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花衣冷覺得自己又受傷了。
　　盡管沒有疼痛，也沒有血流。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馬兒一路疾馳。

　　2

　　八年后，花衣冷回到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對花衣冷而言，是心底里最深的傷。
　　八年，彈指一揮間。仿佛什么都沒有改變。
　　陽光照在花衣冷的臉上，一片落寞。
　　一片菊花謝后的落寞。
　　天空仿佛飄滿菊花瓣。
　　紛飛的菊花瓣！
　　花衣冷仿佛聞到一陣陣菊花香。

　　3
　　花衣冷的心在一陣陣收緊。
　　馬兒的腳步慢了下來。
　　花衣冷的目光在故鄉(xiāng)的臉上掃過。
　　故鄉(xiāng)的名字叫菊。
　　花衣冷的心上人也叫菊。

　　4
　　八年前，師父臨終。
　　眾弟子圍在師父病榻前遵聽遺囑。
　　“…花衣冷，你是眾師兄弟里武功最好的�！�
　　花衣冷跪了下來。
　　“衣冷能有所成，全賴師父垂愛�！�
　　師父氣息微弱。
　　“衣冷，掌門與師妹，請你二選一。”
　　花衣冷向師父叩頭，他淚流滿面。
　　“師父，衣冷愿意一生一世照顧師妹�！�

　　5
　　師妹。
　　菊師妹。
　　菊一樣清雅，菊一樣芬芳。
　　但是師妹不喜歡花衣冷。
　　二師兄花衣冷不是師妹的心儀對象。
　　師妹傾心的是三師兄燕江南。
　　燕江南乃名儒之子，望門之后，文武俱佳。
　　大師兄接了掌門之位。
　　大師兄歐陽鷗也喜歡師妹菊。

　　6

　　師父的遺愿沒有人不敢遵從。
　　花衣冷以為自己可以得到可伶可俐的師妹菊。
　　菊花飄香的秋天�；ㄒ吕浒l(fā)現(xiàn)了師妹心中的秘密。
　　花衣冷決定放棄。
　　騎上一匹馬兒，得得離開故鄉(xiāng)。
　　臨行，他將自己所創(chuàng)的劍式“琴心三疊”留書傳于師妹。
　　他祝福燕江南與師妹菊白頭偕老。
　　花衣冷從此飄零江湖。

　　7
　　八年間，花衣冷的“琴心三疊”劍氣縱橫四海，罕逢敵手。
　　能結(jié)束花衣冷的江湖生涯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來自故鄉(xiāng)菊的消息讓他回到故鄉(xiāng)。
　　花衣冷是個要飯的孤兒，是師父的收養(yǎng)，讓他長成一代武林人物。
　　沒有師父就沒有花衣冷。
　　盡管師父已仙逝，但師門，依然是花衣冷生命里的重中之重。

　　8

　　那是個細(xì)雨綿綿的春夜。
　　一個尋仇的對手刀挑花衣冷的窗簾。
　　花衣冷沒有出手。
　　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他根本沒有出手的可能。
　　對手的刀鋒冷冷的貼著他的臉頰，而他的劍，他的流星劍依然在鞘中。
　　來人冷笑道：“堂堂花衣冷，怎的如此不堪一擊�！�
　　花衣冷右手捏著茶杯。
　　杯里的茶，是苦丁茶。
　　花衣冷說：“不是我不堪一擊，而是你武功進(jìn)展神速。說吧，你想怎么樣？”
　　來人刀光閃過，他的刀割落了花衣冷的半根眼睫毛。
　　來人說：“你師門中發(fā)生了大事，你該退出江湖了，從此天下第一的將是我�！�
　　來人猶如一只大鳥消失在黑夜里。

　　9

　　天下第一的是琴心三疊。
　　八年來，花衣冷幾乎每年受一次傷。
　　每次傷都是他給自己帶來的。
　　受一次傷琴心三疊就精進(jìn)一次。
　　花衣冷回到故鄉(xiāng)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后的天空。
　　身后就是江湖。
　　花衣冷沒有想到故鄉(xiāng)菊也是江湖。
　　花衣冷萬萬沒有想到。

