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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
那年冬天我開始瘋狂尋找一種植物。
起因是一天夜里我夢到母校的操場上到處開滿了那種花,大大小小的黃色花朵朝我招手,那樣壯麗的景觀強烈地沖擊著我的視線。我滿心歡喜的伸出手,它們卻一下子都不見了。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爬起來收拾行李回東京,我總會這樣輕易突發(fā)奇想,朋友常笑說我比起粗狂的外表意外的有一顆纖細敏感的心,我揮揮手表示這只是職業(yè)病罷了。
任何行業(yè)做久了都會有一些與眾不同的小怪癖,我想我也不例外,就像比起過于書面生硬的“攝影師”的稱呼,我更喜歡別人叫我“照相的”。
我只是記憶不好,習慣將自己不想忘記的事物用照相機記錄下來,并且和其他同行琳瑯滿目的攝影機比起來,永遠只帶著一個小單反出門的我豈止是一個“另類”可以形容。
我知道他們背地里叫我瘋子。
抵達東京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機場上回蕩著溫柔的聲音,提醒糾結在時差中的旅客現(xiàn)在是東京時間凌晨八點,2月14日,星期一。
這日子真好,我打了個呵欠。
單身已成習慣的人對于這樣的日子除去口是心非的鄙夷總是沒有過多的感觸,菜菜子當年失戀傷心的時候我也曾替姑娘不值嚷嚷著要組團去拆散情侶,如今姑娘已經(jīng)是準媽媽一個,幸福地讓我每每想起當年都忍俊不禁。
年少總是輕狂。
“那個……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身后傳來小女孩怯怯的聲音,我轉過身摘下墨鏡,搜索的視線里映出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女孩。
她看起來真膽小,像一朵迎風搖曳的小雛菊,讓我忽然興起逗弄她的念頭。
“I'm sorry,can you speak English?”我不無歉意地攤開手。
“英!英語!”小姑娘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明亮的眼珠子開始胡亂飛轉,顯然對這突發(fā)的狀況感到無措,我忍不住暗自偷笑,小姑娘卻磕磕絆絆地開口了。
“Ye……yes,what ……c……can I……”
她說的異常艱難卻格外認真,倒讓我有些后悔了,我喜歡認真的人,卻也最怕這種人。
“what can I help you?”
清冷卻稍嫌稚嫩的聲音來自小姑娘身后忽然出現(xiàn)的少年,他的身高比我略低一些,隱約有些熟悉的輪廓,然而看著我的眼神卻似乎帶著些許不爽。
“歐巴桑在國外待久了,連母語都不會說了嗎?”
喝,這口氣。
我挑了挑眉再度打量了下眼前的少年,越發(fā)覺得那眉眼很熟悉,少年卻一副不堪被擾的模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轉過身離開了。
“走了,上課了!
“哦!哦!”
先前的小姑娘急忙歉意地朝我點點頭便跟在他身后走了,我瞇起眼打量著小姑娘下意識的緊摟在懷里的書包,一邊拿出相機一邊猜測那朵小雛菊有沒有勇氣將本命巧克力送到心上人手里,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掀開翻蓋,屏幕上跳躍的字樣讓我忽然瞠大了眸子。
我想我知道為什么覺得那小子眼熟了。
二
菜菜子如我意料的一陣兵荒馬亂的忙碌。
“哎呀怎么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機場接你,你總是這樣……簽證呢?”
生性善良說的就是眼前的姑娘,這也是為什么即使她已經(jīng)快為人母我依然覺得她是個姑娘。坐在客廳沙發(fā)看著姑娘忙碌地準備午飯的樣子,我忍不住咧開了嘴角。
“姑娘,我可是正宗的日本人,回國還要什么簽證。俊
“啊啊也是呢……我都被你弄糊涂了……”菜菜子無奈的咕噥了聲,我暗笑著搖頭,隨即視線落桌上的一個相框上。
“這是你一直掛在嘴上的堂弟嗎?”真意外,那個臭屁的小家伙也會露出這種堪稱天真的表情。
“哦,龍馬呀!辈瞬俗訌膹N房探出頭,“說起來他今天也會過來的,你等下就能見到了!
