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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進藤光坐在棋盤前大大的伸了一個懶腰,甩了甩額前的金發(fā)。
“呼……”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窗外的鯉魚旗隨風揚的很高,窗簾也宛如波浪般上下起伏。
他的面前空無一人,干凈的黑白兩色縱橫于十九路棋盤間,安靜昭示自己的存在。
今年二十歲的進藤光,為了宣告自己已經(jīng)成人,從家里搬出來,找了一棟獨立公寓住下來,開始了每天頭疼吃豚骨拉面還是醬油拉面,打掃怎么辦,洗衣粉應該放多少的日常生活。
順帶一提,出了家門直走三秒就是塔矢亮的住處——他們住同一棟公寓,面對面。
被不少業(yè)界人士暗地里吐槽兩個人關系好得未免有點不大對。
——實際上只是因為這樣比較方便下棋復盤而已。
光盤腿坐在棋盤前,將黑白棋子分開,分別裝好,開始了人生總要面臨的世界難題:中午吃什么。
想了一下,他決定還是選擇經(jīng)典的豚骨拉面,順便拉上對面那家伙,塔矢對圍棋專心致志到容易忘記吃飯時間,光不止一次腹誹那家伙以后很定會得胃病,所以為了圍棋界的未來,想起來的時候總會帶上他一起去吃飯。
收拾好了棋盤,手一撐地板,光像個小孩子一樣一躍而起。
“喲西!去找塔矢……吧……咦……?”
眼睛像是附著黑色的大塊斑點,腦袋一片眩暈。
“啊、好像……”如同慢動作鏡頭一般,光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傾斜倒下,“有點不妙……”
他摔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
首先能聽見不遠處鳥兒在枝頭唱歌的聲音。
有些吵。
然后是風吹過額前劉海,略長的金色頭發(fā)掃過眉尾。
癢癢的,說起來,該去剪頭發(fā)了。
“啪!
硬質(zhì)的棋子敲擊在棋盤上,每一聲都如同在心底跳舞。
熟悉的,每天聽過千百次的聲音。
進藤光被這聲音喚醒,驀地睜開雙眼。
一瞬間刺眼的陽光扎進眼底,他下意識瞇了瞇眼睛,右手搭在眼瞼上。
“……這里是……?”
哪里?
他撐起身體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木板上,右手邊是樹木蔥郁的庭院,驚鹿接滿水清脆的打在圓石面,左手邊是一間寬大的和室,有一個小小的男孩正坐在棋盤前。
光站起來走近,在他身后時便停下。
男孩看起來大概只有四、五歲左右,圓圓的手臂近似于抱著的拿書,另一只手揮舞著捏著棋子擺放,神情嚴肅認真。
光差點想笑出來,這么小的孩子,看得懂嗎?
同時又覺得佩服,自己四歲的時候在干嘛,捉蟬?
他探過身憑借身高優(yōu)勢輕易看到男孩手里的書,圍棋初級入門教程,他又把視線移到男孩臉上。
深色的妹妹頭,大而明亮的眼睛,眉毛因為沉思而皺成一團。
光看著男孩,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
“奇怪……怎么看起來眼熟?”
男孩不發(fā)一言,眼神瞟都沒瞟他一眼,專注的看著書。
光干脆坐在他對面,右手撐著腦袋思考。
“真的好眼熟……像誰來著?大眼睛……妹妹頭,妹妹頭……!塔矢!”
大嗓門終于得到了男孩的注意,他似乎驚了一下,抬起頭看向光。
糟、糟糕!
該怎么解釋擅闖民宅?!
光剛想說話,發(fā)現(xiàn)手還捂著嘴,急忙放下手解釋。
“那、那個!等一下!你別怕!我不是壞人!”沒有壞人會承認自己壞,“呃、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在你家,一睜開眼睛就……”聲音微弱下去。
光扶著額頭,覺得自己的解釋實在蒼白無力。
男孩愣了一下,鎮(zhèn)定的放下書,歪了歪頭,劉海垂向一邊。
“您好,請問您是父親的客人嗎?”
光還沒想好怎么回答才不顯得可疑,和室的門邊被輕柔的拉開。
神情柔美的女人對男孩微笑。
“亮,快過來吃早餐,要到上學的時間了!
男孩乖巧的點頭,“我收拾好棋盤馬上過來,媽媽!
“爸爸去韓國比賽了,亮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很努力呢,加油哦!”女人彎了彎眼睛為男孩打氣,對光仿若未見,慢慢的合上拉門。
AKIRA?
光愣了一下,沒看見他嗎?不不不,不可能,光自認自己那么大一個人坐在這兒,存在感還是挺強的。
而且重點在于……剛剛那位女性,明明是塔矢的媽媽啊?!
唉?!
咦——?!
光呆愣的低頭,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大咧咧盤起來的腿從腳到膝蓋都是半透明的。
男孩也注意到了,他看著光透明的下半身,過于年幼的年紀還不太懂恐懼為何物——反正沒有輸了棋哭鼻子難受——于是他矜持有禮開口,展現(xiàn)了良好的家教。
“大哥哥,請問,您是精靈嗎?”
