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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吉爾伽美什覺得恩奇都很煩,煩透了。
有事沒事跟在自己身后,處理政務(wù)時偏個頭就能看到泥人打瞌睡,進(jìn)餐時不得不忍受對方直接手抓齒囁的粗魯姿勢——當(dāng)然這個時代大家?guī)缀醵际沁@樣吃的——吉爾伽美什自小被當(dāng)做國王培養(yǎng),該有的禮儀一樣不落,甚至他在睡覺時,泥人還會自覺地爬上他的雪松木大床。
別開玩笑了,他們才認(rèn)識了三天!就算是天之鎖,也給他乖乖躺角落里去!
吉爾伽美什冷著臉提起恩奇都的后頸,扔到門口。
“別來煩我!
恩奇都呆愣的看著“砰”一聲砸上的門,無辜的摸摸腦袋。
吉爾伽美什煩躁的掀開薄被,呵斥侍女退下。
自從神明捏造泥土,創(chuàng)造出恩奇都,冷酷易怒的烏魯克之王每日都出于情緒爆發(fā)的臨界點(diǎn),這位不折不扣的暴君不止一次冷冷的看著泥人,思索現(xiàn)在退貨的可能性有多少。
孤高的暴君無所不能,當(dāng)年擊敗喀什不費(fèi)吹灰之力,人類恐懼的野獸對他構(gòu)不成任何威脅,天災(zāi)只需要他走一趟神廟即可解決。
吉爾伽美什已經(jīng)習(xí)慣了獨(dú)自一人,他沒有必須要與人合作才能解決的困難。
他甚至在心里不屑冷淡的想,只有軟弱的人類才喜歡抱群,虛張聲勢自己假裝強(qiáng)大,以及感情……像是沒了那東西他們就無法活下去一般。
烏魯克之王對感情嗤之以鼻。
他的血液中充斥著傲慢,從不嘗試去理解自己缺乏的東西。
曾經(jīng)年幼的吉爾伽美什公正深思,賢明重德,那是因?yàn)樗驹诟吒叩脑贫,如同神明一般毫無私心——完全公正的制定規(guī)則,裁決人類。
現(xiàn)在的王殘忍果決,按照自己的喜好治理國家,仿佛玩弄螻蟻的城堡。
唯一不變的是于云端俯視人間,高高在上。
恩奇都便是在那時出現(xiàn)的。
能幻化成無數(shù)武器的泥人不過是由卑下的泥土石塊捏造,卻是唯一與吉爾伽美什打成平手的存在。
約束天之楔的鎖鏈。
那即是恩奇都誕生的意義。
吉爾伽美什接受了恩奇都,在圣婚處將他接回王宮。
他仍記得母親曾如預(yù)言般對他的夢作出的闡釋。
“你將愛他,如同愛你的妻子。”
他不需要妻子。
吉爾伽美什冷漠的想,也不需要約束自己的鎖鏈,他留下恩奇都,僅僅只是因?yàn)樽鹬厣衩鞫选?br>
多一個“天之鎖”有什么用?
在建造城墻的時候派他去用蠻力砌石堆磚嗎?
吉爾伽美什清楚地知道,這是神明無言的催促。
將諸神的黃昏延續(xù),讓諸神茍延殘喘。
哼。
他冷笑一聲,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雪松木大床上,嘲笑神的愚蠢。
“破舊的東西被扔掉是天經(jīng)地義的,更何況已經(jīng)朽爛至腐臭,只顧著握緊掌心殘存的沙礫,最終只會半點(diǎn)不剩!
他冷冷的在心中下了評定,拋開煩心的瑣事,閉上眼準(zhǔn)備休憩。
門被小心翼翼的推開。
從來與耐心、好脾氣絕緣的吉爾伽美什都快被這個鍥而不舍的泥人氣得踹桌子了。
壓根不用想他就知道敢在他睡午覺時膽大包天的潛入,除了恩奇都再無他人。
為什么這么纏人。
他極討厭和人睡在一起。
吉爾伽美什索性坐起來,殺氣騰騰的瞪著正向前匍匐的綠藻。
“滾出去,否則我讓你的身軀重回大地!”
恩奇都聞言反而露出很高興的表情,興高采烈的變出一柄長劍——與吉爾伽美什寶具庫里的武器長得幾乎一樣。
你居然還敢盜版……!