我忍不住笑了。
“姑娘你這可是犯罪啊,今天這樣的日子哪里有人要和姐姐一起過的?”
“對唉!”菜菜子穿著圍裙掂著菜刀就沖了出來,我嚇了一跳,然后看到姑娘急忙就要去打電話,“我去跟他說不用來……”
“誰不用來?”
似曾相識的清冷嗓音在玄關處響起,我和菜菜子同時轉過頭去,就看到少年正一手拿著鑰匙在換拖鞋。
“龍馬……”菜菜子下意識的把菜刀放在身后,“這么早就放學了?”
“唔……沒有,”少年慢條斯理的換上鞋子,頭也沒抬地說,“學校太吵了。”
如此理直氣壯,仿佛這便足夠他逃課的理由。
“唉?”菜菜子很受打擊,仿佛自家堂弟不出去約會都是自己的錯,隨即有些不甘心的咕噥,“那……龍馬今天沒收到什么東西嗎?”
“你說那個?”少年走到客廳將書包丟在桌子上,各色禮盒爭先恐后的滑了出來。
“抽屜塞滿了很困擾!
他不怎么在意地咕噥了聲,隨即像是這才注意到我似的轉過頭。
“這個歐巴桑是誰?”
“龍馬……這是姐姐的朋友,你要叫千尋姐哦!”菜菜子對其弟的禮貌十分無奈,我看到她拿著菜刀的手不自覺揮舞了下,忍不住輕笑出聲。
“沒事的姑娘!狈凑蚁騺聿蛔⒅赝獗恚蝗私谐纱髬鹨殉闪晳T,倒是男孩拿在手里的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比起這個……龍馬君,你手上的東西能給我看看嗎?”
龍馬顯然不喜歡我,卻礙于菜菜子的面子不好反駁,只好不甘不愿的把東西遞到我手里。
那是一個網(wǎng)球形狀的巧克力,外面涂了一層明黃色的奶油,橙色的似乎是某種果醬,卻被制作者小心的凝固起來,拿起來不會覺得沾手,我不由訝異的挑了挑眉。
“這也是哪個女孩子送的嗎?”我聽到菜菜子驚奇的聲音,顯然對于和自己同屬性的姑娘感到好奇。
“不知道……突然就到我手上了!饼堮R不易察覺地聳了聳肩,“覺得挺有意思的!
我不死心地拿起那塊巧克力翻轉,果然在橙色的果醬附近看到一個小小的標記,卻不是女孩的名字,而是一個戴著帽子的小人頭,形象微妙地和眼前的少年融合。
我再度抬起頭,一時不知道少年嘴角微揚的弧度是不是我的幻覺。
三
吃完飯我再度不死心的驅車來到母校,菜菜子因為懷孕的緣故極其討厭坐車,便沒有跟過來,倒是越前少年忽然說要回學校參加社團活動,被唯恐斬斷堂弟桃花的菜菜子急忙塞到了副駕駛座位。
連課都不上還記得要去社團,看來這小子真的很喜歡網(wǎng)球啊。
“吶,龍馬君,今早那個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我一手撐在方向盤,狀似無意地問。
“什么女孩子?”龍馬依舊不堪其擾的模樣,靠在沙發(fā)座椅上摘下帽子蓋在臉上,“歐巴桑你有那種嗜好嗎?”
我愣了好大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暗自撫額。
“其實歐巴桑我呀,比起膽小的姑娘,還是比較喜歡龍馬君這樣的少年喲!
“唉……”龍馬拉長了語調,一點都不為所動的咕噥了聲,“龍崎那家伙,確實膽子很小呢……”
說完這句話他就緩緩的睡著了,我想起早上那女孩看著他的背影時雙眼發(fā)亮的樣子,忍不住揚起嘴角。
“原來小雛菊叫龍崎啊……”
說起來,雛菊也是黃色的呢……
我摸了摸下巴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可行性,身旁的少年就懶洋洋的開口。
“喂,到了!