光眨眨眼睛,迅速地接受了自己透明化的現(xiàn)狀——事實上這不比當年習慣身后有個背后靈來得困難——然后捻起棋子,輕巧的敲在棋盤上。
“不,我大概是幽靈吧!
他爽朗的、甚至帶了一絲高興自豪的回答。
光雙手搭在腦后,百無聊賴的跟在小小的塔矢亮身后——就在五分鐘前,他們交換了名字,考慮到他自己已經(jīng)變成幽靈,那回到十幾年前也不是什么難以接受的事——路上開了一路的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光好奇的看著花瓣灑落,旋著圈跌在地上。
“原來花穿過身體是這樣的感覺啊!
“什么感覺?”年幼的塔矢仰起頭看他。
“就是沒什么感覺的感覺,”光聳聳肩,“明明有人說過隨意穿過別人的身體很不禮貌,其實沒什么實感嘛!
“有人穿過別人的身體嗎?”
“對啊!惫庑ζ饋恚懊看芜^馬路的時候他都會對我抱怨。”
“這樣嗎……?”塔矢歪歪頭,兩頰垂下軟軟的嬰兒肥,“那他會下棋嗎?”
“你……你還真是我認識的那個塔矢啊,三句話離不開圍棋,”光無可奈何抬起頭,看著蓊郁樹葉后蔚藍的天空,認真肯定的說,“他會下哦,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強的一個。”
跟著塔矢進了學校后,光無聊的聽著他們上課。
身為背后靈,實在是沒人權,想翹課都沒辦法。
他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摩挲桌面,假裝面前是十九路棋盤,而他正和二十歲的塔矢對弈。
此刻小小的塔矢握著筆,默寫學到的古詩。
“くにやぶれてさんがあり,しろはるにしてそうもくふかし。(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寫到這一句,似乎有些記不清了,于是停下筆,細細的眉毛皺起來。
光立刻就聯(lián)想到當年聯(lián)合某個家伙歷史考試作弊的往事,來了興致,“吶吶,要我告訴你嗎?”
塔矢笑了一下,軟軟糯糯有禮貌的拒絕了,“謝謝,不用,我再想一會。”
光站起來,失望的坐到窗棱上,拖長聲音,“切——一點都不可愛!
他看向窗外,兩只鳥兒站在枝頭頭蹭著頭,吱吱喳喳的鳴叫。
光看著自己半透明的腳,有些新奇的抬起又放下。
原來做幽靈是這樣的感覺啊。
你說出的話散在空中,你的身體虛幻透明,你的情緒無人能感知,你的手指無法觸摸棋盤。
仿佛只有唯一的一個人是你存在的證明,是你與世界的聯(lián)系。
光張開手,又握緊。
沒有了扇子的掌心空蕩蕩的。
光有些遺憾,又有些難過。
……早知道,當初就和你多說說話了。
等下午放了學,塔矢回家的腳步較平時加快了許多,小短腿似乎都很雀躍。
“今天可以和您下棋嗎?”他睜大眼睛,水汪汪的注視光,齊耳短發(fā)服帖地垂在圓圓的臉頰旁。
糟、糟糕,好可愛……
光感覺到耳朵上的熱度,別開臉,“當然可以。”
塔矢笑得眼睛彎起來。
塔矢家是和式的大房子,光不止一次腹誹明明自己家里挺漂亮的,干嘛還要搬出去住,不過塔矢那家伙從以前就很獨立,就像現(xiàn)在,上幼兒園完全不覺得害怕寂寞什么的。
男孩放下書包,有些費力的把厚厚的書抱到一旁,然后端正坐下來,將棋盒放在棋盤兩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低頭。
“請多多指教!
“不對,不對啦!惫鈸]著手,“你應該把棋盒都放在你那邊,我拿不到棋子啦,然后用扇子敲……啊,扇子沒在身上,干脆還是我說下哪里,你幫我放棋子吧,嗯,這樣比較方便!
他迅速的說了一大串,把塔矢驚了一下。
“您似乎很熟練吶?”
“對啊,”光把手撐在膝蓋上,笑瞇瞇的回答,“以前有個麻煩的家伙,我早就習慣了!
敬語唉,那個塔矢對我用敬語唉~
“那么,請多多指教!
“請多多指教!
光這樣子沒辦法猜先,于是讓塔矢先下。
就當是指導棋嘛,光輕松的想。
一旦坐在棋盤前,塔矢的表情就像變了一個人,沉穩(wěn)又執(zhí)著,認真得不像一個小孩子。
這局棋并沒有下很久,塔矢如今只是初入門階段,看得出來塔矢名人并沒有過早的教給塔矢技巧一類,而是更注重對他心性的磨練。
“我認輸了!彼父纱嗟牡皖^,輸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一想到他的對手要么是塔矢名人,要么是緒方老師,輸了不哭鼻子都不能算是值得夸獎的。
他慢慢的把棋子收起來放好,光撐著腦袋看他軟軟的手分開棋子,突然來了興致。
“吶吶,塔矢。”光指著棋盤,“你看,棋盤不是有十九路嗎?黑色和白色的棋子放在上面,像不像星星和夜空?”