烏魯克之王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想說,身后張開數(shù)十圈漣漪,鋪天蓋地將寶具狠狠投擲過去!
恩奇都靈巧的避開銳利的刀尖,金屬砸進(jìn)地面揚(yáng)起極高的塵土,轟鳴聲引來了王宮的侍衛(wèi)。
他趁著這塵土潛進(jìn)吉爾伽美什身邊,迅速的與王展開肉搏戰(zhàn)。
在武力值上與吉爾伽美什設(shè)定為平手的恩奇都,此次不出意料的終于成功占據(jù)了王的雪松木大床……尸體,是的,從國外運(yùn)進(jìn)的雪松木床在戰(zhàn)斗中碎成了整齊的八瓣,而恩奇都毫不介意用折斷的右手拉著上身破破爛爛的吉爾伽美什躺上去,在滿是王者氣味的床……碎屑上滾了一圈,滿足的喟嘆一聲。
吉爾伽美什被恩奇都如此纏人的功夫打敗了。
他甩了甩脫臼的左手,重新接回去,抱怨似的問道:“你這家伙,為什么總是跟在我身后!
恩奇都眨眨眼,微笑道:“因?yàn)槲蚁矚g您!
吉爾伽美什挑起眉,半晌評價道:“眼光不錯!
恩奇都一點(diǎn)也不覺得吉爾伽美什毫不自謙的行為有什么不對,應(yīng)該說,吉爾伽美什愿意和他說話,他就已經(jīng)很高興了。
在這三日以來,恩奇都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伸出的手被多少次揮開,王的眼睛像流淌的鮮血,美麗而冷漠如冰。
吉爾伽美什打量他,“因?yàn)樯裥詥??br>
“……嗯?”
“我是說,阿露露在你的靈魂中注入了親近我的暗示,才會這么煩人!
恩奇都愣了一下,謹(jǐn)慎的回答道:“應(yīng)該不是……這樣的?”
“哦?”
“我沒有靈魂!蹦嗳丝陀^漠然的解釋,“我是作為武器而出生的,一開始形體如同野獸,無善惡也無喜好,因此應(yīng)該并沒有被下暗示!
無靈魂的泥人不關(guān)心星痕隕落,日月更迭,不關(guān)心人類的生與死,友與仇,愛與恨。
那些對于他而言并無意義,唯一不同的僅僅只有“天之楔”而已。
吉爾伽美什也明白這一點(diǎn),阿露露在為泥人劃出眉眼骨骼時,必定也將“帶回天之楔”注入泥人的身軀。
“那么,你要對我勸誡什么呢?”吉爾伽美什問完便覺得索然無味,答案早已知曉,多此一問。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泥人竟然對此毫無概念。
“我為何要勸誡您?”
吉爾伽美什揚(yáng)起眉,“你認(rèn)為我的國家,即使在我手中也毫無問題嗎?”
“是的。”恩奇都回答,“這是您的子民自己所接受的。您的雙手劃出法則,而他們甘愿在這圓圈中畫地為牢——即使他們并不知道這是否正確……僅僅只是相信您的決斷,選擇跟隨您!
那位被稱為烏魯克的暴君,沉默良久后問道,“那你呢?”
不善思考的泥人想了想,微笑著回答,“或許與您的子民一樣吧?您的目光注視著我所不能理解的地方,而我只需要相信您就足夠了!