我停下車子,龍馬朝我點了點頭便走下了車,一句“謝謝歐巴!弊屛矣行┛扌Σ坏。
菜菜子說的沒錯,這小家伙生性不坦白。
畢業(yè)多年學校早已變了很多,但操場依舊是操場,只是換上了塑膠的跑道,我用了一個下午才走遍學校的每個角落,卻始終沒有找到夢中的花朵。
“所以我不是說了嘛,哪里有人把夢當真的?”菜菜子在電話里無奈的嘆了口氣,懷孕讓她多年的好脾氣也開始裂開一條縫隙。
“再說你連那是什么花都不知道不是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正來到了網(wǎng)球場,遠遠看到越前家的小少年正在和另一個人對戰(zhàn)。鐵絲網(wǎng)外圍了不少來觀看的學生們,我的視線很快捕捉到了早前那個女孩,她正雙手緊抓著鐵網(wǎng),眼神專注的仿佛再也融不下其他,連身旁好友在用手肘戳她都沒注意到。
“我知道是什么花了!”
我有些欣喜地對著手機叫了起來,路過的幾個學生紛紛拿怪異的眼光看著我,我不怎么在意地聳聳肩,掛上相機就直奔網(wǎng)球場而去,手機那頭傳來菜菜子擔憂的叮囑。
“不管是什么花,你只有兩天時間啊千尋!
兩天?我再度聳聳肩。
時間對攝影師來說從來不具備約束力,我們是如此執(zhí)拗地企圖留住時光,即使只是抓住影子也好。
即使只能抓住影子,也要留下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
“喲,龍馬君!”我拿起相機朝中場休息的少年揮了揮,“來拍張照片吧?”
越前毫不遲疑的拒絕了,當然這是我意料之內(nèi)的結果,我想起菜菜子經(jīng)常說我執(zhí)拗起來往往很不懂氣氛,而我總是一笑置之。
其實我只是隨心所欲慣了,凡是都喜歡按照自己的步子來,連一點不和諧的聲音都容不得。
就像此刻,我直接拖了正趴在鐵絲網(wǎng)上的女孩來到網(wǎng)球場,一并揮手招呼球場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的少年們。
“來來來,姐姐最喜歡收集美少年的照片了!”
四
時間果然對我沒有任何約束力,七天后我才在在菜菜子擔憂的注視下踏上了回美國的飛機,然而異國的風景再美好也不能留住我的視線,萬里晴空上,我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夢中的那片花田。
只要看過一次就絕對不會忘記的風景,我多想用攝像機留下那個瞬間,那個讓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的瞬間。
一下飛機我就把自己關在房間去沖洗照片,夢中的花田依舊不斷在朝我揮手,我感覺到自己的雙手因為太過期待而開始顫抖,于是不得不暫時離開暗房。
時差卻再也無法助我入眠。
“我覺得我入了魔!蹦闷痣娫,我這樣對菜菜子說。
“以前同學們也經(jīng)常這么說……”姑娘的聲音一如當年一樣溫婉善良,像是一陣清風拂過,心底那片花田輕輕擺動,我忽然就覺得平靜了許多。
“可是我覺得這才是千尋的魅力,不被任何事物束縛,單純憑借自己的喜好做事,沖動起來雖然經(jīng)常讓人招架不住,可是千尋……”
姑娘忽然沒了聲音,我皺起眉正要說話,菜菜子輕柔的聲音就再度傳來。
“我很羨慕你和龍馬這樣執(zhí)拗的人呢!
執(zhí)拗地為了自己的理想或者說單純的愛好奮不顧身的向前,從來不去管身邊有什么,也就更不會注意到身后有什么。
“所以,羨慕的同時也稍微有那么點怨恨啊……”
菜菜子說的最后一句話代替雛菊花田盤踞在我的腦海,我這才記起那個少年和年少時的我是如此相似,倨傲卻不會去主動去傷害別人,對待人事與其說是冷漠不如說是生性目中無人。
就像我眼里只有相機一樣,他的眼球里一直都只能映出那顆黃色的小球。
而那個每每都要靠網(wǎng)球才能吸引住心上人注意力的少女,又在身后看了多久呢?
雛菊的花語是隱藏在心中的愛,只要看著那個人便覺得幸福。
那么,她將要看多久?或者她能看多久呢?