他想起當初代表葉瀨國中出戰(zhàn),不甘心的輸了比賽。
現(xiàn)在的塔矢就和那時的光一樣,剛剛踏入圍棋的世界,被廣闊的夜空與鑲嵌其中的閃亮明星晃花了眼睛。
“雖然棋盤只有這么大,但是我想,作為星星的棋子,擁有無窮無盡的形狀吧!惫廨p輕碰著棋盤,“我想要看到,最漂亮的星星!
“‘神之一手’嗎?”塔矢歪著腦袋問道。
光愣了一下,“嗯,‘神之一手’。”
塔矢興致勃勃的拾起棋子,重新擺放。
“我也想看到呢,‘神之一手’到底是什么呢?父親也在追求它,您也是,大家都想要看到這樣的星星嗎?”
他的眼睛閃著明亮好奇的光芒,小孩子的愛總是純粹的,仿佛永遠也不會厭倦一樣。
當然不會厭倦。
光笑了笑,“是的哦,無論多久,就算我變成了滿臉皺紋的老爺爺,手抬不起來,牙齒全掉完了,變成幽靈,也想要看到更美麗的星星!。
塔矢像個小大人一樣認真的鼓勵他,“一定可以看到的,雖然棋盤只有這么一點,我總是覺得不夠擺放棋子,但是慢慢地走著,慢慢的尋找,一定能找到的!
“啊啊,我一個人可不行呢!惫獯筮诌窒蚝笠惶,“我一個人可找不到,必須得有另外一個家伙,得和他一起,說不定才能找到啊!
“是你的朋友嗎?”
“嗯,也是我的對手!惫獍櫫税櫛亲樱半m然有點啰嗦,認真過頭,但是沒有他是不行的!
“一定要有對手嗎?”塔矢睜大眼睛問道,“但是要在小小的棋盤上找最漂亮的星星,我一個人都覺得無論走多久都不夠,再加上一個人,不會更累嗎?”
“不會哦,你會很開心很開心的!惫饨器锏男ζ饋,“嘿嘿,以后你就會遇見了,然后會和他在棋盤上走一輩子的。”
咦,這句話總感覺怪怪的?
塔矢想了想,暫時不對這句話做出評價。
光坐起來,對依然有些疑惑的小小塔矢咧嘴而笑。
“你啊,不要被棋盤局限住了,你看,棋面只有十九路這么大,但是夜空是無盡的哦!彼斐鍪郑嗔巳嗄泻⑷彳浀念^發(fā),“更廣闊的看待這個世界吧,你行走于夜空找尋星星,然后總有一天,你的對手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
塔矢對這番話并不能很清楚的理解,不過他依然乖巧的點頭。
“是!
真有成就感啊~塔矢這么聽話~
光飄飄然,但是一想到二十歲的塔矢臭著臉說“這里應該用小尖”的表情,又郁悶的跑到一旁蹭塔矢媽媽的電視。
天色很快暗下來,塔矢就算再怎么想下棋,在生物鐘的催眠下還是忍不住鉆進被窩。
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打哈欠,眼角滲出眼淚,用軟軟糯糯的聲音和光約定,“明天一定要和我下棋哦!
“好的好的。”光隨意點頭,開始認真煩惱要保持這幅樣子多久了。
“晚安。”
“晚安!
奇怪了。
像是被塔矢傳染了一樣,光漸漸也開始覺得眼皮重了起來,“幽靈也會想睡覺嗎?……不會吧?”
他倚著墻,慢慢閉上眼睛,半透明的身體逐漸消失,只留下房間內(nèi)安靜沉睡的呼吸。
光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先看到的是自家地板,然后是自己實實在在的腿。
“唉?!咦?!……啊哈!回來了!”
他高興的蹦起來,腦袋一陣眩暈,急急忙忙扶著墻。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都沒吃飯……”
剛剛可能暈倒了吧……然后做了一個夢嗎?
光撐著身體,暗自發(fā)笑。
“一會一定要告訴塔矢,他居然對我用敬語……哈哈!
他翻了一下抽屜,拿出不知什么時候買的巧克力嚼在嘴里。
“啊啊,這回是真的準備叫塔矢了,受不了,明明才嘲笑他不按時吃飯,結果自己先暈倒了!
他含含糊糊的自言自語,掏出鑰匙放進兜里,打開房門。
房間里,耳旁仿佛有誰吵吵鬧鬧的用扇子輕點棋盤。光頓了一下,回過身,只有風拂過手指,帶來輕微的涼意。
光芒跳躍在工整的十九路棋面上,如同繁星閃耀于夜空。
光微微笑了笑,轉(zhuǎn)身出門。
希望能于夜空中尋找到所求之物。
所以現(xiàn)在找不到也沒關系。
——行者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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