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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茅屋離最近的村子還有三里,山坳間竹木蔥蘢,桃花鮮秀,綿綿鋪至眼前,龍戩下了馬,將韁繩繞上一株柳樹,山道崎嶇,往上走很費一番力氣,好在隱蔽,漸漸能看到人工修葺過的痕跡,不會太窄也不會過分陡峭,兩旁青草負著不知雨水還是露水,點滴落下沾濕了衣角靴襪。
已夠遠了,龍戩想,他站了片刻,山野里只有風,但耳力好的話,又能從中聽見些別的,龍戩忍不住笑笑,再走一段轉(zhuǎn)過籬笆:“赮兒,方才跟誰說話。”
“師父!”
孩子像頭幼鹿,眨眼的功夫跑到面前撲進他懷里,因為近來有人照拂,比初見面時氣色好些,龍戩摸了摸深紅凌亂的頭發(fā),有一綹翹在頭頂,撫也撫不平。
赮不好意思的笑著:“跟小兔!
“哪里的小兔?”
孩子拉他去看,籬笆邊角窩了只灰白毛團,約摸手掌大,支楞著耳朵正努力去咬拴住脖子的細繩,發(fā)覺人過來了,歪歪腦袋,又低頭啃起青草。
龍戩失笑:“你抓的?”是山里的野兔仔,跑起來卻夠快,也不知是怎么捕到。
“啞伯幫我!壁Y拉著他蹲下,“拾柴時見到的,用竹筐扣住!彼葎澚艘幌拢骸拔腋⊥猛鎯商,送它回去!
“好。”龍戩微微點頭,他只擔心這地方被人尋見,囑咐啞伯萬事仔細,赮更是不許下山,小孩子正是好動頑皮的年紀,只怕悶的厲害。
背后傳來腳步聲,卻無人說話,龍戩站起來,取出準備好的錢袋,老人在幾步開外佝僂著身子,他不能開口,便彎腰行了大禮,于是看起來越發(fā)瘦小。
“辛苦了!饼垜鞂㈠X袋遞過去:“你家里如今很好。”
老人聽到這一句,渾濁無神的雙眼里似透出些喜悅,他又向龍戩行了一禮,伸手指指茅屋,做了個倒茶的姿勢。
“師父今日還教我寫字?”
龍戩正要說話,衣袖卻被人拉了一下,他安撫般拍拍孩子的背,往前走去,透過枝葉的光斑稀疏晃動著,墻壁、地面、柴草垛,一大一小的兩個影子,他忽然停步。
“要不要去外面玩?”龍戩聽自己的聲音也有些怪,準確的說,不知是在問誰。
罷了。他垂下眼睛,心里做了決定。
“我?guī)鋈ィ挛缢突貋!饼垜鞂⑹执钤谮Y肩膀上,太陽升高了,天氣有些熱,孩子高興的摟著他,師父最好了!
/
“想吃什么?”
“師父喜歡吃什么?”
龍戩便帶著他一處處瞧,市井小食,挑些還算干凈的,他認出糖做的兔子小馬,自己小時候和龍漪偷跑出宮見過,沒帶銀錢,被人誆去一只掛佩。
自然,天廈名流的鬧市比此處精致許多,近旁熙熙攘攘,他換過一襲簡單裝束,走在人堆里仍顯得格格不入,迎面跑來幾個乞兒,伸著臟污的碗來討錢,龍戩遞出幾枚銅銖——他沒料想可能的后果,帶頭的孩子睜大眼睛將他打量一番,咧嘴一笑,龍戩兀自疑惑,只聽一聲呼喊,四面八方頓時響應(yīng)無數(shù)同伴,瞅準目標三面包抄蜂擁而來,看那亂中有序的架勢,顯見訓練有素。
龍戩護著徒弟被撞的連連后退,腰硌在餛飩攤子的飯桌上,攤主是個身材壯碩的婦人,揮舞搟面杖沖到陣前,將師徒兩人蔽在背后,只聽一頓酣暢淋漓的叫罵,不多時敵酋盡退云開霧散,龍戩擦了把汗,正要道謝,那婦人轉(zhuǎn)身瞪起眼睛:“賠錢來!”
菜刀咚咚剁著案板,龍戩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撞翻一壺醋,半邊袖子染得明暗斑駁好似潑墨山水,走勢頗寫意,赮還算周全,只是被搶走了新買的零食,此時狠狠打了兩個噴嚏,龍戩抬起手臂一嗅,濃烈酸氣直沖腦門。
“多少?”
“十二個銅銖!
他便去取錢袋,沒碰到,仔細一瞧,半截斷繩懸在腰帶上,早給人趁亂摸走了。
龍戩十分無語。
龍戩看看瞇縫眼睛叉起腰的婦人,無奈道:“顧好這孩子,我很快回來!
對街依稀是有家當鋪的……龍戩想,他向人詢問確認一番,轉(zhuǎn)身快步行去。
“他是你爹?”
