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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應(yīng)堪憐——路》
天之蒙蒙亮,盛郁走出家門,那片土地上,已然已停著挖路的機器,相較周遭茂密的香樟,顯得那么違和。盛郁瞧著那些機器,眼神閃了閃,別過頭,不再去看了。
盛郁家附近有三家工廠,做皮毛的,且規(guī)模不小,產(chǎn)生的污染自也是大的。土地、河流和空氣都染上了毒一般,患癌癥的人也多了很多,說的不好聽點,那實在是禍延子孫。后來,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有些久了吧 ,盛郁也記得不清楚,種出來的稻子不能吃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香樟立了起來,再后來,這些廠的變化了,三家合并成了一家,一大批先進的設(shè)備被買進了工廠,工廠新一代掌權(quán)者大刀闊斧的干出了一番事業(yè),努力的朝著可持續(xù)三字奮斗著。工廠的人多了,偏偏郊區(qū)的公交并不多,所依賴的代步工具是電瓶車,更多的是汽車。車多了,路也堵住了,然后,政府便說改吧!
盛郁走在這頭被不知補過多少次的水泥路上,這條她走了二十幾年的路,這條讓她一直執(zhí)著的回家的路。不久之后,將被挖掉,擴入工廠之中,不久之后,將有另一條路通下這個被工廠半包圍的小村落。
岔路口,胡睿站在那兒,看著她。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一起走走吧!”胡睿將手從口袋中抽出,向盛郁伸出手,“就像那天!
【胡睿拉著盛郁,兩人沒有語言甚至是眼神的交流。走在這條不長的小路上,盛郁始終看著前方,哪怕前方的盡頭是工廠的圍墻。盛郁道:“胡睿,不論如何,我們都該堅強對嗎?哪怕我們的終點都是死亡,我們?nèi)藨?yīng)當在過程中堅強著,對嗎?”
“是的,我們要堅強,生活是一場艱苦的斗爭,永遠不能休息一下!焙5吐暤馈
盛郁難看地笑了笑:“胡睿,我姐她想辭了事務(wù)所的工作,回來這邊。可是,我不想她回來。我跟她說,我不想她回來。她不應(yīng)該回來,她該是翱翔于她所在的領(lǐng)域的鷹。我跟她說,我不想她像顧蕊秋那樣,辭了工作回來,找一個看得過眼的人家了,平平淡淡的,像一杯涼了的白開水,沒有氧氣,也沒有熱氣!
胡睿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女生,一個成年沒幾個月的、剛考上大學沒多久的、失去了雙親關(guān)懷的女生。
“我不想成為誰的負擔,尤其是盛婭的!笔⒂糨p聲道,話中透著很大的決心。
盛郁笑了笑,淺淺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很可愛。二十四歲,大學畢業(yè)一年多,踏上社會,學會了許多笑,看到了許多笑。
猶記得那是她聞訊而歸,沒有落淚,那么冷靜,別人對她說節(jié)哀,她也不過點點頭,盛郁有條不紊地處理著后事,當著面,別人都夸她句穩(wěn)重,可背后又有多少人說著,這孩子冷心!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也沒見她掉一滴眼淚。盛郁不敢哭,她怕她哭了就會失去理智,她怕她失去理智后,便會有些人從中渾水摸魚。盡管她和盛婭都已成年,但以小村落的開化程度而言,總會有些人會懷著某種貪欲,即便盛郁的家并不屬于富裕。盛郁努力的克制著,強撐著,穩(wěn)住了局面,等盛婭回來。盛婭那時出差,聽到消息后,請了假,卻還在回國的路上。
胡睿當時沒課,便請了假回來,看有沒有可以幫忙的。胡睿之于盛郁而言,是在那個曾為十里洋場的異鄉(xiāng)中互為依靠的同鄉(xiāng)少年。同為來自遠方的少年少女,默默地接受著那些似乎高人一等的目光,或許有自卑,卻不敢氣餒。為人,怎能氣餒。處在這繁華世界,又該如何不為之所迷失?盛郁想,盛婭大概也是這么過來的,只是不知盛婭當時是否也有一人陪伴。無關(guān)愛情,只是此刻同路。
胡睿記得,他開車將盛婭送到家門口,盛郁嬌小的身體如松,站在門口,屋內(nèi),是一群念佛之人頌著往生咒。盛婭和著屋內(nèi)的人打了招呼,便和盛郁上了樓。大概是盛郁囑咐了盛婭些事,也和盛婭商量該如何處理之后的事。盛郁靠在盛婭肩上,輕輕的說著,說完,她便再也堅持不下去,昏睡在了盛婭懷里。即使睡夢之中仍輕蹙著的眉頭,眼角一滴晶瑩的淚珠打濕了枕套。
頭七過后,盛婭請來了村長等幾位所謂德高望重的,叫來了期功強近之親,敲定了財產(chǎn)分配,盛郁更是不留情面地說:“房子是我父母拼血拼汗造起來的,干不了旁人什么事!