　　10

　　故鄉(xiāng)遍地菊花。
　　師門變故迭起。
　　菊花的芬芳中夾雜著一陣血腥味。
　　掌門歐陽鷗神秘身亡。
　　師叔白鶴接待了花衣冷。
　　白鶴是個穩(wěn)重的長者，江湖人稱仁者白鶴。
　　白鶴說：“現(xiàn)在代掌門是燕江南，你回來正好，你應(yīng)該作我們派的掌門�！�
　　花衣冷搖頭：“我回來不是作掌門。”
　　白鶴說：“那你回來做什么？”
　　花衣冷說：“因為我受傷了�！�
　　白鶴的眼光將花衣冷全身打量。
　　花衣冷解釋說：“今天春天以來我一直拔不出我的劍。”
　　白鶴的眼里閃過一絲悲憫。
　　白鶴說：“看來，你傷得不輕啊�！�

　　11

　　花衣冷住進(jìn)了八年前的小木屋。
　　他吃驚的發(fā)現(xiàn)，他當(dāng)年留給師妹的信原封不動的擺在他的書桌上，附著一層厚厚的塵埃。
　　也就是說，他給師妹的祝福師妹并未收下。
　　腳步聲傳來。是一張熟悉的臉孔出現(xiàn)了。
　　只是熟悉得有點陌生。
　　燕江南！
　　燕江南的笑意仿佛有些牽強(qiáng)。
　　“二師兄！”
　　花衣冷抱了抱拳：“代掌門�！�
　　燕江南說：“今晚我和賤內(nèi)在家里給你擺洗塵宴，請二師兄移駕寒舍�！�

　　12

　　在故鄉(xiāng)，燕家乃名門望族。
　　小時候，花衣冷討飯曾挨過燕家的狗咬。
　　花衣冷輕輕走進(jìn)燕家大宅。
　　晚宴。
　　花衣冷驚訝的發(fā)現(xiàn)，燕江南的夫人并非師妹菊。
　　花衣冷喝了不少酒。
　　燕江南陪他回到小木屋。
　　燕江南轉(zhuǎn)身欲走。
　　花衣冷說：“代掌門，請稍待片刻，花某有一事不明，還請指教。"

　　13

　　秋天的風(fēng)吹在故鄉(xiāng)的大街小巷。
　　菊花瓣紛飛。
　　燕江南看完了花衣冷八年前寫下的信。
　　燕江南看到有關(guān)琴心三疊的文字時臉色變了一變。
　　這逃不過花衣冷的眼神。
　　燕江南說：“你走后，掌門師兄說愿意和我作一個交換，他說他娶師妹，然后掌門之位讓于我�！�
　　花衣冷哼了一聲：“交換！”
　　“對”，燕江南說，“我違心說服師妹嫁了他，可是他食言了�！�
　　花衣冷眉毛一跳。
　　花衣冷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大師兄沒有食言，你現(xiàn)在不是代掌門了嗎？”
　　燕江南說：“可是二師兄你回來了�！�
　　花衣冷一擺手說：“我是受傷了，回來養(yǎng)傷�！�
　　燕江南說：“可是有人想讓你作掌門。”
　　花衣冷嘆了一聲。
　　又嘆了一聲。
　　他說：“天下哪有拔不出劍的掌門？你放心好了�！�

　　14

　　八年。
　　八年是什么概念？
　　曾經(jīng)天下第一的花衣冷不再天下第一了。
　　更重要的，花衣冷在懷疑自己，選擇回到故鄉(xiāng)是不是錯了？
　　師妹菊，不，亡掌門歐陽鷗的遺孀。
　　沒有了菊的清雅，沒有了菊的芬芳。
　　有的是菊謝后的哀傷。
　　花衣冷止住了腳步。
　　也止住了記憶里的腳步。
　　花衣冷行禮。
　　他說，花衣冷拜見師嫂。
　　一個六歲大的男孩步出帷幔，他行路的姿態(tài)仿佛成人，那種老練讓花衣冷莫名的恐懼。
　　“師叔請起，母親哀痛之中不能與師叔見禮，請師叔見諒。”