說著這句話的泥人,看向他的眼神直率干凈,毫無陰霾如同青空。
獨(dú)立傲慢的王有著強(qiáng)烈的人格,這是連靈魂也沒有的泥人憧憬的。
“我相信您,希望能陪伴在您身旁,直至世界終焉。“
啊啊。
在這一刻,吉爾伽美什終于了解了。
在神明與吉爾伽美什之間,恩奇都下意識——毫無猶豫的——選擇了后者。
王者于云端接受眾人的贊美與恐懼,卻也無人理解。
他的暴/政,他的輕蔑,他的決斷。
他目光所及之處,人民跌跌撞撞跟隨他,苦不堪言。
他的子民、甚至于諸神,為他的隨心所欲頭疼。
可是無人知曉,他的暴/政是為了督促人民,親手創(chuàng)造自己建立的繁華,逐漸淡忘真實(shí)存在的神明,從此不再依靠神明。
然而恩奇都能夠理解。
王是愛著人類的。
否則,他只需要同神明一樣冷眼旁觀。
然而他用雖然苛刻,卻正確的方式引導(dǎo)人民的方向,將世界從神明手中交予他們。
——從此,世界屬于人類。
流有三分之一人類血液的吉爾伽美什,諸神想要操控,人類只敢跪拜,不被任何人接納。
然而王的自矜也不需要其他人的承認(rèn)。
他所走的道路孤獨(dú)正確,被神明憎恨,被人類隔閡,途中沒有鮮花與贊美,荊棘環(huán)繞于狹窄的碑旁,狂風(fēng)刮走石櫟,終點(diǎn)僅有死亡。
……原本應(yīng)當(dāng)如此。
吉爾伽美什從未想到會有人能夠理解他的些微。
人類只需要跟從他,神明只需要懼怕他。
可是恩奇都不屬于這兩者中任何。
他帶著微笑,穿過沙漠荊棘,狂風(fēng)怒嚎,輕而易舉找到吉爾伽美什,站在他的身旁,理所應(yīng)當(dāng)般與他一同前行,共同走向已知終點(diǎn)的路途,毫不遲疑。
“哼……”吉爾伽美什動了動薄唇,只想大笑,而他也確實(shí)大笑出聲,“哼、哈哈哈!原來如此!愚蠢!我竟沒想到那群家伙會愚蠢至此!哈哈哈!”
恩奇都呆愣的看著吉爾伽美什捧腹大笑,一頭霧水。
泥人不可能會知道的。
在連“自我”都尚未完全得到的現(xiàn)在,他僅憑著憧憬就理解了王的存在,傾盡生命想要跟隨他。
——而這樣的人竟是諸神為吉爾伽美什制造出來的!
此身被神創(chuàng)造,存在僅僅意味著“勸誡”的天之鎖,不假思索的站在王的身邊,與神對立。
如此滑稽的事怎能不取悅王,讓他為神的愚蠢大笑?
王甚至笑倒在泥人膝上,金色的頭發(fā)鋪于白色衣服,像陽光散落。
即使不明白吉爾伽美什發(fā)笑的原因,泥人此刻心中也被某種情緒充斥著,他看著膝上大笑的王,自己也不由自主咧開嘴,眉眼笑彎。
“既然如此,”吉爾伽美什帶著笑意,依然枕在恩奇都的膝上,連眉梢都充滿傲慢的道,“我就承認(rèn)你的價值吧——”
承認(rèn)你名字的含義——王的半身。
此時的泥人欣喜若狂,他自認(rèn)為自己身為武器、身為道具、身為不需要被裁決物品的價值被認(rèn)可。
并不需要遺憾。
在這之后不久,他將會得到王最珍貴的話語,得到真正意義上的自我。
——是的,在他們打倒名為芬巴巴的魔物,吉爾伽美什承認(rèn)他是自己的友人之時。
——在恩奇都坍塌于吉爾伽美什懷中,吉爾伽美什承認(rèn)他是“唯一”的友人之時。
不過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現(xiàn)在的他們,僅僅只是在陽光正好的午后,在裂成碎片的雪松木大床上,頭靠著頭沉睡,如同世間一切平凡普通的生活。
•
“您醒了嗎?”
岸波白野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的響起。
吉爾伽美什睜開雙眼,右手掩著眼瞼。
“嗯……做了一個無聊的、令人懷戀的夢!
出于圣杯戰(zhàn)爭中的英靈,是英靈座中的分/身,有時也會因圣杯召喚的緣故,現(xiàn)身的英靈與歷史中的真實(shí)存在并不一樣。
換而言之,在性格上會有或多或少的區(qū)別,并不能算是真實(shí)完整。
不過無所謂。
吉爾伽美什毫不在意。
與時空無關(guān),與召喚者無關(guān),也與圣杯無關(guān)。
英雄王早就已不完整了。
他的半身已經(jīng)永遠(yuǎn)隕落。
他曾經(jīng)只身求取長生不老藥,即使死亡也無畏。
他拋棄了身后的人民、權(quán)利、責(zé)任,如同初生的赤子一無所有,跋涉山水,只希望能填滿失去半身的痛苦空虛。
然而逝去之物永不可追。
他只能用傲慢、自得、冷酷填補(bǔ)失去的位置,重新成為立于天際的王者——
他于云端接受眾人的贊美與恐懼,也無人理解。
行走于孤高的王者之道,孑然一人,向著已知終點(diǎn)的路途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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