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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蝶
逆蝶
我名喚蝶之,明鏡山莊最卑微不過的婢女,或是連卑微都算不上,沒有一個(gè)人愿意接近我,他們都視我為不祥之人,巴不得我去死;蛘哌@是普通人對丑陋最原始的恐懼,有誰會(huì)去對一堆惡心的爛泥示好呢?
當(dāng)我第一次透過水面看清自己的容顏時(shí),我也險(xiǎn)些嘔吐出來,那是多么恐怖的一張臉啊,每一寸皮膚都好像是在最灼熱的火中炙烤過,留下惡心的烏黑色,皮膚下猩紅的血肉隱約可見,唯一清澈的眸子也在這一團(tuán)烏黑中顯得無比詭異。這些都是每月十五月圓之時(shí)被月光灼傷的,是,就是那清冷如水的月光,在月圓之夜投射在我身上卻比任何一把烈火都要灼熱,仿佛要置我于死地?墒俏胰舨汇逶≈鹿夂韲悼诒阆裼欣タ圩∫话愦贿^氣來,隨時(shí)可能窒息而死,所以我必須咬牙忍受月灼之苦,看自己白皙的皮膚一寸寸開裂,變成焦黑,茍延殘喘的等待下一次的月灼。但是我不愿死,只要能一直看著他,再多次月灼我也不會(huì)眨一下眼,他是我灰暗人生中唯一的亮光,讓我不顧一切也想追尋守候。
相遇
明泊,明鏡山莊的少莊主,一個(gè)笑起來會(huì)有蓮花氣味的清雅男子,一如他的名字,明澈得使人不愿讓一絲黑暗來玷污他。
那年,上山采藥的我看見他躺在滿山碧綠的薄荷葉里,微閉著雙眼,全身沐浴在陽光之中,明亮得讓我這個(gè)從小生長在黑暗里的孩子有些睜不開眼,那一刻,我?guī)缀跻詾樗鞘刈o(hù)這青山的精靈了,清風(fēng)追逐著他輕淺的呼吸,蝴蝶繞著他蹁遷飛舞。那時(shí)的場景深深烙印在我生命里,陪伴著我度過了此后的每一個(gè)漫漫長夜。
后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并不是在那睡覺而是昏迷過去了,白色的衣衫上還沾染了許多淤泥,手臂上有多處擦傷,該是從上面的山崖跌落下來的吧,我費(fèi)力地將他背回了居住的小茅屋,搗碎草藥,輕輕涂抹在他的傷口上。
他的體溫微微有些低,皮膚細(xì)膩而白皙,看起來像有錢人家的少爺。叫他冷月吧,這樣下一次的月灼我就再不會(huì)那么痛了。慢慢地,我竟覺得自己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燙,心臟也跳得厲害,難道我也病了么?