“啊?”赮撐著下巴坐在路邊,聽見老板娘問,搖了搖頭。
“是我?guī)煾浮!?br> “喲!
鍋里沸水翻滾著餛飩,笊籬抄上來,油鹽芝麻點了蔥花,再擱半勺辣椒香醋,湯水熱騰騰的香。
“他若跑了,便留你來做小工……哎,你餓不餓?”老板娘瞅了一會兒,這孩子模樣可愛,又安靜的出奇,便想逗逗他。
赮認真想了一想,他重新站起,踩著凳子往師父離開的方向張望,仍不見龍戩。
眼前喧鬧如舊。
高矮胖瘦男女老幼,有人做買賣,有人匆匆行路,叫賣聲、討價還價,酒館里跌出醉醺醺的赤膊漢子,既哭且笑,頭上插草標的女孩被拉著走街串巷,一旁野道士算命,兼出售無病不治的膏藥,這蕓蕓眾生。
“嘖,師父不要徒弟啦?”老板娘又打趣。
赮咬住嘴唇,雙手摟著膝蓋。
“我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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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這里做什么!
不知幾時,面前站住個人,聲音清涼。
赮百無聊賴,原本盯著墻角的蟻窩出神,一個激靈抬起頭,只見千乘騎居高臨下面無表情,板著很秀雅的一張臉。
龍戩找到赮的時候,沒來得及跟千乘騎說句話。
渡口一個時辰一班,當然,銀兩足夠盡可以包船,走水路回天廈名流要慢許多,尋常只用來販運沉重貨物,誰知道那人怎么想的。
船篷里暗,他看不清千乘騎的臉,衣角雪白揚在風里,映著沉沉碧水,于眼前慢慢走遠了。
“師父……”
龍戩一頭的汗,是熱的,也是急的。
只聽那婦人說,孩子被一個認識的人帶走,錢也賠過了。
簡直天旋地轉(zhuǎn)。
赮踮起腳尖用袖子擦在他臉上,龍戩握住他的手,掌心冰涼。
“他有沒有提起什么?”龍戩定了定神。
“問師父哪兒去了,問師父什么時候走的,問師父最近——”赮住了口,龍戩拍拍他衣裳上的灰塵:“好了,不必再說!
槳聲欸乃,水面一色大同小異的烏篷,已分不清了。
龍戩想,大約那人是想見他——因為他總不去見他,只是見了面,當著赮又能說些什么,思索一番,只得看住孩子掐著時間等他過來,彼此心知肚明。
龍戩輕嘆口氣,以后再理論罷。時辰不早,他還需趕回去,師徒倆騎馬到了山腳,孩子已是昏昏欲睡,龍戩將他喚醒,這路太難走,背著抱著都不成。
“師父!焙⒆用悦院牡。
“嗯。”
“師父怎么找到赮兒的,我們走那么遠!
“傻話,你走多遠,師父也找得到。”龍戩笑笑。
“那赮兒也一樣!
“什么?”
“無論師父離開多遠多久,赮兒都找得到。”
“好!饼垜祀S口應(yīng)他:“只是你得先長大,學好本事!闭f話間足下一滑,趕快扶著石壁穩(wěn)住,赮個子還矮得很,兩手環(huán)住他腰,兔子形狀的糖掉在地上,龍戩后來重新買過的。
“師父,你的腰帶呢?”
龍戩的外衣松松攏著,聽見這話只有苦笑,他拉起孩子的手,桃花和其他不知名的花在晚風中起落,盈盈送去更遠處。
/
怒浪堆雪。
巨船顛簸在海里,這一片水域險惡,礁石如惡鬼獠牙突兀破空,烏云壓頂,轉(zhuǎn)眼間又被雷電撕裂,巨大的驚呼聲中,船身沒有任何征兆傾斜向一邊,留在甲板上的人紛紛攀住纜繩和其余能夠抓住的東西,舵手焦頭爛額,一邊打手勢讓他們趕快進艙去,赮畢缽羅腳下踉蹌,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出來幫倒忙,冷不防后背被人托住,攔腰將他拉進房間。
“多謝!
船身稍稍平穩(wěn),他回頭去看。
“我不知道是你……”
“我不能幫你嗎。”深海主宰問他,雨水混合著海水從臉上流下,他沒有去擦。
赮皺了皺眉:“不是這個意思!
那人神情淡漠著,確定不會再有其他答案后,似乎是輕笑一聲,太艎內(nèi)部兩間相連的客房,士兵太多只勻出這還算清靜的艙室,地方也并不寬敞,深海主宰拉開墻壁中間的一扇門:“昨夜你說了夢話!
相似背影就在眼前,他克制著不去看他。
“我不記得了!壁Y畢缽羅答道。
門便關(guān)上,他獨自坐在那里,靜靜望著縫隙里透出的一點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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