?此時(shí)此地,他不僅能夠說他想要,還能將這有悖人倫的貪念明明白白地告訴思慕之人,這種經(jīng)歷于他而言太過新奇。
他不必是被寄予厚望的大巫祝之子,也不必是命途多舛寄人籬下的天墉城弟子,他只需是歐陽少恭的知己百里屠蘇,當(dāng)真是輕松而愜意。
“這一月光陰,琴葉和鳴,在下亦是沉醉其中!遍L眉連娟,微睇綿藐,歐陽少恭眉目含情,一顰一笑都有著動人心魄的魅惑。
“色授魂與,心愉一側(cè)。”論起直抒胸臆,百里屠蘇也不含糊,他聽見自己的回答擲地有聲,甜蜜卻又絕望。
直視著百里屠蘇的眼睛,歐陽少恭忽而垂下頭去,不再言語。
片刻之后,他抱起九霄環(huán)佩,振袖起身,經(jīng)過百里屠蘇身邊的時(shí)候,頓了頓,檀口微張,幾番開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微微闔首便揚(yáng)長而去。
驚雷伴著閃電在云層中翻滾肆虐,大雨傾盆而下,狂風(fēng)肆無忌憚地摧折著纖細(xì)而脆弱的新綠,一片片野草貼服著大地,接受雨水的沖刷。
歐陽少恭和百里屠蘇窩在一塊巨石下,在狂暴的大自然面前,強(qiáng)大如他們也無能為力。
濕透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挨在一起的兩人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冰涼而又蘊(yùn)熱的體溫。
百里屠蘇攬過歐陽少恭,將手心貼在他的后背,運(yùn)轉(zhuǎn)靈力替二人烘干衣物,歐陽少恭則雙手結(jié)印,支撐開一個結(jié)界。一切動作幾乎是在同一時(shí)間完成,二人相視一笑,這是只屬于他們的默契。
大雨還在不停地下,歐陽少恭不時(shí)需要修補(bǔ)結(jié)界,攬著歐陽少恭肩膀的百里屠蘇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靠在歐陽少恭身上,閉著眼睛假寐。
感受到肩頭的重量和后背的溫暖,歐陽少恭莞爾一笑,騰出一只手,惡趣味地圈過對方的腰身,百里屠蘇在一瞬間的僵硬后,另一只手也搭上歐陽少恭的肩膀,然后將頭埋在他的肩窩,吃吃地笑了。
“胡鬧!睔W陽少恭輕叱一聲,也就任由對方像八爪魚一樣貼在自己的身上。
“沒有胡鬧,少恭,我很開心!卑倮锿捞K的聲音有些發(fā)悶,然而心情卻是那般的輕快而明朗。
溫?zé)岬暮粑鬟^肌膚,鎖骨處傳來輕微的震動,歐陽少恭只覺得自己的心顫抖了那么一瞬,剛準(zhǔn)備說什么,卻聽見了平和而綿長的呼聲。
無奈地?fù)u搖頭,歐陽少恭輕手輕腳地將已陷入沉睡的百里屠蘇帶得離自己更近些,以避開毫無停止之勢的大雨。
雨水越來越多,歐陽少恭甚至能感到身下的土地開始發(fā)漲,好像輕輕一碾便能像擠海綿似的擠出許多水來。
黑色的雨幕無情地?fù)舸蛑Y(jié)界,歐陽少恭怔怔的看著結(jié)界外升騰而起的煙霧漸漸消散,忽然撤開結(jié)界,將頭靠在百里屠蘇的發(fā)頂。
斜逸的雨絲打在二人身上,剛被烘干的衣物再次濕透。從睡夢中驚醒的百里屠蘇還有些茫然,歐陽少恭卻已經(jīng)一副戰(zhàn)斗狀態(tài)看著前方。
伏羲的腳步沉穩(wěn)而威嚴(yán),所到之處,雨幕就似珠簾向兩邊分開,他一步步向相互依偎的二人方向前行。
待他行至二人面前,歐陽少恭和伏羲突然做了相同的手勢,方才還不見天日的大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早就知道這是南柯?”伏羲并未看百里屠蘇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歐陽少恭身上,貪婪地視線灼燒著歐陽少恭。
“莫非羲皇陛下以為在下會兩次陷入同一個陷阱?”歐陽少恭無謂地聳肩,順帶將百里屠蘇推離身側(cè)。
數(shù)千年前,伏羲便是用此計(jì)向太子長琴展示了自己的心意,也知道了溫和沉靜的太子長琴的世界里只有水虺慳臾和火神祝融。
伏羲轉(zhuǎn)過頭,疑惑而輕蔑地看著一邊的百里屠蘇,好似在問:“那么你呢,靠著長琴半魂而活的小子,知道一切真相的你又作何感想?”
南柯本就是他為長琴設(shè)的夢境,進(jìn)入里面的人會如同旁觀者一樣看見自己將對同行者的所有心思暴露出來,無論是愛戀還是仇恨都無所遁形。
“你一直操縱著夢境,包括這場雨?”伏羲捧起歐陽少恭的臉,額頭對額頭,鼻尖對鼻尖!拔业某霈F(xiàn)也在你的意料之中?”
歐陽少恭側(cè)開視線,道:“我只不過是在賭,賭你會不會容忍我真正的愛上一個人!
“商羊說過,天神無情,為何你就能對那只水蛇有情?”是嫉妒太子長琴長情還是嫉妒慳臾能夠得到太子長琴的情誼他已經(jīng)分不清楚,漫長的時(shí)光里,他唯一清楚的只是想毀掉眼前這個會讓他心緒不寧的太子長琴!澳隳芙邮苜惴,不過是因?yàn)樗龑δ悴浑x不棄,這個小子又憑什么能得到你的愛?”他也在賭,賭百里屠蘇知道一切真相后會離開甚至背叛歐陽少恭,然而他們的進(jìn)展只會讓他更憤怒。
他忽然吻上歐陽少恭的唇,食髓知味,粗暴地啃咬廝磨。
歐陽少恭也借機(jī)攀上他的腰,金黃的靈力從指尖溢出,似鎖鏈禁錮住伏羲,源源不斷的靈力傳回歐陽少恭的魂魄。
歐陽少恭的面容開始扭曲,時(shí)隔多年,他再次領(lǐng)略到靈魂分裂的痛苦。太子長琴的半魂被他自己生生從體內(nèi)割據(jù)出來,注入百里屠蘇的身體。
百里屠蘇也在劇烈地掙扎,歐陽少恭曾千百次體驗(yàn)過的渡魂之痛此刻正在他的身上重演。血珠從緊咬的雙唇墜落,他始終未能掌控自己的身體。
“你不是太子長琴!狈苏f道,似在看著恢復(fù)知覺的百里屠蘇,又似看著蒼茫的天地,他抱著歐陽少恭的背影蒼老而無力,步伐踟躕地走出幻境。
南柯如同鏡子般一片片破碎,百里屠蘇趴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他也在賭,賭自己的情誼能換得歐陽少恭一片真心,然而如今,他們?nèi)耍l都是輸家。
烏云翳日,大雨突然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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