這樣像不像夫妻呢,一個(gè)在外面闖了禍,打得滿身傷回來,另一個(gè)躲在屋里一邊罵他一邊心疼地為他擦藥,然后拿出煮了很久的湯,幸福地一起喝光。我是他的妻,我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臉紅又有點(diǎn)暗暗開心,心中慢慢升騰起一個(gè)自私而又天真的愿望:就這樣靜止吧,不管外面怎么變,我和你就永遠(yuǎn)靜止在這一刻吧。
“蝶之,砍的柴在哪,快拿出來!遍T外傳來劉廚子的聲音,我在莊里一直干些砍柴洗衣的粗活,這次劉廚子就是來拿砍好的柴火的,我輕輕蓋好冷月身上的被子就去開門。
“天真熱啊,我先進(jìn)屋喝口水。”一進(jìn)門,劉廚子就往屋內(nèi)沖,“砰——”是瓷杯破碎的聲音,“少莊主?!”也許在那一刻同時(shí)破碎的還有我可笑的夢。
原來,不久前一幫來明鏡山莊尋仇的人劫走了少莊主,半路遇上追來救援的人,雙方大打出手,慌亂之中將少莊主推下了懸崖,下落不明。他真正的名字叫作,明泊。
前緣
莊主和夫人為了不讓明泊去回想那段驚恐的日子,禁止一切下人談?wù)摻俪种,,很快,少莊主的失蹤,蝶之的救主就被人淡忘了,除了我自己。
如何能忘,那些在我生命里刻下深重烙印的時(shí)光,那些被陽光灑滿的日子,我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可以變得那樣充盈而豐滿,沒有別人的嫌惡,不去想每月的月灼,因?yàn)樗俏业睦湓掳。皇撬麄兊纳偾f主。
“沒事吧!蔽业谝淮慰匆娝阎臉幼,雙眸被陽光映得有些透明,眉角輕揚(yáng),白皙的臉上掛著不該屬于著塵世的潔凈笑容。
“少莊主……我自己來!泵髦糁婕,但我還是竭力低著頭,彎身去揀掉落在地上的衣裳。
“這好像是我的衣裳呢。我來吧。”溫柔的話語隔著面紗傳來,透著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澳憬惺裁茨?”看他彎腰拾起衣裳,忽然發(fā)問。
“蝶之。奴婢只是一個(gè)卑賤之人,并不值得少莊主記住!蔽遗ρ陲椬约旱耐纯嗪捅瘋。
“你知道么……總覺得像在哪里見過你!毕裢对诤牡囊活w小石子,那水波一圈圈蕩漾開來,模糊了鏡中月,水中花,模糊了這世上所有的悲歡離合,只余下春光下那位白衣翩翩的佳公子,他揚(yáng)起嘴角,對我那從無人問津的黑暗世界微笑,總覺得像在哪里見過你呢,他輕聲道。
笑相遇,似覺瓊枝玉樹相倚,暖日明霞光燦。水盼蘭情,平生總稀見。
佛曰:緣定三生。那么我愿用生生世世的塵緣交換,只盼每一世都能與他相遇。
月灼
明月皎潔,又到十五了么?我抬頭看那初露的月影,緊緊抱住自己,熟悉的灼痛感已開始從四肢百骸傳來,不可以,不可以放棄,我緊緊咬住下唇,直到嘗到甜膩的血腥味。
“蝶之,今夜月光甚美,把酒言歡如何?”熟悉的白色人影躍入眼簾。
“少莊主……”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蝶之,你的名字很美呢,配著月光,便是我最喜歡的生靈了。”他隨意地躺在草地上,雙眼微閉,像在回想什么美好的事物,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意。
“那是什么呢?”
“月光蝶,傳說中的森林仙子,它們不在白天出沒,只會(huì)在每月十五的月圓之夜飛舞。
我小時(shí)候看到過它們,那是一生也無法忘記的景象啊!
“它們一定很美。”我也虛弱的躺倒在草地上,讓那月光一寸寸啃噬我。
“它們是很美,但我不是愛它們的美,我愛的是它們還是幼蟲時(shí)面對苦痛的那份勇敢和堅(jiān)毅,美由痛苦而生,越美的月光蝶,在蛻變時(shí)就越痛苦!毙σ鈺炄旧衔业碾p頰,,明泊,哦,不,冷月,你是在告訴我什么嗎?