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從床上翻了下來,像是做賊一樣溜進暗房,打開燈,顯影液里甫露出雛形的紅色麻花辮少女有著世界上最專注最沉默的眼神。
“櫻乃,”我想起彼時一邊偷偷越過我看向越前一邊小聲說話的女孩一臉緊張的樣子,“我叫龍崎櫻乃!
“櫻乃……嗎?”拿起鑷子夾出一張張照片在眼前攤開,少女每每默默觀察少年的身影被清晰地記錄進底片,我皺起眉,莫名開始覺得焦躁。
相機和鏡子一樣是從不會說謊的,不同的是鏡子只能在一瞬間捕捉到真實,而相機可以將這個真實變成永久,那些不為人知或者無法說出口的秘密也都無所遁形。
“沉默了太久而終至無法說出口……這樣的事情……”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擺在一旁的小單反。
“千影,我覺得菜菜子說的對唉……”
照片還沒全部印出,我已經(jīng)開始怨恨那個和我過于相似的少年了。
五
據(jù)說只有戀物癖的人才會給沒有生命的物體起名字,我并不否認這點。
當然我并沒有白癡到認為千影是有生命的東西,但任何物體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獨屬于它的經(jīng)歷存在。
攝影展定在七日后的全美青少年網(wǎng)球大賽決賽當日,那時我托腮看著對面商場的電子屏幕上報道的最受矚目的少年,耳畔是經(jīng)紀人小聲的抱怨,我揮揮手示意她不要吵我,一邊分神回答來客的問題。
“為什么叫‘千影千尋’?”
“千影是相機的名字,千尋是我的名字,就這樣。”我向來懶得思考太多。
“為什么這個模特只露出背影?”
“因為我沒經(jīng)過人家同意嘛!”我厚顏無恥地振振有詞,經(jīng)紀人老姐開始在桌子下狂踢我。
“唉……”
下面開始一陣唏噓,似乎對我這種無賴感到很新奇,人潮莫名的多了起來,老姐在一旁納罕不已。
“以前我就想說了……千尋你,真是運氣好得邪門啊,不管拍了些什么都會受歡迎。”
“嘛,”我狀似謙虛的聳了聳肩,“野生的直覺?”
執(zhí)拗的人對于自己喜愛的事物總會有種特別的直覺,它是超越了第六感這類的存在,幾乎稱得上本能……
“唉……看起來很有趣的樣子!
清冷中隱約帶著一絲欠扁氣息的話在身旁響起,野性的直覺催促我抬起頭,少年黑亮的眸子正直直地看著我。
“歐巴桑,身為模特之一的我可以申請費用的吧?”
“什……什么!”我險些拍桌而起,隨即卻被理虧的老姐再度猛踹了幾腳,這次的力道大的不容我忽視,于是我只得一邊陪笑一邊暗自神傷。
“咳咳……那越前君要什么?”
“這個。”越前少年絲毫不顧及我和他堂姐的情分,伸手指向這次攝影展我最心愛的那一張。
“雖然有個膽小鬼說隨便買什么都可以不過……這個的話會更好的吧?”
是那天我硬拖著櫻乃去網(wǎng)球場時的一張照片。
因為人數(shù)眾多,少女被擠到最邊上,正暗自憂郁著,不知被誰從背后推了一把,眼看就要倒下去,卻剛好被因為堅決不肯拍照而準備離開的少年扶了個正著。
我想即使我和千影忘記了那天發(fā)生的一切,也絕對不會錯過少年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那嘴唇間一張一合的細微言語被千影以飛快的速度記錄了下來。
“櫻乃!
越前少年在我發(fā)愣的當口從老姐手里接過照片便離開了,臨走時不忘示威似地朝我揮了揮手。
“想不到歐巴桑拍照的技術還不賴……嘛,就是這樣,謝了!
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剛剛榮獲冠軍的小子已經(jīng)抵達門口,我不由跳腳,少年卻忽然轉過身,一手抬了抬帽檐,清冷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帶著欠扁的味道。
“歐巴桑,偶爾回頭看看也挺有趣啊。”
我笑了。
龍馬君,你也看到那片雛菊了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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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這對cp當年非常心水啊,可惜龍馬還是個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