盛婭終究回到了大城市的事務(wù)所,盛郁也去了學校,家里的一切都罩上了一層白色。門哐當一聲,鎖了起來。鑰匙放在盛郁那兒,她對盛婭說:“放在我這兒吧!我會好好照顧它的,我會努力把它變回到爸媽在的時候那樣!笔I摸著她的頭,說好要一起面對前路,不論光明或黑暗,平坦或坎坷,陽光暖心或寒風刺骨。便如汪國真的詩歌中說的那樣,要走在崎嶇不平的路上,年輕的眼眸中裝著夢更裝著思想。
盛郁和胡睿一起走的,沒有叫人送,拉著行李箱,走在路上。肩并肩,亦如幾天前。只是,變了。時光再走了千萬年后,是在太枯燥,忍不住在世人心上刻下道道斑紋。拐彎處,盛郁停了下來,回過頭,那棟房子,那個家,盛婭站在二樓的陽臺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說不出的悵然,乖囡,走出去吧,你終究是要走出去的呀!乖囡,你要記住啊,不論身處何地,都要記得,你還有血脈相連的親人,你還有姐姐!乖囡,那不僅僅是骨肉的羈絆,亦是十幾年來的相濡以沫啊!
盛郁回過頭,看向遠方眼中的堅定又多了幾分。我會做到的。哪怕心底知道那只是一個執(zhí)念。】
在岔路口,盛郁指了指那條不遠處的水泥小路。那是去胡睿家的必由之路。盛郁輕聲道:“這條路之于我,便像那條路之于你。你把她拆了,可要我怎么回家呢……”后面的越說越輕,不知是說給胡睿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胡睿想要說,還會再造一條路的,可是,卻又仿佛明白了盛郁的意思。她終歸是放不下的,執(zhí)著著不愿改變,龜縮于一殼中,哪怕這殼如何脆弱,她也不愿突破;蛟S并不如他想那樣脆弱,或許由內(nèi)向外的突破并不容易。胡睿張了張嘴,聲音卻如魚刺,梗在了喉間。
盛郁看向胡睿,又道:“……我又怎么會不明白,那都是我的執(zhí)念,可是在這條路上,我走了太久,走過了好多的荊棘叢,走了太久,路上都留下了我的血。我又怎么能往回走!”
胡睿抓住盛郁的雙肩,低頭,漂亮的眸子中,帶著憐惜,帶著某種救贖,道:“阿郁,佛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做如是觀’,放下,你便擁有了!
盛郁盯著他的眼睛,頗有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這雙眼,這個人,從相識至今,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事情都會好起來。不論遇到什么,胡?偰茉诘谝粫r間帶給盛郁滿室薔薇香。
盛郁回頭,還是那棟房子,只是陽臺上的人沒在,只是造了這棟房子的人已經(jīng)不在。盛郁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眼。她真在那,仿佛在做一件極神圣的事。胡睿還是站在她身后。
朋友,謝謝你愿意為我做一切辦得到的事。朋友,無需碰杯,不用禮物,只是我們不會忘記。朋友,謝謝難得的你。
第二天,胡睿來找盛郁卻發(fā)現(xiàn)盛家的大門又上了鎖。盛家的鄰居給了胡睿一封信。上面道:“朋友,謝謝。我想我會學著去放下。把那一半的自己交給時間!绷攘葦(shù)語,胡睿卻站了很久,看了很久?粗爝咃w去的禽類。風起,手中的紙便飄向了天邊。天很藍,云很白,陽光很好,這仿佛是胡睿見過的最好的世界。
這一次的分別,盛郁直至結(jié)婚才回到小村莊中,而那時胡睿在國外出差,趕不及,提前寫了信,讓妻子交到了盛郁手中。當時,胡睿妻子有些抱怨道:“都什么時候了,還寫信,到時候視屏給你好了!”他笑著拒絕。較之攝像頭,他更愛用雙眼,哪怕會有遺憾,但是,人生有時不就是有了遺憾,才完整了嗎?
胡睿的信是盛郁的丈夫拆開的,他拆開后沒看,交還到盛郁手中,“樹纏樹繞樹,相擁到耋耄。舉案齊眉生,扶攜度終生。盛郁,要讓自己幸福吶!”無長篇大論,是朋友予她最美的祝福。
后來,清明的時候,盛郁一家來到小村子,如父母在世的時候那樣,給太爺爺、太奶奶的墳?zāi)固硗,除草。只是不遠處多了兩座。盛郁想她終于明白,放下,便是擁有。沒過多久,胡睿也帶著妻兒來桑樹地掃墓了。兩家遇上了,展顏笑笑,便擦肩而過了。沒有寒暄,因為是朋友。是知己,便懂得。
時光荏苒,細小的皺紋已爬上眼角,盛郁望向曾經(jīng)那條路的位置。
“我微笑著走向生活,
無論生活以什么方式回敬我。
報我以平坦嗎?
我是一條歡樂奔流的小河。
報我以崎嶇嗎
我是一座大山莊嚴地思索!
報我以幸福嗎?
我是一只凌空飛翔的燕子。
報我以不幸嗎?
我是一根勁竹經(jīng)得起千擊萬磨!
生活里不能沒有笑聲,
沒有笑聲的世界該是多么寂寞。
什么也改變不了我對生活的熱愛,
我微笑著走向火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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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人生都有那么一條路,陪我們走過這條路的人有很多,感謝那些陪我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