“是啊,月光真的很美呢!蔽亦。身邊的冷月已經(jīng)睡著了,應(yīng)該會(huì)有月光蝶飛入他夢中吧。夜風(fēng)習(xí)習(xí),我第一次愛上了這月光。
美由痛苦而生,應(yīng)該還有愛吧,所以月光蝶可以忍受那些慘烈的苦痛,最終得以在月夜飛翔,我,愿成為你的月光蝶。
天容
雙蝶繡羅裙,東池宴初相見。朱粉不勻深,閑花淡淡春。細(xì)看諸好處,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亂山昏,來時(shí)衣上云。
葉天容,天下第一美人,果然配得起詩中的美贊,我凝視著那粉色的麗影,心中止不住涌起一陣酸澀。只有她才配站在明泊的身邊吧,她才可以堂堂正正的向世人宣稱。我,是他的妻。而我,只配在那小茅屋里,不自量力的做著可笑的白日夢。
“蝶之,我找到我的月光蝶了啊!泵鞑吹男θ莩溆鴿M滿的幸福,而它不屬于我。
“少莊主,請您一定要幸福。”原來,她才是你的月光蝶,能為你在月夜起舞,我不過是連月光都憎恨著的詛咒。
“蝶之,天容真的是上天給我的禮物,我一定會(huì)讓她幸福,蝶之,你也有喜歡的人吧,你們也要幸福!钡谝淮,他的笑容里是單純的快樂,沒有平日的一絲陰郁和憫然。
“有啊,蝶之喜歡的人叫冷月,可惜他已有了所愛的人,不過,只要他幸福,那便是蝶之最大的快樂了!蔽遗ξ⑿,眼淚卻不爭氣地涌上了眼眶,隔著面紗,他還是那么幸福的笑著,這就夠了吧,我只想守護(hù)著你的這份快樂,所有的不幸和苦痛只要降臨在我一個(gè)人身上就夠了。你們請一定幸福。
婚宴
今天是天容的生辰,也是她成為少莊主夫人的日子。一大早,整個(gè)明鏡山莊就被巨大的喜悅籠罩著,紅色的挽帶像要將這份快樂傳遞到天邊去。
從來不知道,原來明泊也是這么適合紅色的,穿著大紅喜袍的明泊真的就像一位出塵的仙柢,偷跑下界,只為迎接那個(gè)粉紅色的人影,她是他一生的守望。
我為他們布置著喜桌,喜房,將我那份卑微的愛溶化進(jìn)他們巨大的幸福中,其實(shí),我沒有告訴明泊,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門口傳來喜慶的嗩吶鑼鼓聲,該是新娘來了吧,我偷偷躲在門后,看著明泊像個(gè)小孩子一樣有些慌張地跨過火盆,踢轎門,深情地注視喜婆身上的新娘,和她一起走到供案前,接著是喜婆有些尖銳的高喊:“一拜天地!”行過夫妻之禮后他們就會(huì)像真正的神仙眷侶一樣,相知相伴一生,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了吧。心臟不知被什么覆蓋住了,疼得幾乎要停止跳動(dòng),原來守護(hù)一份不屬于自己的幸福比月灼痛苦一千倍。
只剩下最后一拜了,周圍的人群也變得有些躁動(dòng),沒有人看清那些人是怎樣出手的,等所有人回過神來,天容的頸間已架了一把閃亮的匕首,身后一身黑衣的殺手沒有一絲表情。
“你們放開他!”明泊緊緊握住腰際的利劍焦心地望著天容。
“我們要她的血為月神獻(xiàn)祭,只要逆蝶者在18歲生辰這天用血祭月便可完成任何一個(gè)愿望,我要她助我們得這天下!鳖I(lǐng)頭的黑衣人話語中透出一種讓人膽戰(zhàn)的狂熱欲念。
“你又如何知道內(nèi)人會(huì)是你口中的逆蝶者?”明泊沉著地發(fā)問,語氣中透出從未有過的安定力量,他是在安慰著受驚嚇的天容。我從未看見過這樣的明泊,霸氣而威嚴(yán),為了天容么?
“但凡曾見過逆蝶者的人都說她們有著不屬于塵世的美貌,難道不是你這天下第一美人的娘子么?”黑衣人狂笑答道。
“便是如此,我也不可能讓你如愿,因?yàn)樗俏颐鞑吹哪镒。”一道銀光閃過,明泊拔劍沖向了黑衣人。
“不自量力!焙谝氯溯p蔑地笑了笑,拿天容擋在自己身前,“反正都要死,我就讓他死在自己愛人手里好了!