　　15

　　故鄉(xiāng)也是江湖！
　　花衣冷感覺到了，可是他已經(jīng)無能為力。
　　菊花開，菊花謝。
　　菊花花瓣滿天飛。
　　花衣冷在小木屋里奮筆疾書。
　　花衣冷被要求將一百八十式的琴心三疊劍訣寫出來。
　　當(dāng)年他留書師妹的琴心三疊只有簡單的三招，與現(xiàn)在的琴心三疊不可同日而語。

　　16

　　仁者白鶴來了。
　　他踩著細(xì)碎的秋日陽光來了。
　　他坐在花衣冷的對面看他寫書。
　　等花衣冷擲筆小憩，他問道：“你的傷好了嗎？”
　　花衣冷搖頭。
　　花衣冷說：“我還是拔不出劍。”
　　白鶴說：“你的臉色讓我擔(dān)心�！�
　　花衣冷說：“謝謝�！�
　　白鶴來了又走了，白鶴的腳步消失之后，花衣冷耳中聽得院子里有一兩只畫眉鳥在叫。

　　17

　　秋天快結(jié)束的時候，花衣冷的琴心三疊終于殺青。
　　燕江南將琴心三疊演練了一遍。
　　花衣冷的眼中充滿落寞，菊花謝后的落寞。
　　燕江南收劍。
　　燕江南說：“二師兄，為什么最后一招我使不出來？”
　　花衣冷嘴角含笑。
　　花衣冷說：“三天之后你召集門人，當(dāng)著大家的面我教你怎樣使用最后一招�！�

　　18

　　三日后。
　　故鄉(xiāng)遍地清爽，再也看不到空氣里紛飛的花瓣了。
　　那些花瓣，可能都溶入塵埃了。
　　“有誰還記得，今天是師父的忌日？”花衣冷聲音不大，卻一字一句，如錘敲擊在眾門人的心上。
　　燕江南面色變了一下，但他很快堆滿笑容。
　　“二師兄今日在此向我們傳授琴心三疊最精妙的一招，是對本門的最大貢獻(xiàn)，也是對師父最好的回報�！�
　　花衣冷眼掃眾人。
　　花衣冷心里說：故鄉(xiāng)，也是江湖。

　　19

　　燕江南在花衣冷的提示下演練琴心三疊最后一招。
　　花衣冷的聲音宛若帶著一種金屬的硬度。
　　花衣冷的十指撫在一張古琴上，音律清奇，似柔似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琴聲中，燕江南依著花衣冷的聲音緩緩出劍。
　　“劍尖指南，劍鋒偏西，腕用柔勁，一點點由劍柄運達(dá)劍尖，加快，刺～�！�
　　燕江南的劍刺向花衣冷。
　　眾人驚呼。
　　劍尖停在花衣冷喉嚨一寸處。
　　花衣冷微微一笑。
　　十指往琴上用力。
　　樂聲具有魔力一般，燕江南身不由己。
　　劍尖陡轉(zhuǎn)，燕江南的劍刺進(jìn)了他自己的胸膛。

　　20

　　故鄉(xiāng)也是江湖。
　　新掌門人是白鶴。
　　白鶴問花衣冷：“你真的不能拔劍了嗎？”
　　花衣冷說：“是真的不能了�！�
　　馬蹄得得。
　　花衣冷策馬向深山而去。
　　白鶴的聲音依然在他耳邊回響。
　　“是菊最先發(fā)現(xiàn)了燕江南的陰謀。燕江南用慢毒害了老掌門，又暗殺了歐陽掌門�！�
　　“歐陽掌門的遺孀不是真正的菊。真正的菊隱在深山。你能否見到她，就看你的運氣了�！�
　　深山。
　　深山應(yīng)該也是江湖。
　　另外一個江湖。
　　花衣冷策馬疾奔，前方深秋的天空下，蒼翠的山脈清晰可見。

　　2010.07.03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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