“明泊……”天容畢竟是沒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浪的富家小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嚇得有些輕微的昏厥了。
“卑鄙!泵鞑幢幻腿皇栈氐膭庹鸬每谕迈r血。
逆蝶
明明今晚不是月圓之夜,我的身體卻疼得比以往都要厲害,管不了這么多了,明泊現(xiàn)在很危險(xiǎn),“不要?dú)⑺,我愿意替天容小姐死。”我擋在明泊身前,渾身卻止不住地顫抖。
“你?”黑衣人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莫非你長得比葉天容更美?”還沒意識過來,眼前的黑紗就被利劍劃破了,我的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丑得這么讓人惡心還想替葉天容死,我還不想臟了我的劍。”黑衣人嫌惡地冷笑。
我的渾身顫抖不停,原來,連一個(gè)代替品我都做不起。
“閉嘴,不許你污辱蝶之,在我看來,她比你這種人美上一千倍,一萬倍!”身后傳來明泊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憐惜。
足夠了,有他這句話,我握緊手中的匕首,拼盡全力朝黑衣人的胸口刺去。
他顯然沒想到我會(huì)對他進(jìn)行突然襲擊,倉促間拔出劍與匕首相抵,但畢竟他是練過武功的,我漸漸有些力不從心,眼見著那劍一寸寸逼近我的頸間。若是能為明泊死去,我這廉價(jià)的生命也算有意義了一次吧,我緊閉雙眼等待劍穿透喉嚨的一刻。
“蝶之……”耳邊傳來的竟是明泊的聲音,睜開雙眼,眼前的世界是一片紅色,紅色的喜堂,紅色的喜帕,紅色的喜袍,還有喜袍上不斷向外噴涌的鮮紅的血,黑衣人的劍深深插進(jìn)了明泊的胸膛。
“不要傷心,真的,你一點(diǎn)也不丑,我們家蝶之在我心中就像月光蝶一樣漂亮,其實(shí)能和天容死在一起,我也就沒什么遺憾了!泵鞑瓷n白的臉上掛著虛弱的微笑。
明泊,在那一刻,我已經(jīng)搞不清是身疼還是心疼了,只覺得渾身好像要裂開一樣,我們都要死掉么?明泊,下一世還想遇見你。
“蝶之,你的身上……”明泊有些渙散的瞳仁里映射出點(diǎn)點(diǎn)金光,我低頭,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些焦黑肌膚上的裂縫竟一道道迸射出了金光,黑色的傷疤就像蛋殼般紛紛掉落,露出白皙的肌膚,如白玉一樣溫潤的光澤。
那是我嗎?在明泊的眼睛里我看見了一個(gè)連日月都會(huì)因她失去光彩的美人,彎彎柳葉眉,灼灼含情目,杏鼻櫻唇,膚若凝脂,那美貌竟比葉天容更加讓人喘不過氣來。
“難道你才是逆蝶者?”黑衣人對我的變化也感到驚詫。
“恐怕是的,我們只知道逆蝶者美貌無雙,卻不曾想過她十八歲之前的樣子,就如蝴蝶由毛蟲蛻變而成,逆蝶者應(yīng)該也曾是十分丑陋之人。”他身邊一位老者若有所思地低語道。
“原來如此,那該殺的人是她!焙谝氯藢⒒柝实奶烊輥G在一邊,拔劍向我沖來。
但我比他更快一步,我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匕首插進(jìn)了自己胸膛:“逆蝶者蝶之愿用自身之鮮血祭祀月神,希望月神消除那幫人無謂的欲念,保佑明泊和天容白頭偕老,讓他們都忘掉蝶之的存在!
想要幸福和快樂,就要忘卻所有的悲傷,對不起,明泊,這一世我給你帶來的只有不幸,那么我愿用自己的所有換取你的笑容。
我輕輕地吻了吻明泊的額頭,我的美為你逆蝶而生,這愛與痛苦所歷練出的美貌只會(huì)為你一人綻放,做個(gè)好夢吧,我會(huì)飛入你夢中。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shí)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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